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一片海洋
變成星星的淚光
你快樂的模樣填滿了陽光
唔……我要好好想想
給你什麼顏色的天空
灰宅
文/黃可
這是一座真正漂亮舒適的房子:陰暗。熏蒸。壓抑。
厚實粗糙的牆體泛出黏稠的灰色來,燈光昏黃,伴隨著美妙的死寂。
無數個我們生存在這座房子裡,參與一場公平的賭局。
01
王暢在一陣有節奏的摩挲聲中迷迷糊糊地睜開乾澀的眼皮,屋裡光線紊亂,看不清擺設。王暢轉過臉去看左手邊的小倫,劉海遮住了他的額頭和雙眼,呼吸聲均勻地在這暗淡的空氣中散播開。
他回憶著剛才做的夢,格外混亂的一個夢,顏色明亮卻聲音模糊,但是有一個讓王暢莫名激動的身影不斷地在他的視線前方走動著,那是一條充斥著陽光的漫長走廊,望不見盡頭,王暢努力地跑起來卻怎麼也追不上那個女孩,突然有很多人帶著麻木的表情出現,那個女孩忽然也停了下來,剛要轉過身——王暢醒來了,週身微微的酸痛,沒有流汗。
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王暢起身走出房間,在漫天的深灰雲朵下,看見一道道從頭頂劃過的銀色亮痕連接著身前身後的大山。屋子的女主人握緊掃帚在不緊不慢地將飄落庭院的枯黃葉片掃成一堆,她看見王暢,無聲地微笑著又轉過身去。
凌晨的空氣裡飛舞著通體冰冷的妖精,嬉戲吵鬧,散發出逼人的涼氣。
孟秋在不經意間已經不請自來。
前天在畢業典禮上,教導主任的一番話讓沸騰中的同學們在一瞬間凝固。
「咳咳,各位同學們……經過校長和各位老師的討論之後,為了使各位擁有一個意義非凡的畢業旅行,學校決定,咳咳,今年的畢業旅行將要到山村體驗生活,體驗體驗……」面頰乾癟的教導主任在大家的靜默中,用詞重複地講了上面一番話,並端起那個消防栓一樣的紅水瓶喝起了茶。
台下在一片寂靜之後響徹欷歔聲。
但顯然這個計劃還是很有魅力的,因為當晚的報名人數就已經非常接近畢業人數了,況且這還是「自願參與」的。所以第二天,在陽光明媚的早晨,無數的同學看見教導主任臉上掛著非常彆扭的笑容,就像一個童真的……老男孩。
吵吵鬧鬧的旅行巴士從校門口一路顛到了目的地。大家抑制不住興奮地幻想著叢林冒險,零食的包裝袋在車廂內漫天飛揚,空氣中瀰漫著孜然的味道。
眼前的山還是讓剛剛下車的同學們激動了一會兒。南方的山村就安靜而祥和地坐落在漫山的綠色之間,炊煙輕揚直上,沒有風但還是讓人感到初秋的涼意。
王暢和小倫坐的車是最後一輛到達的,鐵哥們阿代早了半個鐘頭。跨下車門兩個人的相機就一直在打轉,而背包裡,還躺著四塊電量滿滿的電池。小倫撥了撥劉海,開始找尋阿代的身影。
當天晚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住在了村裡,有些同學到了附近的縣城去住旅館,當然,王暢、小倫和阿代都住在了村民的家中。小倫帶了筆記本電腦寫日誌寫到很晚很晚。頭頂上高高的橫樑深紅,磚瓦青灰。屋外夜色濃密,不見一物。
02
不久之後小倫被叫醒,所有人在沒有陽光的天空下興致勃勃地出發去爬山。
南國的山一年四季都被綠色的大樹所佔領,即便在寒烈的冷風中也不願讓滿樹的葉片變得枯黃,更是對不幸飄落的零星枝葉憐憫不已。南方的樹要比北方的來得柔情,這是事實。
山路陡峭而狹窄,土地因為終日沒有日光照耀而顯得潮濕黏滑,一些刻意鑿出的台階掩蓋在芃芃野草之間,還有細長柔韌的籐蔓沒有目的地延伸著。大家並排而行,互相取笑卻不在意腳下的路。王暢走在最後,舉著相機。
女生都走在中間,唧唧喳喳地對所有的尋常事物表現出一副不尋常的神情。在稍稍開闊一些的地方,她們就開始哄搶彼此的零食和飲料,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淑女作風。這些「醜態」都被小倫和王暢惡作劇一般地記錄了下來,然而並沒有人發現小倫在按下快門的一瞬間總有一個身影不會被落下,那件暗紅色的精緻外衣在液晶屏幕上格外顯眼。
走在前面的阿代轉過身來,王暢猛地停住腳步。
「打掩護,我方便一下。」阿代壓低嗓門說,王暢會意地笑笑,小倫也停下了腳步。走在前面的班長有所察覺地回過頭來望了望,又轉過頭去。一行人漸漸走遠,在密密匝匝的草木之間很快不見了身影,唯獨嬉笑聲隨著風飄過。
「喂,阿代,你污染環境都得這麼賣力嗎?」王暢不懷好意地說,「快點!人都走光了。」
小倫自顧自地拍個不停。上方這時卻傳來了班長的聲音:「王暢,遇岔口向左。左邊。」
「知道了!」
所以王暢和小倫、阿代選擇走了右邊。
王暢的身形瘦頎,臉龐的輪廓剛毅。算得上半個白馬王子,但不可能是可以用來寫到小說裡哄騙小女生的那種,而且他也不會畫畫和鋼琴,偶爾會靜心閱讀,但成績也不算好。
小倫的眼鏡將近四百度,不會太淺但也不至於太深,熱衷電玩和文字,但還沒有修成正果。至於阿代嘛,完全是不同類型的帥氣男生,學校劇團的寶貝。
三個男生懷著鬼胎一路嬉鬧而行,不時加快腳步。目的不過是趕在隊伍到達山頂之前先到那裡插上紅旗,泡上咖啡,架起篝火,如果可能的話再為大家準備三明治,看一看大家難以置信的面孔。這就是無聊的男生時代才會想得出來的爛點子。
手機沒有信號,用不上關機這招。
但是……三個男生一路大步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太陽帶著奸詐的嘲笑嘴臉慢慢悠悠地爬到了半空當中,還是發現眼前的小徑曲折地延伸出去,沒完沒了的,而他們的位置和山頂的距離一直保持不變。簡直是畫了一條完美的弧線。
阿代擰開水瓶蓋咕嚕咕嚕地灌下幾大口的水。他們已經轉到了山的另一面,村莊看不見了,天空中飛鳥悠閒地劃過,水銀一般的雲朵異常厚重。
「怎麼辦,王暢?」小倫又一次撥開劉海,推了推眼鏡。
「涼拌!接著走。」王暢無可奈何地笑笑說,「不許反悔,走吧。」
讓三個人非常鬱悶的是,他們還是沒能上到山頂,只不過一直在半山腰畫圈。背包裡的食物被一掃而空,飲用水倒是很節約地喝著。三個男生在草叢之間坐了下來,微微地後悔了。風吹過,三人沉默,企圖可以從臉上拂過的風裡頭找尋些信息,豎起耳朵渴望著能聽到其他同學的聲音,但都是徒勞。
午後,天氣燥熱。
王暢決定下山,這個非常欠揍的提議讓王暢看到了兩張免費的臭臉。但是,上山不簡單,下山卻是更不容易。順著原來的路徑拐來拐去,雙膝淹沒在柔韌不乏生機的野草中,卻也一直望不見終點——
晚七點,三個人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寄住的人家,飢腸轆轆地癱在椅子裡一動不動。王暢在不經意間察覺到有兩道瀰漫殺氣的光芒在周圍迴旋,突然覺得好冷……
於是,五個人組成的自由旅遊隊在隔日清早出發。
灰藍的蒼穹橫跨在大山之上,昨日純粹的綠色在沒有的陽光的時刻變得如同深沉的墨,泛出不近人情的綠意來。步行給他們帶來了驚醒的感覺,一種全新出現的情緒在身體內翻騰,或許還夾雜著一些隱蔽得更深的成分。
但昨天晚上三個男生狼吞虎嚥地解決完晚飯,在房間裡各自計劃資金周轉問題,清點了各自的錢包盯著鈔票直到眼睛發澀。
但是上床睡覺之後不久,女主人輕輕敲起門。三人迷迷糊糊,唯獨聽見似乎有人來訪。小倫穿著睡衣打開房門,赫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從瞳孔中閃過——那一件精緻的暗紅外衣印在瞳仁深處,小倫不自然地笑了笑,沒有理解眼前的兩個女生到訪的原因。
小倫和她們一同到樓下的客廳裡,心裡頭卻莫名的緊張。
原來餘下的人馬也沒有到達山頂,不過中途折返,在發熱的空氣中,一群女生貪圖陰涼在樹下微微休憩。不多時便再一次出發,班長一直認為王暢三人已經提前下山,並沒有太多地在意,大家吵吵鬧鬧地回到村中,不料學校的老師已經等候多時,臨時更改的計劃要求馬上出發到另一個地點去彙集,其他班級已經有很多同學出發,這一站只是中轉站,只不過被學校保密了。
而偏偏在回到村裡之後,徐蔚的腳「很不配合地崴了一下」,受傷了。
「你的腳受傷了?」小倫輕聲地問。
徐蔚綻放出狡黠的笑容,她身旁的莫姜姜已經笑出了聲,徐蔚反問道:「你覺得呢?」
小倫恍然大悟,但心底卻又湧現一個更大的問號。
徐蔚接著說了下去。然後從老師那裡得知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都安排了大大小小的登山野營活動,徐蔚憑借腳傷的理由向老師提出了提前結束畢業旅行的要求,莫姜姜也提出了陪同徐蔚回家,然後的然後,莫同學和徐同學就在班主任「好可惜」、「太不小心了……」的婆婆媽媽中留了下來。
「老班留了口信,說你們要是想和同學一起旅行就得在明早出發,不然就只好回家去了。」徐蔚看著小倫,「你們怎麼決定呢?」
「跟王暢和阿代討論……討論吧。」小倫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不好意思。」
「沒關係,」徐蔚和莫姜姜默契地站了起來,「我們先離開了。明早再過來。」
「好的。」
……
小倫目送兩個女生離開,欲言又止直到她們消失在黑暗中,心裡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麼,至少要叮囑她們路上小心一些。而心裡的那個問號還孤零零地掛在某個突出的地方上,直到現在,大家說說笑笑地步行去搭車。
莫姜姜和阿代都是校劇團的寵兒,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討論著最近的一次合作。
他們也給學校回了口信,電話裡,班主任用嚴肅的話音重複地強調他們必須馬上回家,沒完沒了地講個不停,王暢覺得自己的額頭上一定出現了三條豎直的黑線……但是他心底的計劃可不是回家這麼簡單。
巍峨連綿的山脈打著彎環繞四面,妖嬈的風愜意地在身體周圍打著轉。
03
一個叫廖源的年輕的男子成了五人旅行隊的導遊。精緻的臉龐寫滿活力,古銅一般的膚色在這孟秋時節不太和諧,但大家並不在意。
遠離刻意雕琢的物質世界,這南方的古鎮一下子顯得奇特而清新起來。五人抑制不住好奇和欣喜,迫不及待地在巷中徑間探尋著,望見頭頂湛藍的天空,不覺深深地吸進一道有著南國神秘氛圍的空氣,之間夾雜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淡淡香馨。
古鎮傍水依山,壟斷四面。那條河繞過山穿過古鎮遠去,山被蒼翠挺拔的古木覆蓋,蒼白的巨大石塊凸顯於墨綠之間,山巔之上還有稀疏的建築,懸空而建,觸目驚心地屹立在山崖之旁。踏過老舊的石板路,石階依偎而上,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枝丫之間。
一行人喧嚷地出發了。
遊客稀疏,頭頂上唯有密不透光的綠葉。男生背包,女生享受特殊待遇,互相嬉戲打鬧踏步石階不緊不慢地向山巔前進。雖是孟秋,雖然沒有耀眼的陽光,但是大家的額頭上還是悄悄滲出排列有序的細密汗珠。年輕的導遊一路上說個不停,介紹一棵老樹,一個石碑抑或某一塊台階都認真懇切。似乎在他看來,所有的一切都有各自令人激動的特殊歷史卻又共同譜寫同一段回憶。
小倫一直認著地聽著,手裡拿著筆和筆記本時而寫下一些斷斷續續的文字,但沒有人知道他寫的是什麼。時間畫著不規則的圓形,支離破碎地前進著,在不經意間偶爾停下,罅隙不易發覺。
然而,其時已過正午。
那是一座別具一格的屋子,向偶然到訪的每一個人展現出琳琅滿目散發熠熠光彩的珍寶。女生歡呼地奔入其中,面對無數的細小飾品發出驚歎聲。導遊對一行人綻放出笑靨,示意可以坐到小店中的籐蔓靠背椅上,喝上茶,靜靜等候。王暢第一個坐下,解下背上的厚重旅行包,和廖源交談起來。
阿代和姜姜對著一條璀璨的透明石頭項鏈討論起來。小倫背著身對著不知名的東西佇立觀賞,老闆娘樂呵呵地對徐蔚推薦手中散發出瑩瑩光芒的一塊石頭手鐲,玻璃櫃檯上散落著精緻的物品。
「你們是情侶嗎?」廖源問。
「不是,只不過是同學。」王暢對這個問題不感意外,「畢業旅行。」
「好懷念啊,」廖源抬起手擦了擦額頭,「我都畢業好久了。」
「所以我們故意避開了學校的組織,自己來了。」王暢喝了一口茶,「或許,更有意義一些。」
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來。廖源的手機突然響起,他走到屋外去接,聽不見他的聲響。突然之間窗外似乎亮了起來,莫非太陽從雲朵裡掙脫出來了?王暢轉過頭從窗格子望出去。廖源卻又進來了,不過臉色顯得有些怪異。王暢似乎發現了這一點。
而此時,表面上對著小飾品發愣的小倫則在思索著另外的一些事情,他聚精會神地聆聽徐蔚所講的一字一句,一股莫名的力量讓他無法放鬆,然而他卻又沒有勇氣轉過身去和徐蔚講話。他思索著怎麼更自然地參與到徐蔚和老闆娘的談話中去。
……小倫用男生少有的纖細手指靈活地為徐蔚戴上鑲嵌著瑩瑩石塊的手鐲,小心翼翼地讚歎著手鐲和徐蔚的光彩。小倫一直迷迷糊糊的,猶如是潛意識的操控讓他在徐蔚要接過手鐲的時候伸出自己的手。
阿代為姜姜戴上項鏈,狡黠地對王暢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