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斷腸草沒和他爸爸開玩笑，更不會和他開玩笑。
有窮氏遂滅。
5.4出擊
后羿的死在一個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使他整日整夜地焦慮，睡不好覺，難以抉擇。
相。
對，就是被后羿攆下台放逐的相。
相當然不是想給后羿報仇，相反，他日日夜夜巴不得后羿被千刀萬剮，暴屍街頭。
這就是逆臣賊子的下場。他該長舒一口氣才是。
可是后羿的死卻加深了他的痛苦。
因為另一個逆臣賊子上台了，比后羿更強悍，更難對付。
相整日躲在斟灌氏勵志，不是為了拉風，而是為了復國。
眼看國都內起了如此動亂，如果自己趁此領兵討伐，也許會有一點希望。可是，寒浞的英勇善戰又令他膽怯，萬一失敗，雙方則必水火不能相容，自己連最後一點依靠都必損失殆盡，復國將徹底無望。
他心如千萬根亂麻，一會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一會兒又前怕狼後怕虎，上上下下，七七八八，猶猶豫豫。
總之，太亂。
不過，沒關係，一個人悄然來到了他的身後，為他把脈診斷。
相一回身，就看到了這張油光滿面的臉。
伯靡。
他已連夜從有鬲氏趕來。
相問道：愛卿有何策獻朕？
伯靡清了下嗓子道：寒浞倒行逆施，弒君篡位，國都內人心惶惶，陛下不趁此時大舉發兵，以圖光復，尚待何時？
這話相聽得直犯膩。什麼叫「寒浞倒行逆施，弒君篡位」，后羿難道不是嗎？
相心裡冷哼了一聲。也許伯靡只是想為后羿報仇雪恨，他悲歎道。但相忍住了，沒有點破。畢竟，他曾是九五之尊，這點涵養還是有的。
他只向伯靡問最關鍵的問題：寒浞勇猛過人，連后羿都為他所殺，淮夷、風夷、黃夷如此野蠻善戰之族都不堪一擊，而如今朕只有斟灌、斟尋兩氏，何計方能穩操勝券？
請注意關鍵詞，穩操勝券。
可惜，伯靡還是沒注意到。或者說，假裝沒注意到。
伯靡道：寒浞雖勇，奈何不行仁義，名不正則言不順，華夏子民誰不孜孜以念陛下？陛下一旦親執戈矛而征，一呼而雲集者必以萬計，寒浞匹夫之勇尚有何懼？
相想了想，苦笑道：想愛卿風塵僕僕旅途勞累，先行回館休息，容朕再斟酌一二。
伯靡怏怏而退。
伯靡可能會在心裡咒怨相不聽其錚錚忠言，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短短一句話犯了多少致命的錯誤。
其一：寒浞上台後大行仁政，人心親附，他卻肆意污蔑，也太小看相的耳目了。
其二：所謂華夏子民懷念帝相歸位，那是純粹的屁話，若真懷念，怎能忍后羿橫行霸道十九年？
其三：相求的是「穩操勝券」，你卻讓他「親執戈矛」，這不等於別人溺水求生呼救你卻教人家現場學游泳嗎？
其四：相問的是「寒浞勇猛過人」「何計」勝之，伯靡卻道「匹夫之勇尚有何懼」，老闆需求的是執行方案，你奉獻的全是概念論述，謬誤何其遠也？
其五：毫無決心及誠意。若真聽懂「朕只有斟灌、斟尋兩氏」的含義，則該義無反顧地道「下臣願以有鬲氏為先鋒，為陛下開路」。需知，行動遠勝於一切，嘴巴說得再天花亂墜，也說不出信心。
相的糾葛終平復了，他被伯靡誇誇其談的大道理搞得徹底失望了。
他可不想被人當槍使。帝王為臣子做炮灰，想想都夠荒誕，何況去做？相，一直是個聰明人。
他也很清楚，最根本原因是，力量還沒積蓄到能戰勝寒浞。
所以，他唯有繼續做一件事。
勵志。
寒浞的提心吊膽終於煙消雲散。
他很懼怕相趁機來討伐，並不是說一定會被打敗，而是他也實在無全勝的絕對把握。
新婚之夜，如膠似漆，與最愛的女人長相廝守，白頭到老。這個時候的男人真的不想打仗。
尤其是勝敗未卜的仗。
一轉眼，十三年過去。
寒浞眼前站著兩個銅臂鐵膊的壯漢，寒澆，寒戲。
這是他與純狐的璀璨的愛情結晶，璀璨得令人震撼。
十三歲的孩子，還有在吃奶的。寒澆、寒戲卻已如猛獸般強橫，打仗殺人對於他們來說早已是小菜一碟。
史載：「澆能陸地行舟」，寒戲雖略遜一籌，亦力大如牛。
有了這兩個寶貝兒子，寒浞想不對相發動攻擊也做不到了。因為，他還可以容忍，寒澆手中的刀卻已急不可耐。
刀要喝血。寒澆道。
寒浞點點頭。他知道，該來的總要來，秋後就應算賬，還拖拉到什麼時候？這十三年的厲兵秣馬、勵精圖治該回個本了。
你在成長，對手也在成長。
對對碰開始。
但碰得卻很有意思，或者說，很有計謀。
寒浞以寒戲為先鋒，親率大軍向斟灌氏進發，浩浩蕩蕩，聲勢駭人。
而相正委身於斟灌氏，其酋長一看寒浞下如此血本，親自統軍，勢在必得，大為恐慌，連忙向斟尋氏告急，斟尋氏即遣干將率主力前來增援。
超乎尋常的保帥意識一向是中國根深蒂固的傳統，不過也不知算優良還是算不優良。
寒澆呢？
一場醞釀了十幾年的大決戰難道會沒有他的身影？
錯。
寒浞根本就沒有把這次當成決戰。一口想吃個胖子，他還怕撐破肚皮。
寒澆正帶領著所有的精銳連夜奔襲斟尋氏。寒浞的任務不過是擺擺樣子。
他把隊伍穩紮在斟灌氏都城的門口，每天就是不停地派小股部隊襲擾，偶爾也會令人佯攻下城門。反正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讓相和斟灌氏摸不著底細就好。
相和斟灌氏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守著城，他們的願望是不出事就好，避敵鋒芒是作戰原則。
他們萬料不到寒浞那遍地營帳的軍寨大都是空的。等他們知道的時候，寒浞早領著寒戲大搖大擺地撤走了。
但，寒浞卻沒高興起來。
他是勝利了，可勝利太微小。
因為他突然發現判斷錯了兩件事情。
其一，太低估斟尋氏的防守能力。十三年來，斟尋氏一直在拚命收攏人心，施行仁政，為的就是讓每個老百姓都緊緊團結在他身邊。地不分東西，人不分男女，戰爭一來，都為其持刃而賣命。
其二，太高估寒澆的決心和意志。當寒澆帶領大軍向斟尋氏發動猛攻受到激烈反抗時，並沒有鏖戰到底，反而為貪功，分兵向斟尋氏的邊邑戈進行突襲。
很自然，戈邑被寒澆輕而易舉地拿下。
寒澆正捧著戈邑的地圖向他父親邀功。寒浞笑了笑道：澆兒，斟尋氏損失慘重否？
寒澆渾身冷汗。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他本來這樣想。可他突然悟到，父親如此大費周章地設計下套並不只是讓他剁一根手指頭，而是要他把整個手掌都給切下來，讓相失去掎角之勢，在軍事佈局上變成殘廢。
他太急於求成，貪功冒進。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急躁，實在是年輕人的通病。
他以為父親會責罵他，至少委婉地點出他的不是。
他忍不住有一些顫抖，他一向珍惜自己在父親心目中老成持重的形象。
寒浞拿起地圖瀏覽了一下，突然慈祥地道：澆兒，戈邑既是你所攻陷，那就作為你的封地，由你直接管轄吧。
寒澆叩首謝恩。
他大概也能猜到父親的一二用意，不過，老狐狸的心思小狐狸若想完全明白還是有點難度。
幸好還有人全懂。
誰？
當然是老絲。
寒浞若批評寒澆，則年輕人都有逆反心理，況他還多少立了些功；若置之不問，則不但冷落了他的心，而且不能讓他長記性。唯有把他封於戈邑，既是表揚，又能讓他每天一抬眼就看見斟尋氏都城的大門，並逐漸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且，如此大好河山，只要你敢於去搶，不管搶多少都是你的。
這就是寒浞的招，可以說是非常精明，甚至精明到了陰險。
激勵遠比批評和責備都有效，尤其還在眼前擺好一鍋香噴噴的肉的時候。
5.5滅敵
整整用了六年的準備時間，寒澆才再次帶領人馬向斟尋氏殺去。
此一戰，不成功便成仁。
可憐斟尋氏，縱使再全民皆兵，拚死抵抗，又怎擋得住一個發了瘋的魔鬼領著的一群發了瘋的野獸？
屍積成山，血流漂櫓。
斟尋氏全部淪陷。
相得到這個情報時大吃一驚，立刻嚇得六神無主，他絕沒想到寒澆攻破斟尋氏如此之快，這邊的援軍還沒整頓好發出，那邊卻已更旗易幟，成了別人的地盤。
可驚魂還未定，下面一封密報已把他嚇得「哎呀」一聲昏死過去。寒浞父子三人傾全國兵力，現已向斟灌氏鋪天蓋地地殺來。
迅雷不及掩耳。這就是寒浞制勝的法寶。
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
然而，卻有一個人在瘋癲地拍手大笑。這不是因為高興或憤怒，而是高興與憤怒扭曲雜交。
斟灌氏酋長。
高興的是，寒浞父子三人皆自投羅網來送死，憤怒的是他哥哥斟尋氏酋長剛剛被殺，他一定要報仇雪恨。
斟灌氏直接向相請命，願領主力去迎戰，而讓相留守都城，等其載譽歸來。
相的意思是修繕城池，固守待援。
所謂的援，也就是派使者到各個諸侯去乞借兵力，以希他們有勤王之心。
斟灌氏道：陛下，各諸侯路途遙遠，交通不便，怕待援軍到來，我軍困守已久，士氣不振，反受其害。
其實潛台詞是，那裡還去找有良心的諸侯？天下顛覆早已幾十載，怕很多人都已忘記你這個先帝了。
相歎了口氣。他什麼不清楚？也許他只是想玩個自我安慰的遊戲，可就這麼一點，還被斟灌氏婉轉拆穿。
斟灌氏傾巢而出，與傾巢而出的寒浞父子分列於濰河兩岸，待機而戰。
一盞燭花下，一個老頭子在笑。
破敵之計已瞭然於寒浞心中。
第二天一早，寒浞即派使者送給斟灌氏戰函一封，道：閣下所部多為北人，不習水戰。然若我軍渡河，則又恐半路受襲，想君亦然，必可諒之。雙方何不各置大船，交於河中，則士卒皆如履平地，可盡興廝殺，以此決雌雄，君敢為乎？
斟灌氏哈哈大笑對使者道：沒想到寒浞狗賊竟已識破我欲截擊其半渡之計，既然如此，則甲板上一決勝負最為公平。你速速回報狗賊，就說以三個月為造船之期，到時我要親斬其狗頭以祭哥哥在天之靈。
三個月後，雙方果依前約各駕大船至河中心，士卒皆躍躍欲試，準備大番殺戮。
斟灌氏身披素袍，頭纏白巾，足蹬白靴，一身喪服裝扮，左手抱著他哥哥的遺像，右手從腰中拔出利劍，一片青光閃耀，直指寒浞罵道：叛逆無道的狗賊，快拿命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白色的纏花劍穗在風中颯颯舞動，更顯出英氣逼人。
可身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看他手中的劍，每個人都驚恐地看著他的腳下，包括他自己。
因為，洶湧的濰河水正從他腳下噴湧而出。
斟灌氏的每條船底都被人鑿了無數個大窟窿。
此一役，斟灌氏全軍覆沒，都英勇捐軀為魚鱉之食。
相真的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當相獲知斟灌氏全軍覆沒的時候，即刻命心腹去四處告援，以圖有回轉之機。可心腹全都垂頭喪氣地返回，沒有一個人能再出城一步。
寒浞已裡三層外三層像水桶一樣把城死死圍住。此時縱諸葛亮早出人世三千年怕也無計可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