那守兵立刻被兩個親兵扭住胳膊,要拖下去,趕緊大聲喊:「我不是看到了熟人,我是看到了前營的駱團駱副將。」夜裡,那守兵的聲音格外淒厲,可是更驚人的是話的內容。守門校尉驚訝的盯著被綁的結結實實的逃兵們,為首一人抬起頭來苦笑道:「劉無病,你認不出我了嗎?」
城門樓下,駱團早已被鬆了綁,身上還披了件帛袍,正在喝一碗熱水。那名叫劉無病的校尉站在一旁慇勤的笑著,一雙手緊張的搓著說:「駱將軍,真的不好意思,我實在是沒認出你,我還以為你和胡副將都在石城山一戰都……」說到這裡,劉無病感覺到自己的話不太吉利,趕緊收住了話頭。
那駱團好似沒有注意到劉無病話中的不吉利的字眼,三口兩口將熱水喝完,苦笑道:「嗯,我那時也以為自己死定了,湯都統帶著老營丟下我們跑了,鎮海軍的狗崽子圍了上來,後來我想不能死,要留著有用之身回來給越王效命。無病,你快替我向越王通報,我有緊急軍情要上報。」
劉無病低聲在駱團耳邊回答:「駱將軍你是不知道,越王這些日子來更是荒唐了,經常通宵飲酒,一天到晚沒多長時間是清醒的,喜怒無常,隨意殺人,你這軍情要是壞消息還是莫要報給越王,免得白白丟了性命,現在越州防務由董少將軍把持,天亮後我替你向董少將軍通傳便是。」
「董少將軍。」駱團眉角微微上挑,內心泛出一股恨意,若不是為了和你爭軍權,我又如何在石城山冒進兵敗,落到如今做離間計的棄子的下場。心思如閃電一般,駱團臉上滿是笑意道:「無妨,我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越王定然不會殺我,如果越王沒空也無妨,替我通傳湯臼湯都統也行,麻煩無病則個了。「
那劉無病感覺頗為怪異,這駱團先前在浙東軍中極為自傲,便是勇冠軍中的董真也不太放在眼裡,更不要說他一個區區校尉了,不想這次兵敗回來倒是性情大變,搖頭笑道:「你一定要通傳湯臼?你不是說石城山之戰,他丟下你和將士們獨自逃生的嗎?為何還一定要傳信給他,說來還是董少將軍才是主事的人呀,像你這樣逃回來的將士,都要先稟報他的,又何必還要通過那湯臼呢?」
駱團暗叫不好,心知自己求成之意太過明顯,露出了破綻,幸好眼前不過是個守城校尉,若是董真那等精細人,那就麻煩了,趕緊解釋道:「我在敵營時間久了,不知越州城中情況,若是董少將軍主政那就好了,我是想那湯臼是越王身邊心腹,讓他代為通傳,也好少些麻煩。再說那湯臼心胸狹隘,我這般買個好與他,省的他因為獨自逃生,猜忌我等懷恨與他,將來免得遭他的毒手。」駱團口中說著,手底往劉無病手上一握,一塊金餅便已滑到對手手中。口中說道:「我有封書信請帶我交給那湯臼,麻煩則個了,無病兄弟費心了。」劉無病手中多了冰涼的一塊,心裡一驚,微微一掂量,怕不有二三兩重,臉上的笑意更是多了三分,沒口子的說駱將軍思慮深遠,非我等小卒所能比擬,這次大難不死,將來定要高昇,拍著胸脯說定要為駱將軍把信帶到,說著便轉身快步離去。駱團看著的劉無病的背影,兩眼之中滿是怨毒之色:「董少將軍才是主事之人,哼,董真,我駱團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湯臼府中,已經是清晨時分,湯臼躺在床頭,他剛剛才從越王府上回來,昨夜又是一次長夜之飲,喝得爛醉的董昌不知又被什麼觸怒了,將平日裡十分喜愛的一名侍妾用青銅酒爵砸死。隨著戰事的越來越糟,越王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壞,經常無故殺人,不要說婢女僕役,就是像湯臼這等先前十分受寵的近臣也覺得戰戰兢兢,隨時都有殺身之禍。
湯臼躺在榻上,昨天他喝了很多酒,按說一回來就應該睡的很死,可偏生頭疼欲裂,口也渴得要命,怎麼也睡不著,只得喚來婢女送了些熱湯上來,喝了點才覺得好了些。婢女退下後,他正想躺下,無意間看到一旁的銅鏡,便順手拿過來看看自己前些日子被董真打傷的臉癒合的怎麼樣了。
湯臼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銅鏡照的並不清楚,不過還是可以看出比前些天是好多了,傷口都已經癒合,腫的的老高的額頭和腮幫子也消腫了。可鏡子中的那個自己顯得又是疲倦又是醜陋,平心而論,湯臼皮膚白皙,身材修長,按照當時的審美觀來說是個十分英俊的美男子,他能夠得到董昌的寵信外表也佔了很大的原因,他自己本人也十分講究修飾穿著,可銅鏡中的他眼圈發青,臉色蒼白,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老了十餘歲一般,毫無先前領兵出鎮石城山時的那種神采飛揚的樣子。
「啪!」湯臼憤怒的把銅鏡扔在地上,堅硬的銅鏡和木質地板的撞擊發出了巨響,兩個侍立在門口等待吩咐的婢女探出頭來看了下室內的情況,立刻便縮回頭了,雖然湯臼並不是一個凶殘暴虐的主人,可這種時候任何一個做奴僕的都不會進去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湯臼心中如同沸水煎熬一般:「要不是董真你事先在石城山軍中定計堅守,我一新來統帥,軍心未附,要立下戰功來使將士心服,我又怎麼會領兵出擊,導致敗績。還有那駱團,若不是你力主出兵迎戰,我聽那胡雲胡將軍的話,又怎麼會落到這般境地」
湯臼緊緊的盯著那面銅鏡,眼睛裡彷彿要噴出火來,彷彿銅鏡便是董真、駱團二人一般。湯臼猛的回頭從榻旁拔出長劍,狠狠的向地上的銅鏡砍去,一連將那銅鏡砍成了三四片還不罷休,直到一劍砍在地上,用力過猛,長劍折成了兩段方才氣喘吁吁的停住了手。這時,門外突然一名僕役跪在地上,雙手舉著一個托盤,上面盛著一塊折疊成雙魚形狀的帛書,通報道:「老爺,門外有人送了封信來。」
「信?」湯臼愣了一下,此刻還是清晨,越州城此刻又是在圍城之中,內外信息斷絕,那寫信的人定在城內,可就在這一城之內還有誰用寫信來交通信息,還一大早送過來。湯臼心底倒是好奇了起來,隨手將斷劍扔到一邊,伸手在托盤中取過書信,隨口問道:「是何人送來的?」
「回老爺的話,送信來的是北門昨夜的值班校尉劉無病,他說這是代人送來的。」
「北門劉無病?」湯臼聽了一愣,這個人他也不熟悉,不過這守門校尉雖然官職不高,但地位十分緊要,尤其是現在鎮海軍的攻勢十成倒是有九成都在這北門上,這劉無病能夠執掌守門一職,定然不可小看,能夠讓他派人來送信的莫非是董真那廝,為那日動手毆打自己道歉的嗎?
湯臼心中暗想,隨手拆開那封帛書,頁眉上一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敗軍之將駱團頓首。」
「駱團?」一股無明火立刻直衝湯臼的腦門,若不是方才取信前已經將斷劍扔到一邊去了,只怕眼前那跪著的僕役已經被他殺了。湯臼一把將那書信抓在手裡,揉成一團,剛想撕成碎片,但轉念一想,這廝竟然敢寫信給自己,那先看看也無妨。想到這裡,湯臼好不容易才壓下胸中怒氣,竭力用平靜的語氣詢問眼前那僕役道:「那劉校尉可有交代什麼其他的話嗎?」
那僕役渾然不知自己方纔已經在鬼門關口走了一遭,依然低著頭答道:「劉校尉說,寫信的這位將爺是昨天半夜剛剛從城外逃回來的,其他的就沒說什麼了。」
湯臼聽了,便揮手讓他退下,走到几案前,將揉成一團的書信攤開,壓平,剛想仔細看,卻又覺得不放心,大聲對外面侍候的婢女吩咐道:「你們二人退下吧,把門關好。如有人來訪,便說我昨夜去越王府了,很晚才回來,此刻還在休息,讓他們晚上再來吧。」
門外兩名婢女稱是帶上門退下,湯臼又起身四處細細查看,並無人偷聽,才回到几案前細細查看書信。只見書信上字寫的並不好看,但十分工整,而且筆力十分強勁,便如同刀劍刻畫在紙上一般,正是駱團本人的筆跡,湯臼和駱團在石城山共事多日,湯臼十分熟悉駱團的筆跡,他人決計冒充不得。
湯臼確認者書信非他人偽造,這才一行行看下去:「某以一介武夫,得都統青睞,委以重任,本欲盡心竭力,為都統效命。然時運不濟,只得死戰斷後,希冀能恕罪萬一。幸天祐善人,都統全師而退,本欲一死以報都統知遇之恩,然為身邊親信將士所挾,不得不歸降顧帥。古人云:敗軍之將,何以談勇,亡國之臣,何足言謀。駱某覆軍殺將,苟全性命已是萬幸,本想回鄉,得全首於家中即可。然男兒受人大恩,不報而遁世非義也。都統如今坐困孤城,外有大軍圍困,內有賊臣相逼,形勢危急,駱某請為將軍謀劃,如鎮海軍破城,都統身為越王勸進之臣,定然是玉石俱焚的下場,可縱然擊退鎮海軍,軍權已經悉在少將軍手中,越王昏暗,只怕外敵雖退,內患即生,越王之禍不在鎮海,而在蕭牆之內。都統平日與少將軍頗有芥蒂,一旦權柄操於他人之手,都統欲為一匹夫亦不可得矣。」心寫到這裡嘎然而止。好像只寫了一半突然被人截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