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Ⅰ 第21章 煙雨良辰 (2)
    那個夏夜,他突然提出要送她回家,她抿了抿嘴唇,竟然沒有拒絕。

    她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他們之間有一塊溫暖的地界存在,地界的擴大就如同植物的生長,從清晨接受的第一縷陽光到夜間吞食的最後一滴露珠,生長一直持續不斷,但它們從來默不做聲,一株一株地潛滋暗長,等你發現,已是位於齊腰的草場之中。

    她開始習慣他的陪伴,為他而哭,因他而笑。越是走近,就越覺他的深邃,越覺那桀驁的外表下其實隱匿的是一顆細膩敏感的心。與他談笑的時光,是一場回歸自然的旅途,放下了羞澀,放下了偽裝,舒適且淡定。而他亦在她孩子氣的笑容裡覓到了一份甜蜜與勇氣。

    他們擁有自己的世界,街角的小店是他們的「老地方」。店主是對恩愛的四川夫婦,為人親和友善,店中生意也因此總是很好。放學後他們常常手捧涼面對坐,沒有了世俗的目光,他們如同年齡相仿的兄妹,不再是青澀的表情,更多了一分靈犀。說說笑笑,笑笑停停,他們擁有相互間生來便通曉的交流方式,令時間也隨之疾走暫停。

    世界回歸混沌,他們卻仍然彼此通透,宛如兩滴琥珀。

    許多年後想起那時的情景,她依然會不自覺的嘴角上挑,那是最美麗的記憶,即使結局最終還是慘淡收場。

    或許還是太年幼了吧。公元前太小,公元後又太老,誰都沒有看見到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海子如是說。

    但畢竟還是愛過的,儘管明白時間的錯位,分道揚鑣的痛楚還是像小貓的爪尖,狠且深地抓傷了她,令她頓時失卻了所有寄托。

    她仍然出入那家麵館,卻已是懷著緬懷的心情,坐在同樣的位置,與夕日明媚的自己,對坐流淚。

    無論虛度與否,時間不管對錯,青春就這樣退場。畢業,大學,就業,他們去了不同的城市,從此不再相見,亦過著不同的生活。或許也曾在某個不同的角落想念過對方,但那曾經窒息的心臟是不會再次揪緊了。

    她以為她早就忘了他,連同她做女孩時的輕狂一併忘了。現在的她已是孩子的母親,每天忙於家庭與世界的瑣碎之中,生活像尊巨大的過濾器,忙碌使她忘卻,舊傷,舊夢,泛黃的記憶,在她心中好像還不及孩子的一頓晚飯重要。她或許是老了,誰知道呢?歲月這盤棋,無非是見招拆招,你總要知道如何取捨。

    其實也並非不願回顧,大學畢業後,她曾回過那座小城,於琳琅滿目的店舖間尋找那家麵館的身影,卻無果而終,許多年過去了,老城區在改造,他們曾經牽手走過的河堤不見了,曾經在上面刻下過對方名字的法桐不見了,過去的世界正以驚人的速度迅速顛覆,沒給她半點回味的餘地。

    如果說物是人非的故地重遊是一種痛極的感傷,那麼人非物也非又如何呢?

    她蹲坐在他們昔日上課的校園門口,茫然地好像還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她從小城回來後,就徹底割捨了那些過去的記憶。她結識新的朋友,尋找新的工作,遇見了自己的丈夫——一個內斂的成功男子,後來又誕下了一雙兒女。她開始安於這種踏實厚腴的生活,兒女將是她下半生的希望,她善於犧牲且毫無怨言。

    那天,她帶他們去遊樂園玩耍,半路,她小小的兒子扯住她的衣角,要去路旁的小店吃一碗冷面。她逆光看去,那是一家川味的麵店,新開的門面,賀喜的條幅還橫在上面,生意倒已是紅紅火火。她牽著兒子的小手,頓了一下,走進店內。

    打量著面前的冷面,她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彷彿這樣的場景曾經有過,只是混沌難開,不可名狀。入口,咀嚼,吞嚥。心室下的縫隙瞬間展開了新的天地,天空向上的無限延伸,牽動著翻滾的視野,在那裡,不僅連接著過去,也綿亙著遙遠的未來。

    她小小的女兒抬起正在吃麵的小臉,用小手指細細地揩去她臉上的水珠:「媽媽,你怎麼哭了呢?」

    她對著那碗冷面,淚流滿面。

    店舖的另一角,已是中年的店主正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她,文弱的面容現出浮世的剪影。她的神情令他想起初日的戀人,相似的眉眼與神態令他怦然一動。應該不是吧,昔日孩子氣的她又怎會蛻變的如此成熟嫵媚?他兀自笑笑,繼續埋頭翻看一簿賬本。

    他大學畢業,自創了一番事業,過著奢華的日子,卻不知為何獨獨開了這家簡陋的麵店,味道與風格,都與當年,從無不同。

    原來。

    即使記憶忘卻了,味覺它也不肯忘。

    那些味蕾們,從來不會遺忘。

    寂寞的故事

    文/磨蔚

    當一個人開始回憶的時候,他就開始蒼老。

    ——題記

    夏季燥熱的風狠狠席捲了這個還在尋找春天涼爽的城市,樹木間終年不化的水汽消散,陽光切著銳角射下來,蔚藍的天空澄澈透明,沒有雲,那麼近,又那麼遠。風那麼大,一根根拂起我的眉頭,銹紅色的窗簾總是微微鼓起,我覺得一切有些溫柔得說不出話來。到了晚上,星星是淡黃色的路燈,深綠的扁桃樹散發著厚重悠遠的樹的氣息,在窗口一小塊特別銀亮的月光裡搖曳。

    這是我喜歡的城市。它不紙醉金迷,沒有物質頹靡的氣味。就像一朵百合花,有些燭影於世自顧自的美麗。有些寂寞。R說,夏天是提筆最好的季節。可我卻兀自失語了起來。我試圖去回憶一些過往的人和事,以及艱難走過的一年光陰,在熟悉的小城,獨自徘徊。這樣的夏天,於生命留下的只是狹長而落寞的影子。在影子深處,某些已經再也看不到的面孔偶爾還會閃爍起來。我想起來,便會覺得,這是一段適合擱置在角落的回憶。

    每天穿過一樣的街道,走進相同的松林,曾以為生命注定是這樣單薄而拘束的行程。可每天的景色是不同的,疏忽會是對它怎樣不可饒恕的辜負,我們往往不去計較。除卻幽怨,還能不能留下一頁素潔的靜默的紙張,用寂靜而細的筆尖去面對把自己也置於清冷的場景。

    一路上有燈。就算這個幽深的小區,錯落的植被繁盛,住的人稀疏,依舊有幾盞燈是亮著的。每次進來,總有那麼一刻感覺像是迷路了。因為靜得可怕。偶爾有狗吠聲,很刺耳,但給人很安全的感覺。我時常在這個我並不居住但要經過的小區裡有一種迷路的感覺。這種迷路,有時是因為寂寞,有時又是因為歡騰。經過的時候,常常是夜裡九點左右,我會一個人邊走邊做各種奇怪的動作,側身走,退著走,影子隨著稀疏的燈而拉長拉短。因心情的不同,那影子也跟著時而寂寞時而歡騰。

    在一個拐彎處,遠遠地,有一盞很漂亮的燈。這盞燈是小區的公共設施,但它一直保存完好。因為燈旁的三層日式別墅常年住著人,而且裝飾考究。這裡住著一家搞美術的人。別墅大門的石頭柱上也有兩盞燈,大概是備用的。因為小區的別墅群裡人煙稀少,路燈多是壞掉的。只有他們門口這一盞一直安好如初。每次拖著寂寞的影子經過時,總會有特別的感覺。

    那一夜,在每天要穿過的那個小區裡碰到一隻貓,那是我第一次與貓相處那麼長時間。時常看到五六隻貓在夜色裡穿過,幽靈一閃的。可這隻貓不同,它是閒散的樣子,也不怕我,在一輛小車旁嘶啞地叫著。我走近,它便用透著藍光的眼睛看我。我輕輕移著步子後退並喚它,它便前走幾步。神情微倦,很落拓,很清冷。當時我想,如果它一直跟我走,我就養它。它沒有跟我一直走。我離開時,回頭看它,我的影子被燈拖得很長,正好罩住它黑白相間的身影。那時突然感到,影子是因為寂寞太黏稠才匍匐成一片化不開的黑。

    因為太寂寞。

    因為,太,寂寞。

    週末的時候和好友通電話,說自己好想她。好多話就堵在了喉嚨口,哽咽著,卻只是輕輕地歎息,獨自在電話這一頭抽泣了起來。我說已經適應了辛苦的生活,一切都很好,不要掛念。就如此一點一點往心裡塞著,和認識或者陌生的人打招呼,一個人悶在臥室裡,玩手機到很晚。

    期末考是在六月底。悄然間氣溫突然就升了上去。很早的時候就會有男生穿薄薄的衣服,開兩三個扣子,打著哈欠,陸陸續續往教室趕。因為不喜歡和太多人一起熱鬧,所以那段時間我都會在教室看書。由於樓層較高,又坐在靠窗的位置,打開玻璃窗,偶爾會有辣辣的風吹進來,刮得臉發癢。

    下午從教室出來,會一個人去操場上走幾圈,低著頭,一步一步緩慢地移動,不時會有蝴蝶在眼前飄過。然後背著書包回家。夜裡會顯得特別冷清,安靜得讓人不自在。所以那幾天也是早早就上了床睡覺。

    最後一科交了卷,沒有和誰打招呼,只想快些離開。到家還很早,簡單地吃了東西,洗了熱水澡,便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是睡不著的。頭痛得厲害。

    一直都試圖告別,卻戰績平平。現在,已容不得我後悔。或許蛻變已經近在眼前了。只是還缺了點什麼。

    夏天的氣味更加濃烈了。隨處可見茂盛的綠色植物。還有各色的花。

    後來上作文班的課,我看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怎麼寫的題目發愣。作文老師激昂地讀顧城的詩,詩集高舉在眼前,像個二三十年代的愛國青年。我先是覺得好笑,可是看她認真的樣子,扭過頭,鼻子一酸,有點想哭。我坐在第二排,默默地用筆在草稿紙上亂畫。偶爾托著下巴聽老師說話,毫無表情。下課的時候老師從旁邊走過,她笑著打了個招呼。我也一如既往地回應。回家時依然看到一輛黑色天籟停在那裡,停在同一個位置。只是,如今都有什麼改變了呢。

    回家的路上總要經過一片樹林,長得枝繁葉茂的。街燈有些倦意,光線透過縫隙落下來,影影綽綽,雖然有些暗,倒是很有幾分靜謐的感覺。週末會帶上幾本書去那裡看。臨近湖泊的地方有一些石凳,地面有些濕,空氣中隱約有水的味道,很清新。看《大地之燈》逆著光,有一圈圈明亮的光澤,好像已經將自我拋棄給大自然,找回那些遺失的最真的過去。

    都說六月花兒都盛放了。可一直走在路上的我,卻始終沒有看見。

    小城的晚上,時常打雷,大雨滂沱。教室外漆黑一片,只有樓道裡有幾盞探照燈還微微亮著。嘈雜,所有的人都在大聲的說著話,無所事事地在這個教室和那個教室之間穿梭。有人說笑話,說是以後找不到工作,就留下來教書罷了。很爽快的一句話,卻是寫滿了一種幾近崩潰的無賴。我有些受不住,於是一個人,帶上耳塞,站在樓道的盡頭,唱張靚穎的歌,黑黑的不怕被人看見,嘶啞的聲音在雷雨聲中也不再分辨得出來。

    還有五月天的《倔強》。輕輕地跟著曲子哼。煎熬般的高聲部分,有些詭異的假聲。只有自己可以感覺得到的,情緒和鼓動。

    告別,去另一個城市。坐在大巴上,看漸漸消失的街道和房屋,卻隱隱有些不捨。我說,等我長大了,不會再回來。默念著,默念著,毫無留戀的決絕,心卻像被揪住一般地疼。

    鮮為人知的小鎮,人來人往的馬車,綠得幾近透明的河水,還有四下裡揚起的灰塵。喝很多的水,睡冗長的午覺,看電視到很晚。在每一個看不清表情的夜裡,站在陽台上,唱甦醒的《preface》。那個有著乾淨的眼睛,明朗的歌聲,還有可愛表情的大男孩,握著麥克風,一路追逐自己的夢想,倔強而堅強。當他最終得到第二名時,我的淚水在眼眶裡直直地打著轉。可我還是強忍著沒有讓它流出來,說過要堅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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