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戰國我的策 番外篇·壹 「我可不是逗你玩哦」
    夫秦之為無道也,欲興兵臨周而求九鼎,周之君臣,內自盡計,與秦,不若歸之大國。夫存危國,美名也;得九鼎,厚寶也。願大王圖之。

    出自《戰國策東周策·秦興師臨周求九鼎》

    戰國那時候亂啊,誰都想在天下立著自己的旗號,於是就鬥爭與結盟互見。誰強大了就想欺負一下弱小的,弱小的也不能坐以待斃啊,於是就聯合,「俺們是小漁船,可是暫時捆綁個小航母還是可以嚇唬一下你的。」但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誰肯無利不起早啊,丁偉和孔捷幫李雲龍阻敵增援成功拿下平安縣城還得要點好處呢,人與人之間都是這樣,何況國與國之間?除了你老子肯心甘情願地幫你,別人都不好使。

    咱的故事就從這講起吧。

    秦國感覺自己特牛了,老想自己說了算。但是名不正言不順,因為象徵王權的集中和至高無上的九鼎還不在自己手裡,在東周國的手裡。中國人總是要一點信物來象徵自己的身份的,比如丐幫,得有打狗棒,比如皇家,得有玉璽,比如平民百姓要造反,得「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造反成功了,也得說自己是什麼龍啊菩薩啊大仙轉世,越不拿自己當人,下邊的人就越崇拜你。都是伎倆。

    這秦國就動心思了,出兵「求」九鼎,尋思先禮後兵,最好是東周國先動手,那就更爽了,不行就軍事演習,實在不行就動手,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選擇。

    國君怕了,打不過啊,憂慮不安的。就把這個事情呢告訴了大臣顏率,顏率眨巴眨巴眼睛,國君給點上一顆「中華」,「爽!大王您老別著急,等著啊,我請求您讓我去東方向齊國借兵。」

    國君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就讓他去吧。辦了護照,簽了證,騎著毛驢,顏率到了齊國,遊說齊王:「秦國簡直不像話!竟然想用武力來索取俺們東周的九鼎寶器,我們君臣私下也商議了,給了秦國等於為虎作倀,還不如給仁德寬厚的貴國呢。」齊國國君的小算盤辟里啪啦扒拉了好一陣,一絲滿意和得意的微笑浮現在養尊處優的大臉蛋子上。「請接著講。」齊王客氣地說。

    顏率當然知道齊王最想聽什麼:「大王,您想啊,您出兵可以挽救瀕臨滅亡的國家,博得一個好名聲,誰都得說您是仁義之君,得到了九鼎寶器,就有了貴重的寶物,一舉兩得,多划算的買賣啊。」其實,顏率是吃定齊國國君會覬覦九鼎。

    齊王一看這顏率句句都說到自己的心坎裡去了,高興!其實名聲是很重要,但是寶物也很重要,就派陳臣思去救助東周。秦國見勢一想,這要是打下去,別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狐狸精沒見到惹得一身臊,於是說軍隊拉練結束,就回去了。

    秦國回去了,算是暫時安定了,但是這齊國國君又來要寶鼎了。東周國君又是寢食難安,心說,你顏率這不是拆東牆補西牆,牆牆有洞;借新債還舊債,債債不清嗎?顏率看得出來,接過來國君給的「大生產」(一看這檔次就下來了,辦事之前,有求於你,什麼都好說,辦成之後,你已失去價值,什麼都不好說),自告奮勇地說:「大王您把心放到肚子裡,待微臣去齊國擺平此事。」正好護照還沒到期,簽證也還能用,顏率又騎著毛驢去了齊國。

    齊王正在那兒擔心呢,能不擔心嗎,得罪了秦國不說,萬一得不到寶鼎,不是虧大發了!顏率先跟他客氣:「哎呀,大王啊,多虧您出兵相救,俺們東周才得以保全。我們願意把九鼎獻上以表示俺們的誠意。」這句話說完,齊王舒服得打了好幾個冷戰——舒坦!

    顏率話鋒一轉:「但貴國打算從哪條路把它運回去呢?」

    齊王沒想到還有這一手,「寡人準備借道魏國。」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顏率說:「這不妥吧。魏國寄予寶鼎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一旦九鼎入魏,還要得回來麼?」

    齊王不傻,一想也是,於是換了換思路:「那取道於楚國,先生看如何呢?」心想,這次看你丫咋說?

    顏率還是搖頭,跟撥浪鼓似的:「不行啊大王,楚國就是省油的燈嗎?他們密謀得到九鼎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九鼎入楚,你想結果會怎麼樣啊?」

    齊王不傻,一想也是。但他也不能總是「一想也是」啊,於是就施展了「踢皮球」的絕技:「那依先生的意思,寡人該從哪條路運送寶鼎回齊國呢?」心說,「小子,這次看你怎麼說,你跟寡人玩躲貓貓呢?」

    顏率也不傻,其實這場對話就是兩個聰明人在博弈。顏率思維的野馬在跑跑。他歎了口氣,特誠懇而又略帶憂傷地說:「其實敝國也在為這個事情發愁啊!這九鼎不比打醬油的瓶子,輕巧好拿,可以拿到齊國,也不比奔馳、寶馬、馬六,做個俯臥撐的時間就風馳電掣地到齊國了。想當年,武王伐紂得到九鼎,那時拉運一鼎就需要九萬人,一九得九,二九十七,不對,十八……哦,九九八十一萬人……」聽著顏率的算計,齊王冒汗了,這廝跟我裝不識數呢,小九九打得比專業會計師還專業,但還不好發作,忍著。「再加上裝備費、運輸費、過路費,得花不少銀子,即便大王有了這個物力財力,又從哪條路來運呢?臣也是為此事而發愁啊!」顏率結束了總結性發言。

    齊王有了疑心:「先生多次來遊說齊國,原來是不想把寶鼎給我啊!」眼看就要撕破臉了。

    顏率趕緊解釋:「臣實在不敢欺騙齊國,希望大王盡早決定搬運的路線,敝國一定殺豬宰羊,鳴炮歡送,俺們可是翹首以待啊,我看好你喲!」

    齊王也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路線,不得已,只好作罷。顏率騎上毛驢,哼著小曲,給了齊王一個越來越模糊的背影……

    記得《西遊記》裡面悟空去龍宮要兵器的故事嗎?

    來到東海龍宮,悟空給老龍王敖廣講明了來意。龍王不好推辭,讓鱖都司取來一把大捍刀,可悟空說自己不會使刀。龍王只好又叫鲌大尉領鱔力士抬出一桿三千六百斤重的九股叉,悟空接過來玩了一陣,嫌它太輕。龍王又命令鳊提督、鯉總兵抬出一柄七千二百斤重的畫桿方天戟,悟空耍了幾下,仍嫌太輕。

    龍王說:「再也沒有比這更重的兵器了。」悟空不信,和龍王吵了起來,龍婆給龍王說:「大禹治水時,測定海水深淺的神針鐵最近總是放光,就把這給他,管他能不能用,打發他走算了。」龍王聽後告訴悟空:「這寶物太重了,你自己去取吧!」

    後來,悟空果真把這作案工具拿走了。哈哈,龍王也用的這樣的路數:我給你定海神針了,你拿不走就不怨我了,可惜,悟空拿走了。人與神之間,原來如此接近。

    故事講完了,談談感受:

    第一,顏率對解決秦兵這件事胸有成竹,他分析透了齊王的心理。有時候送上門來的好事未必是好事,貪小便宜容易吃大虧。

    第二,顏率其實也是沒辦法。不要覺得他是在撒謊,是在耍無賴。有時候國與國之間交往就是一種手腕。

    第三,為什麼要到齊國借兵?齊國隔著遠,遠就為運輸寶鼎的麻煩埋下伏筆;齊國有實力,有實力就可以對秦形成一種威懾。傍大款,抱粗腿,你得看準。東周弱,沒實力護送寶鼎,就是有實力,還得要面子呢,根本不可能給齊國送去,這是原則問題。

    第四,魏國和楚國也是重要的棋子,運輸寶鼎必須要借道此二國。他們也對寶鼎垂涎三尺,對齊國來說是潛在的威懾,是一種力量的平衡。

    第五,顏率的話說得漂亮。寶鼎是想給你,可是你怎麼來拿呢?就好比把一隻狗狗放到籠子裡,隔著挺遠放一盤骨頭,香噴噴,熱騰騰的,狗狗想吃,也說要給它吃,但是就是讓它夠不著。

    齊王吃了啞巴虧,還得帶著笑,回宮找個沒人的地方扇自己幾個大嘴巴,還得說這皇宮裡的蚊子就是比市井的蚊子剽悍啊!

    第一章番外篇·貳一句口號,一種語錄,一次詭辯,還是一些溫暖的回憶

    臣少而誦《詩》,《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周君天下,則我天子之臣,而又為客哉?故曰主人。

    出自《戰國策東周策·溫人之周》

    這個故事在《戰國策》裡很簡短,似乎是《世說新語》的風格,簡短卻興味悠長。

    說的是溫地(原屬魏地,故城在今河南溫縣西南)有個客人想要到東周去,具體做什麼不知道,但應該不是謀士或者官差,是個平民百姓吧。到了邊境了,邊境的小官吏就不讓他入境,其實你給點散碎銀兩或者大錢什麼的,不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嗎?看樣子這客人沒給,這小官吏也沒要。

    這邊的官吏就問了:「你是外地人吧?」

    排外,防止間諜潛伏。

    這客人毫不猶豫地說:「那哪能呢?我是周國人。」

    詭辯,看樣子得撒謊了。

    官吏不能查他的身份證啊,也沒有指紋錄入,就只好問他東周的街道名稱,比如最繁華的商業街是哪一條啊,最隱秘的娛樂場所是哪個地方啊,這位客人都沒有回答出來。官吏於是就把這位客人關押起來了。

    也不知道周君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的,就派人來問了:「您看你也不是周人,還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外地人,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客人清了清嗓子,緩緩地說:「俺在年幼的時候就熟讀《詩經》,那裡面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沒有哪個地方不是周王的土地;四海之內,沒有哪個人不是周王的臣民),既然周君是天下的君主,那麼我就是天子之臣,又怎麼能說我是客人呢?所以啊,我當然要說自己是主人了。」這段話滴水不漏,馬屁拍得不動聲色,很是精彩。

    周君聽了,便下令把他釋放出來。

    這個故事沒有什麼重大的政治意義,既不是兵戎相見,也不是說客遊說,但是為什麼會入選《戰國策·東周策》呢?

    我想原因是這樣的:

    一句口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客人是通過它自救的,周君是用它來告訴那些諸侯國的國君:你看一個普通百姓都知道這個道理,你們多少也得給我點面子不是?

    一種語錄。《詩經》在當時的地位很高的。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不學詩就不會很準確地說話。春秋戰國的時候,很多社交的場合人們都用《詩經》裡的話來談論事情,或者以一句詩作為談話的開頭,那時候也沒有更多的八卦新聞、娛樂播報,只好談一下大家都知道的《詩經》,來點高雅的話題,就跟現在人見了面問:「你吃了麼?你離了麼?你被套了麼?」是一個道理的,一樣一樣的。

    一次詭辯。我翻了好半天俺們大學的課本《邏輯學》,就是找不出這個推理究竟是什麼錯誤,因為這位客人的前提條件已經不成立了:周君並不是天下所有人的君主,所以客人就不是他的臣子,那麼也就不是周國的主人。不過那時候可真讓人羨慕啊,可以說自己是國家的主人,沒有暫住證,沒有萬惡的戶口制度。

    一些溫暖的回憶。但凡有過強大風光的「昨天」的人或者國家,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想起那些風光無限的日子。客人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所以他這麼說,周君才不在乎是不是邏輯問題,在乎的是心理的滿足和精神的愉悅。拍馬屁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拍好的,想要出神入化,不露痕跡,還真是得下一番苦工夫不可。

    其實,仔細想一下,這個故事還真有點意思:怎麼就那麼巧,國君會知道這件事,而且又「特別關注」?換了現在,你就是見一個某某長都困難啊。所以猜測的結果有二:

    一是周君很「勤政」,事無鉅細;二是客人不過是個幌子,那句口號才是正題。

    歷史啊,也許真相永遠都是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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