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公司裡的員工素質開始急劇下降。因為自從那些老弟兄紛紛離開以後,蘇瑞對新補充員工的第一要求便是聽自己的話,至於能力是可以培養的嘛!即便沒有能力也不怕,這麼大公司養一兩個閒人完全不成問題。到後來,連招商部等重要科室,甚至省直大醫院的臨床工作這些重要崗位,也都交給了這些飯桶來實習,於是公司業績開始出現大面積下滑。
姜勇卻把這一切看做是市場惡性競爭的必然結果,更加頻繁地大量開發縣市級醫院,並盡可能地參與更多周邊地市的招投標。這兩項戰略都大大增加了姜勇的銷售成本。譬如那些縣市級醫院,一來,自己的業務人員素質不高,做起臨床工作來像蜻蜓點水,這樣工作不紮實,銷售量自然上不去;二來,由於近些年包括很多下崗職工甚至地痞無賴都開始加入醫藥銷售大軍,這些人就吃住在當地,成本優勢顯而易見;再加上也不懂什麼專業知識,就知道給大夫提成,這樣就造成了臨床費用年年上漲,而漲到最後的結果是,這些雜牌軍只要能賺個工資就干!而姜勇這樣的正規部隊裡,卻要支付員工工資、通訊費、差旅費等各種費用。
更可氣的是,那些縣市醫院的院長大多都喜歡顯擺,哪怕自己小姨子來省會買條圍巾,也會通知你接待,好一點的中午管頓飯下午就把這大爺送走了;難伺候的一住就是三四天,天天你要開個賓館好酒好菜伺候著,偶爾還會有人要求去旅遊景點去看看。這幫大爺本人來了更不仗義,明明他本人可以報銷,卻要你為他的司機、隨從什麼的一開一溜房間,然後每天吃喝姜勇全陪,到頭來一結賬,少則三五千,多則七八千。得,一個抗生素在這老小子的醫院裡仨月白銷了。
這些在地方上能混上醫院院長的人,大多都是些精通為官之道的官場優秀「油條」,而且半生積累的家產都不菲。譬如,某老區的縣級中醫院周院長,當地火車站門前一條街的門面房有半條街都姓周,而且裡面有個龐大的院子和四五座樓也都屬於他,被他出租給了幾個學校的數百人來上課。而且此人在省會某知名大道的寫字樓裡,一出手就是整整兩層!2000多平米啊,每平可是10000元!奶奶的,溫州炒房團也不過如此手筆吧?
這老周是當地醫療行業的老大,包括縣醫院院長在內見了他都得乖乖叫大哥,因為幾起大型醫療糾紛都是靠著老周平息的。這老周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直接給書記打電話:「這起事件你們縣委要盡快解決,這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我們全縣醫護人員的安全,威脅到了全縣人民的健康。你要再不解決,我明天就給他們每人發50塊錢工資,然後我拉他們十車集體去上訪……」於是,書記聽了大驚,因為他知道這混混出身的老周可是有名的滾刀肉,說出來那可就一定能做到,而且據說和市裡某書記關係賊鐵,又開罪不得,只好火速召開辦公會議,督促相關部門盡快解決問題。
當然,老周和他們這些縣長書記的關係也很好,多少帶了點恃寵而驕的味道。要不,你一個縣級中醫院的院長敢如此威脅縣太爺?那你是不想混了。老周和他們的關係隨便到什麼程度?嘿嘿,到了可以公開討價還價的地步!一天,在省會,姜勇陪著這老小子腐敗,就親耳聽到他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幹,不幹,堅決不幹。」打完電話後告訴姜勇說:「書記說讓我去縣人民醫院任院長,要100萬,奶奶的,我這把年紀至多再干兩屆,就是刮好了無非一屆弄他個200萬,萬一干一屆下了,我就給他小子白辛苦了,因為我守著中醫院三年下來愛弄不弄也能弄個百八十萬啊……」
其後不久,老周醫院裡也接連發生了兩件大事,不過都被這老混混輕易地打發了。一件是外科暴亡了一個病人,此前沒有任何徵兆,醫院連病危通知書都沒有下(這年月,醫院為了自保,總是在病人住院後稍有動靜就下病危通知書),卻在打完一支頭孢五分鐘後嚥了氣。醫院緊急封存了相關藥品和器具,等待上級的調查組來做鑒定。沒想到,當天從鄉下開來了20多輛農用三輪車和拖拉機,把醫院院子裡填得滿滿的,並且在醫院大廳裡擺上了靈堂,還支起了大灶做飯,準備打持久戰。
老周先是好言勸慰,並且找到死者在縣城某局當局長的哥哥,想讓他出面做工作。這人一口回絕,老週一怒之下,找來200多人把這些人團團圍住,後來縣公安局來處理此事,以無照駕駛的名義拘留了20多個司機,然後放開條口子讓這夥人作了鳥獸散。最後鑒定出來醫院沒有責任的時候,屍體已經在火葬場存放了兩個多月,老周和他的醫院連個停屍費都沒有承擔。
另外一次是老周到衛生局耍無賴,罵了人家衛生局局長。那局長也不是善茬,在隨後的某一天,突然帶著省市新聞媒體、物價、糾風辦等各個部門40多人一擁而上,去檢查醫院使用自製藥品問題。現在全國各地的中醫院,都不同程度地為老中醫保留了一部分內部制劑號,僅供本院醫生在內部使用,但老周這醫院卻是敢把親戚或各路「老軍醫」的自製藥品擺出去糊弄患者。這下麻煩大了,檢查組當天就查出了違規藥品銷售金額達到400多萬!這在全國範圍內通報的金額和數量上看都是比較巨大的。這件事情當天就上了報紙頭條,各家電台、電視台在新聞裡也都播出了相關內容。
老周當天可忙乎壞了,全天鑽在電腦中心室裡,指揮著相關負責人阻撓有關部門打印證據。有關部門想打印銷售記錄時候,這傢伙就在邊上做手腳,甚至不惜將其刪除!這些部門又不能把醫院電腦抱走,白忙活了一天只好作罷,準備第二天再來打印證據。等第二天來的時候,電腦裡什麼數據都沒有了。
這段日子裡,老周很有大將風範,臨危不亂。因為那時候上上下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下他院長幹不成了,而平時根本不來上班的老周,這段時間卻每天早早地出現在辦公室裡。用他的話說,他要借此來告訴職工:我老周在院長的位置上坐得好著哩!以此來穩定軍心。而下班後的老周每天總是連夜開車奔赴省裡或市裡,找關係擺平問題,然後在天亮八點前準時回到醫院。據他說,有幾個晚上,他乾脆就賴在市裡那書記家不走。書記問他:「你罵人家幹啥呢?」他則抵賴不認賬,最後那書記只好調停了事。隨後不久,這事情就逐漸平息了。
有沒有不收人家錢的院長或者藥劑科長?有!
一位是中原某市第一人民醫院藥劑科長應先生。這人也是河南中醫學院畢業的,是姜勇的大師兄,業內綽號「硬邦邦」。此人精通醫藥界各種內幕,一種新藥從生產成本到代理價格,其人往往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醫藥代表想用什麼穩定性可吸收性的術語來忽悠他簡直是做夢,因為他比咱企業負責技術的總工都專業!不管你哪個領導壓下來的藥品,進藥可以,價格要我老應說了算!於是開口給了你一個扣除成本後至多15%利潤的價格。不做?趕快走人!做?想賺黑錢是不可能的啦!
姜勇和此人有過一次交鋒。那次姜勇為了進品種,帶了檢察院的幾個人請他吃飯,這人大大咧咧地坐下就吃,還念叨:「嘿嘿,我這個位置想伸手,一年500萬進項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領導信任我,把進藥的權力都放給了我一手管理……明著告訴你們,錢我一分不收,免費的好煙好酒我倒是抽過喝過……」一席話弄得姜勇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拿此人怎麼處置。從此,姜勇對他更加尊重,再也沒有因為進藥的事情難為過他。
還有一位是中原某縣人民醫院韓院長。該院上屆院長欠姜勇一批款子,姜勇去討要的時候,該院長核實過單據隨後就簽字分批結算,還說:「對不起,醫院有困難,只能分批給你。」這讓姜勇很過意不去,就在春節前後帶著公司的小禮品和裝在信封裡的5000元現金數次登門表示感謝。前兩次是該院長太太在家,根本不給開門,說有事去辦公室找;第三次是一天早上,剛開門姜勇就闖了進去,院長太太說不在家的同時,韓院長躲閃不及,被姜勇正好堵在了客廳。
這次韓院長收下了小禮品,卻很客氣地把姜勇送出了大門,「東西我留下,錢堅決不能要。你們賺個錢也不容易,再說醫院欠你的是應該給的。」姜勇那幾個檢察院的兄弟也值得一提。他們曾讓姜勇提供幾個醫院領導的線索甚至做污點證人,被姜勇拒絕了。做醫藥的兄弟都是很江湖的,當初人家是收了你的好處,可是人家畢竟也幫了你忙啊!後來大多和這些腐敗分子都做成了好朋友,而且利益相關,所以只指點了他們一條路子,「大型器械、基建和大輸液,一查一個准,沒有哪個院長屁股上沒有屎!」
嘿嘿,果不其然!由於這句話的指點,該省會一退休了八年的老院長掉了進去,被查實在職時收受了器械商賄賂;另一著名三甲醫院的腐敗窩案,也是從大輸液下手找到線索的,結果從院長、業務院長到藥劑科長相繼落馬,到現在還在裡面等待判決。
在很多醫院裡,院長和書記是有天壤之別的。姜勇就一次有幸見過這樣的場面:該院書記拿著一份邀請函來到了院長辦公室說:「院長,你看這會議我想去參加一下。」該院長拿過來一看,連聲叫好:「這會議太重要了,我看需要參加。我們醫院正好缺乏這方面的科研動向,而且對我們醫院這方面的研究也有提高作用……」姜勇當時就納悶了,這樣的會議邀請函無非是主辦單位組織去旅遊區玩幾天,有這麼重要嗎?最後卻聽那院長來了一句:「好是好,可惜咱單位沒有錢啊,要不你去問問財務科長能緊出點費用不?」
姜勇暈倒,不如你直說,囉嗦這麼多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