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說的是,倒是某疏忽了。」那黑臉矮子猛拍了一下自己腦袋「那在下便過來扶小娘子過傳來便是。」說著便要上跳板。旁邊士卒趕緊一把攔住附耳道:「校尉切莫疏忽了,那邊還有十餘人甲冑刀槍齊全,若是挾制了你,該如何是好?」
那漢子聽了,伸出去的腳立刻縮了回來,連連點頭,左右環視一番,只見身邊將士臉上都滿是不情願的顏色,心知他們都不願在這關頭無端為一介女子冒險去對面船上,便轉過頭對對面船上看了看,只有方才答話的呂方最熟識,便對呂方喊道:「兀那漢子,快些扶沈小娘子過來。」
呂方頓時愕然,他正暗喜不費一點力氣便可以奪船,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己卻要到對方船上去走一遭。正想要找個由頭推辭。沈麗娘卻笑靨如花,伸出素手相招:「呂校尉可敢與妾身同行?」呂方離得近,只見麗娘滿臉都是方才偽裝「淚痕」抹上的水跡,一張素臉鉛華未施,更顯得白皙如玉,眼中滿是促狹的笑意,朝陽斜照在臉上,竟如同天人一般。呂方不知怎的心頭一熱,伸手在身後王佛兒手背上拍了拍,制止住其命令手下敲鑼下吊橋。上前一步拱手低聲笑道:「得沈小娘子如此佳人青睞,不知是幾世修得的福分,便是修羅地獄也要走一遭了,何況不過是敵軍陣中。」
本來呂方容貌也不過中人之姿,最多可以說是儒雅,但此時面臨強敵劇變,仍然言笑自若,氣度儼然,自然便有一種高華氣度。沈麗娘平日內心本以自身學養家世自豪,呂方、安仁義之類在她眼裡都不過是粗鄙武人而已。可此刻卻不知怎的,臉上一熱,胸口便如鹿撞一般,說不出的害羞歡喜,竟彷彿此刻不是江上刀槍林立兩軍對峙,而是往昔鑒湖上一眾女伴採蓮的漪瀾風光一般。
「如此便偏勞呂隊正了。」沈麗娘斂衽行了一禮,聲音如同蚊吶一般,虧得呂方離得近才聽清楚,趕緊上前一步,接過沈麗娘的右手,扶她上跳板。呂方一挨到沈麗娘的右手,便覺得手中酥手,柔若無骨,如同凝脂一般,舒服之極,不覺得心中一蕩。手中素手滾燙,只見眼前佳人,在跳板上隨著江波上下晃動,宛如楊柳隨風,短短幾步跳板,竟彷彿過了一世一般。待到了鎮海軍船上,腳上落到了船板,才醒悟過來。
呂方腳剛落船板上,腰間橫刀便被收走。那黑胖漢子便等不及的快步跑了過來:「小娘子辛苦了,到了我這船上就安心吧,莫再想拿棄你獨自逃走的負心漢子。」口中說著便伸出手來去牽沈麗娘的手,渾然沒把站在一旁的呂方放在眼裡。
沈麗娘也不躲閃,任憑牽住自己的手,正當對方魂遊天外的時候,反手一折,腳下使了個絆子,便將那黑矮漢子摔了觔斗。那漢子還沒弄明白是什麼回事,脖子上邊架上了一柄寒氣四溢的短劍,輕輕一壓,便覺得脖子上微微刺痛,顯然已經割破了頸部皮膚。
「小娘子莫要開玩笑,某方才並非想要相欺,不過是情不自禁而已,快快收手,說不定要人命的。」那漢子白刃臨身,方纔那點色膽早已被沒了,還以為自己急色了點,惹怒那美人兒,口中連連討饒。
沈麗娘並不搭理,右腿在對方腰眼上踢了一腳,那漢子頓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蹂身上前,手上劍光閃動,幾名圍過來想要援救或者擒拿呂方作抵押的鎮海軍士卒只看到眼前白影閃動,便覺得手腕一痛,便紛紛兵器落地,被沈麗娘的「刺」字訣擊倒。那些士卒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嬌怯怯的女子竟有如此劍術,紛紛駭然後退。沈麗娘這次回到那漢子身邊,重新將手中短劍逼住對手的後心,左手拔出對方的腰刀扔給呂方護身。口中笑道:「且叫將軍知道,那負心漢子並未獨自棄舟逃走,只不過送我過跳板的而已。」
鎮海軍船上眾人早已被這突變驚得呆住了,正在此時,莫邪都旗艦上猛然一陣銅鑼響,緊接著船頭的吊橋被猛然落了下來,正好搭在對手的船上,同時艙下湧出大隊披甲士卒,皆持橫刀盾牌向對手船上衝去。雙方船隻靠的太近,鎮海軍一方待要離開,卻發現對方吊橋底板的鐵鉤早已釘在己方船板上,動彈不得,強弩若要上弦卻又來不及了,只得與衝上來的莫邪都士卒拚殺起來。鎮海軍旗艦最是可憐,首領還在對方白刃之下,若要抵抗卻又投鼠忌器,只見成群的莫邪都士卒沿著吊橋撲上了對方的戰艦,戰鬥是激烈而又短暫的,雙方的力量對比是懸殊的,鎮海軍一艘船上最多不過四十人,還有半數是槳手,因為水上作戰的緣故,很少有人披甲。而莫邪都的那六艘船上最少的也塞了一百二十披甲士卒,若是水戰,這些披甲士卒不過是些累贅而已,但兩船相靠,白刃相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莫邪都士卒皆持大盾,排成龜陣,沿著吊橋攻了過去,鎮海軍水兵們投擲發射的箭矢和火球基本都在盾牌上彈開,紛紛落入水中。待龜陣一上鎮海軍戰船上,猛地龜陣內一聲哨響,莫邪都士卒齊聲斷喝,同時分開盾牆將手中短矛向敵人投去,接著便趁勢衝殺了過去,鎮海軍水兵頓時倒了一地,剩下的要麼投降,要麼被推入水中。很快,除了兩條落在後面沒有靠上來的船以外,鎮海軍巡檢船隊便全軍覆沒了。沈麗娘收回短劍,一腳踢在方纔那矮黑胖子腰眼上,那漢子頓時飛了出去,剛落地便頸子上便被按在地上,綁了如同粽子一般。呂方走到跟前笑道:「兀那漢子,方才為何相看在下如此之輕?」
頓時旁邊一陣哄笑,沈麗娘銀鈴般的笑聲在滿船男人中其中尤其突出,呂方笑吟吟的看了過去,沈麗娘白皙的臉龐頓時泛起一陣紅暈,鼻中哼了一聲,偏過頭去。那矮胖漢子趴在地上磕頭如同搗蒜一般,口中大喊:「我是鎮海水軍虞侯周安國,留下我還大大有用。還請高抬貴手,饒了我一條賤命。」
四周眾人臉上滿是鄙視之色,本來勝負乃兵家常事,成了敗軍之將也沒什麼丟臉的。可這周安國得勢時驕橫之極,一旦形勢不對,立刻卑躬屈膝,翻臉比翻書還快,更不要說若不是他為美色所迷,害了手下袍澤的性命。旁邊的王佛兒乾脆直接對呂方勸諫:「這等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如立刻殺了乾淨。」
呂方笑了笑,也不回答,指著王佛兒對那周安國說:「你看看,要殺你的人大有人在,你快快說說你有何等用處,非要留你活命,性命可是握在自己手中,若是說不出來,死時可莫要怪我。」
那周安國聽了嚇得滿臉肥肉亂顫,一滴滴的汗水從臉頰上滴了下來,初春的寒風下,竟在面前地上流了濕濕的一大片,他從生下來到今日只怕還是第一次動腦子動的這般快的。王佛兒看得不耐煩,手已經按在腰間橫刀刀柄上,周安國看到,殺豬般的喊道:「莫要動手,莫要動手,您是要渡河的吧,我這幾條巡檢船東岸那些渡口守軍都認識,您大可化裝成鎮海水軍,只要趕在逃走戰船將消息傳開,不戰即可奪取渡口。」
呂方拊掌笑道:「不錯,不錯,你這人倒有些小聰明,總算保住了這顆腦袋了,等會和渡口守軍交談的事情變偏煩了。」呂方笑著用手中橫刀的刀背敲著周安國的肥頸,冰涼的鋼鐵接觸肌膚,頓時滿是雞皮疙瘩,很快便有人解開他身上繩索,整只船隊便向楓林渡口駛去。
楓林渡口,僧兵軍營,在接到從驛站逃回的殘卒的報告後,留守在前營的鎮海軍副將吳恩心知對方大軍隨後即到,憑剩下的百人無法守衛原先那麼大的營寨,於是下令點燃烽燧,便立刻放火焚燒了營寨,帶領手下投奔了不遠處的僧兵後營。
帥將帳中爭作一團,了空坐在首座上,了塵和玄寂分坐兩旁,面無表情,下面一名身形魁梧的僧人冷笑道:「你們這些鎮海兵也太沒用了,顧將軍走了,留下你們對付些盜匪都不行,被人家打得屁滾尿流,現在還燒了自己的營寨跑到我們這裡來,還謊報說是淮南軍,當我們是孩子嗎?」
「你!」下首的鎮海軍副將吳恩滿臉脹的通紅,氣得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雙眼怒瞪著對手,如果不是帥帳中,只怕他都要拔刀相向了。
「智惠,休得胡言,出家人豈可出言如此刻薄,何況吳校尉來通報軍情是一番好意,豈可如此對袍澤說話?」了空訓斥了方才說話的那僧人兩句,他說話極為巧妙,表面上看是訓斥智惠,不過卻只是指責他說話過於刻薄,言下之意自己對吳恩的話也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