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因為這個女嬰實在是不簡單,黃帝、大禹、棄等人的出生已夠匪夷所思,可相比於這個女嬰,只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只是奇特,女嬰卻是奇異。
話,還要從近一千年前說起,一個史無前例的怪癖美食家:孔甲。
孔甲除了大啖龍肉外,還有個秘密的癖好:收集龍的口水。日積月累,竟然有了一匣子。他大概是為了當飲料喝,可劉累一走,他抑鬱而死,這一匣龍口水遂成了宮廷秘寶,封以御條,藏於經閣中。
經夏,經商,一直到了周,而且一直到了周厲王。
我們知道,周厲王是個粗暴的人,他一看此匣數代來都是紋絲不動,便忍不住想探個究竟。
周厲王一把抓過匣子,嘶啦一聲,把封條給扯了個粉碎,可也正因為他用力過猛,匣子竟一下摔到了地上,龍口水流的到處都是。
周厲王一愣,可他隨即又一跳。
被嚇的。
散漫流淌的龍口水竟開始自動凝聚,似有向心力一般,漸漸聚攏,最後膠成了一團,接著一抖,變成了一隻小烏龜。
周厲王忽被激發出了童心,他伸腳去踩小烏龜,小烏龜卻機靈無比,竟滴溜溜地與他打起轉來。無論周厲王怎麼賣力,就是追不上。
周厲王乾脆停止了,他靈光一閃,創意出了一個絕妙的娛樂節目。
他喊來一大幫漂亮的宮女,然後令她們全部脫光衣服,在大堂裡四處圍追堵截小烏龜。
眾腳紛至沓來,小烏龜四處逃竄,周厲王哈哈大笑。
光溜溜的身子、白花花的大腿,奔跑中不斷抖動的乳房,夾以嬌叱,完全滿足了男人的窺私和意淫。
聲色大餐,登峰造極。
但正當周厲王即將達到高潮的時候,宮女們卻唰的一下停住了。
小烏龜不見了。
眾人面面相覷,唯有一個宮女苦不堪言,因為小烏龜竟然鑽進了她的洞洞中。
龜龜和洞洞天然間便有一種吸引和默契,實乃人之常情。可這個宮女卻不敢說,畢竟這種事情是不宜大聲喧嘩的。
此事遂成為無頭案,不了了之。
一晃四十年過去,小烏龜也很聽話,從不在宮女的洞洞中胡鬧。它就那樣安靜地蜷縮著,宮女也就這樣按部就班地生活。
宮女甚至已忘記了這件事,反正她的命運就是一輩子耗在宮廷中,從青絲到白頭,做個永遠的老處女。
可她終於被破處了,至少她自己這樣認為,因為一天深夜,她突然感覺洞洞中的龜龜不見了,再也沒有了那種充塞的感覺,洞洞瞬間空虛,顯出無比的鬆軟,肚子卻瞬間充塞,急劇地膨脹起來。
女性的先天意識告訴她,自己懷孕了。
胎兒在劇烈地鬧騰,鐵頭功、神龍爪、連環腿。天濛濛亮,一個嬰兒呱呱墜地。
宮女含淚割斷臍帶,扔掉胞衣,強打起精神,踉踉蹌蹌地抱著嬰兒出逃。她恨透了這個孩子,所以,在河邊她很想一咬牙把孩子扔進滾滾洪水中。
不過,偉大的母性又死死地揪住了她的心,虎毒尚且不食子,這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
把孩子找個避風的地兒一放,她遠走而去。無蹤,無跡,骨瘦如柴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青天下。
此女嬰遂被老漢收養,一天天長大。越長大越不像話,漂亮得不像話。彎彎的眉毛、黑黑的眼珠、小小的嘴巴、烏烏的秀髮;唇紅齒白,膚膩如脂,纖指排削,身段蛇柔。
不風流處自風流,不勾人處勾死人。
她手中拿著一枝潔白的梔子花,正慵懶地從一張破舊的籐床上坐起。
她慢慢披上了外衣,粗麻的掐頭是那麼刺眼和扎手。
花容月貌,卻粗食鄙衣。
她走到門外,走向河邊,那裡有一大堆骯髒不堪的衣服等著她,還有一根棒槌。
為人漿衣,這就是她的工作,也是她養活自己和老漢的唯一手段。
窮鄉僻壤,小姐身子丫鬟命。她歎息,她哭泣,她咒怨,可一切都無濟於事。到最後,她只好安於天命,無喜無怒,無樂無悲。
所以,從此刻起,她就不再微笑,也已忘記了微笑。
因為,她甚至不知道笑給誰看。父母不會,她生來就被告知無父無母;男人不會,她無論如何預料不到即將有一個白馬王子來到她的世界中。
這個白馬王子現在卻有點煩。
14.3虢鄶寄孥
蜂蜜漸漸融化四溢,中心泛出明亮,一滴醬油悄無聲息地滲了進去。這是一種細膩的感覺,外表甜蜜,內心空虛,漫布著黑沉沉的迷茫。
周幽王在幸福中長大,但幸福若一直無休止生長,不幸就會悄悄地萌芽。
沒有目標的人生,是慵懶無力的,不論是一杯白開水,還是一杯白蘭地。
周幽王不想處理朝政,不想裁斷軍務。他只願安安靜靜地待著,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來煩他。
不管是鶯歌燕舞、觥籌交錯,還是吃飽就睡、睡飽再吃,怎麼都行,只要不工作。
他迷戀世俗的快樂,卻厭惡世俗的冗雜。
幸好,他不用著急,一個大臣的出現為他解決了後顧之憂:西虢公石父。
虢石父的樂趣就是把持朝政、利慾熏心,而特點就是不會自不量力、窺竊神器。
虢石父把國家處理得腐敗透頂,卻又井井有條。
周幽王很滿意,對他來說,穩定壓倒一切。至於穩定下面會不會埋著炸彈,他連掘開看的心思都沒有。
但,只要是炸彈,遲早都會爆炸的。
轟隆隆得天崩地裂。
周幽王二年(前781年),涇、渭、洛三川同震。
當守吏把加急快報遞給周幽王的時候,他只是隨手翻了翻,然後笑吟吟地道:此等天象常事,愛卿以後不必再告訴朕,直接去司庫領取救濟即可。
說完,退朝。
在周幽王眼中,沒有不能舉重若輕的事,只要天下穩如泰山,民生怎不輕如鴻毛?
這根鴻毛卻把一個人的心扎得很疼,司徒鄭伯友。
他是周宣王的弟弟,在周宣王二十二年(前805年)才剛被封為諸侯,現官居司徒。司徒是西周時首創的官位,主管土地與百姓,後世沿而化之為戶部尚書,賑災正是他的主要職責。
可他目前考慮的問題比賑災更嚴峻和深刻,那就是自己的前途。
他憂心如焚,現他雖被封於鄭,可這屬國都畿內之地,與王室一脈相連,一損皆損,一榮皆榮。
從目前的局面來看,損幾乎已成定局,榮實屬癡心妄想。
鄭伯友當然並不會掐指一算,預判未來。他只是想到了前朝的一個典故。
桀時,伊、洛地震,夏朝隨之而亡(見6.3節),伊、洛是大禹治水發家之地,是龍脈所繫,龍脈一毀,王朝豈不灰飛煙滅?
涇、渭、洛三川同樣是周朝的龍脈,因為這是西岐發源的根基。
他必須出奇招,逃離這場災難,做一位執掌生殺決伐大權的封疆大吏,縱使自己無福消受,也為兒孫留下一份事業。
逃離倒不難,可逃到哪兒去卻是個問題。
百思不得其解,鄭伯友來到了一個人的門前:伯陽父。
作為歷史上第一位陰陽學家,伯陽父的才能並不僅僅是算命,更在於預言。
預言家才對現實有著最深刻的洞察力。
鄭伯友誠懇道:想必先生已見,涇、渭、洛三川齊震,上天已現災象,人力恐再難逆轉,請先生為姬友指點一條逃亡之路。
伯陽父一笑,沒有說話。
鄭伯友急道:天下之大,先生眼中難道就無姬友立身之地了嗎?
伯陽父笑道:鄭伯若只為逃難,則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豈需老朽多言?但若為興邦,則老朽不吝鄙薄,願參詳一二。
鄭伯友喜道:請先生明示。
伯陽父道:唯雒(luo)之東土,河濟之南。
鄭伯友驚道:這豈非虢(guo)、鄶(kuai)二國的領土,姬友怎能得到?
伯陽父道:以義。
鄭伯友迷惑道:以義?
伯陽父道:鄭伯官居司徒,仁義情懷天下誰人不知?這就是萬世興旺的基業。你現在向天子申請調駐此地,則虢、鄶二君必熱情相迎,贈以土地。鄭伯即以此為據,向外擴張,中原咽喉之地怎不盡收囊中?霸王之業由此可成。
鄭伯友道:王若不准姬友調離又該如何?
伯陽父一笑:這豈能難倒鄭伯?鄭伯不過欲老夫代為說出。天子不喜處理朝政,鄭伯只要此段時間內借三川崩裂之機連番勸諫,這是鄭伯分內之職,別人不會生疑,而天子一定煩惱不堪,又無可奈何。鄭伯之後再以對朝政失望為由,懇請外放,且不索求任何封地,如此稱心得意之事天子豈會不允?眾臣也必大讚鄭伯的高風亮節。
鄭伯友赧然一笑道:虢、鄶二君雖會贈以土地,但也只能安身立命,姬友又該如何做大?
伯陽父笑道:虢、鄶二君愚鈍不堪,怎能擋鄭伯手腕?盡收其地,不過如探囊取物。
鄭伯友想了想道:若棄東,避開虢、鄶,轉而向南發展如何?
伯陽父道:楚人篳路藍縷,勵精圖治,英才輩出,鄭伯何苦攖其鋒芒?捨易取難,非求勝之道。
鄭伯友道:那向西呢?
伯陽父笑道:西方戎狄性格彪悍暴虐,鄭伯能適應嗎?
鄭伯友道:先生能否預測,周自此衰後,何國可興?
伯陽父道:齊、秦、晉、楚。
鄭伯友心中咯登一下,大驚道:為何?
伯陽父道:齊、秦、楚都是黃帝苗裔,先祖曾叱吒風雲,之後方趨於孱弱。一盛一衰、相互調劑是天之常道,大衰之後,必有大興。而晉地天下險阻,物產豐饒,可攻可守,只要一遇賢主,霸業興起無疑。
鄭伯友心中一片惘然,他本來很想問問鄭國未來的命運,可他終於沒問。他急切於答案,可又忽然喪失了問的勇氣。
很多時候,不知道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天下興衰,王圖霸業,自有常道,又豈會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隨後,一切果如伯陽父所料,鄭國自此遷居新鄭(今河南新鄭市),虢、鄶二君以十邑相贈。史稱:桓公寄孥。成語「虢鄶寄孥」即由此演化而來。
鄭伯友一走,周幽王長出了一口氣,他終於耳根清淨了些。
他邁著輕鬆的步子走向後宮,但萬萬沒想到一個人卻跪在路上,在靜靜地等著他。
大夫趙叔帶。趙叔帶是著名車手造父的後代,因造父被封在趙城,後世遂以此為姓。這也是中國趙姓的始祖。
周幽王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雖然他的心裡明明是想退的。
周幽王苦笑道:愛卿有何事不能在朝堂上說,而非要採用這種方式?
他伸手去扶趙叔帶,卻只聽見「崩」的一聲,趙叔帶不但沒有起來,反而重重磕了個響頭,血頓時流滿了額頭。
趙叔帶哭道:三川崩裂導致岐山潰塌,壓壞民居無數,百姓四處流落,露宿街頭,陛下知道嗎?
周幽王眉一皺道:朕當然知道,早朝時守臣已經呈報,而且朕也令司徒盡力撫恤,愛卿難道沒聽見嗎?
趙叔帶道:難道陛下認為這樣就足夠了?
周幽王大吃一驚道:這樣還不夠?
趙叔帶道:當然不夠。
周幽王寒著臉道:那麼愛卿認為怎樣才是足夠呢?
趙叔帶道:陛下需親臨災區,慰問百姓,如此人心方能大定,一切平安無事。
周幽王哈哈大笑道:按照愛卿說法,朕豈不是要日日在外,來回穿梭於各災區,朝堂之上哪還有帝王了?
趙叔帶急紅臉道:岐山乃大周龍脈所在,陛下萬萬不可等閒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