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燈紅一陣癱軟,她強力支撐著回答完警察的詢問,眼看著章向陽一步步從屋頂上下來,他懷裡的趙曉星臉色鐵青,兩眼圓睜,嘴唇半張,似乎正在爭論著什麼,只是一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像兩根枯枝。法醫上前將她平放在地上,摸摸脈博,翻看瞳孔,然後搖搖頭,讓人抬上了車。章向陽好像瘋了一樣,他不斷地重複:"被他們害的,被他們害的!"他寸步不離趙曉星,"警察,我要報案!"
一旁的警官對章向陽說:"我們已經受理了,現在我們要把屍體帶到局裡去進行屍檢,你就放開吧!"
警車開出一段了,章向陽還跟在後面叫,"我知道兇手是誰,你們一定要幫我懲罰殺人兇手!"在警車揚長而去的灰塵中,他追趕了一陣後,猛地蹲下了身子,大聲痛哭起來。
而劉燈紅早已邁不開腿,她也為趙曉星的死駭住了,好在,不知什麼時候,劉也青趕到了,他攙著她上了車,將她送回了酒店。劉也青安慰她說:"別聽他瘋狗一樣亂咬人,不是看他死了老婆,他再亂說我就揍他了。"劉燈紅虛弱地說:"趙曉星是死得奇怪啊。"劉也青說:"她在廢墟上堅守了那麼長時間,一定是疲勞過度了猝死了,這樣情況很多的,反正當時你又不在現場,跟你沒有關係的。"劉燈紅腦子裡不斷閃回著趙曉星那圓睜著的眼睛,她搖搖頭,看著窗外羅城大街上的燦燦的燈光,莫名地打了一個寒顫,"好冷,"她把自己裹得緊緊的,還是感到冷意陣陣從腳底上往上升。
二十六
晚上回到家裡,劉燈紅虛弱得像一杯隔夜的茶水,她把店裡的事交待了一下,就躺在了床上,再一次打電話給劉也青,劉也青安慰她說:"沒事,警方已經介入了,是非自有他們說話。"
"那章向陽呢,他怎麼樣了?"
劉也青滿不在乎地說:"沒事,他要求警察進行屍檢,現在已經取樣去送檢了,你就放心吧。"
劉燈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擔心什麼,她只是心裡頭莫名地發冷,她躺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裹緊了自己。她正瞇糊著的時候,房門開了,楊利偉回家了,他照例滿身酒氣,他摸索著開了燈,大聲喊著:"劉燈紅,你起來!"
楊利偉一般不到凌晨兩三點麻場散場是不會回家的,不知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了家,他大聲喊叫著,劉燈紅掙扎著在被窩裡罵道:"你做什麼?"
沒想到楊利偉竟然衝上前,一把扯掉劉燈紅身上的被子,罵道:"你個騷蹄子,你給老子戴綠帽子!"
被子被掀開帶起一股風,劉燈紅覺得寒冷刺骨,她猛地一激凌,先是更緊地縮緊了自己,她並沒有聽清楊利偉說了什麼,或者是聽清了卻一時沒能理解,她看著楊利偉,忘了說話,她這樣子反而更激起了楊利偉的憤怒,他一把扯掉劉燈紅身上的內衣,揪住劉燈紅的頭髮,罵道:"讓你騷,讓你騷去!"
一陣疼痛過後,劉燈紅才明白楊利偉說的什麼,可是她沒有力氣反抗,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楊利偉,先開始她還感覺到疼痛,漸漸地,她竟然覺得越來越舒服,那痛是舒服的痛,越痛越舒服,她笑著,冷笑著,一動不動,冷眼看著楊利偉。她不動彈不說話,但讓楊利偉索然無趣了,他打了一會兒,終於停下了手,恨恨地看著劉燈紅。劉燈紅拉過被子重又蓋在了身上,她平靜地說:"你打好了?還要不要打?"楊利偉說:"你還有理了?"
"那你要不樂意就離婚吧!"
"離婚?沒那麼容易!我不離,我告訴你,你不要神氣,滿羅城都傳開了,是你和劉也青謀殺了釘子戶趙曉星,你要倒霉了!等你倒霉了我再跟你離!"楊利偉說完啪地關上門,走了,樓道裡響著他高一腳低一腳的腳步聲。
劉燈紅扯過被子,蒙住了頭,她發現自己的眼淚在無聲地往外湧。哭過了一陣後,她拔通了賀大年的手機,對他詳細說了下午的事。賀大年沉吟了一會兒說,"那我知道了,你讓劉也青打個電話給我,別擔心。"
劉燈紅於是趕緊給劉也青去了電話,劉也青在電話裡說:"好,燈紅,你想得比我周到。"
章向陽因為趙曉星的死,整天圍著警察轉,而在羅城,關於趙曉星的死也傳得沸沸揚揚,傳言也越傳越玄乎,有的說是毒死的,有的說是打死的,有的甚至說是遭到了強暴,但矛頭無一不是指向了劉也青和劉燈紅。過了幾天,賀大年突然率領市四大班子領導對全市重點工程進度進行調研,到了儺文化產業園工程地基上,看著剩下的一幢孤零零的房子,賀大年說:"這裡前幾天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了,拆遷的歸拆遷,案件歸案件,一切要依法辦事,不能因拆遷而阻撓辦案,也不能因為案件而阻撓拆遷。"他前頭說完了這話,跟在一旁的鄧新生立即說,"我們立即貫徹落實賀書記的指示精神,保證不再拖延工程進度。"
當天,最後一顆"釘子"被撥取了,整個機械廠地塊插滿了彩旗,"打造儺文化產業園全面提升羅城形象"、"讓瓦莊儺從這裡走向世界"等等標語橫幅隨即張貼在工地四周,打樁機、挖掘機迅速進駐了場地,一群群拾荒者也來到這裡,有一個老頭子拾到了一張破玻璃相框,玻璃破了,框子還是完整的,裡面鑲的是一張張照片,有一張黑白照片,畫面上是三個年輕人,一個男孩,兩個女孩,他們站在一棵大泡桐樹下,桐花開了,一大朵一大朵地往下落,他們的臉都掩映在桐花叢中,一個女孩仰頭向上看著,另一個女孩看著她,那男孩伸出手一隻腳踮起,好像想要跳起來捏住那朵大桐花,他們在那一剎那都笑了,笑得桐花一樣熱烈。老頭看了看照片,最終還是將相框扔在了地上,他覺得這個相框太老了,撿回去也沒什麼用。隨後,推土機過來了,它轟鳴著,將那舊相框連同破磚塊一起推到了一邊,很快便推出了一片平整的場地。
看著機聲隆隆,在場地邊站立著的劉也青對劉燈紅說:"燈紅,你看,這個地塊好吧,等做好了,我親自演儺戲給你看,我還能舞得動那大儺傘,你信不信?"
劉燈紅看著劉也青,她心裡卻始終有著莫名的擔憂,可她不想去掃了劉也青的興致,她只好強笑笑,點點頭說:"信。"
劉也青做了一個舞儺傘的姿勢,他說:"我就覺得,只有舞儺戲時的瓦莊才是最美的村莊,人家都說瓦莊是什麼小偷村,我要別人看看,我們瓦莊是最美的村莊。"這樣說著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了電話後高興地對劉燈紅說:"趙曉星的屍檢結果出來了,結論是她吞食了氨基比林咖啡因片,是市法院的法醫陳文兵說的,也就是安眠藥,屬於中毒死亡,你看,我說的吧,是她自己想不開麼,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劉燈紅皺了眉說:"趙曉星怎麼會走那條路呢?真是讓人想不通。"
劉也青看著她說:"她這個人偏執的很,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在現場發現了藥品,據說她是吞了40片那藥,又喝了點酒,引起了中毒死亡。這事你就不要擔心了,你看你臉色很不好,你這段時間好好休養休養,這邊工程上的事我是熟手,你就不要操心了。"
劉燈紅退到場地更外邊一點,她說:"那我是想要休養休養,身上總是覺得冷,沒有火氣了。"她說著冷的時候忽然想到了賀大年,想到他火熱的身體,她臉紅了一下。
然而,僅僅是過了一天,劉燈紅就聽到消息,說是章向陽對屍檢結果不服,仍然在殯儀館冰櫃前守著趙曉星的遺體,死活不讓火化,他要求省廳來人復檢。又過了兩天,省廳也來人復檢了,出具的報告與市裡是一致的。章向陽還是不服,他要求再次復檢,而且是自己聯繫復檢單位。警方答應了章向陽的請求,讓章向陽去領取檢材,可是,在清點器官時,趙曉星的胃不見了。市法院的法醫陳文兵說他當時可能是檢查完了沒記得裝上了。章向陽聽了,趴在冰著趙曉星的冰櫃上嚎啕大哭,"我要為你報仇,我要為你報仇!"
這些都是劉也青對她說的,劉也青說:"這個章向陽真是個扭不死的鱉,麻煩的很。"他這樣說的時候看了一眼劉燈紅。劉燈紅沒有說話,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迅速地打開辦公室頭頂上的大燈,讓燦燦的燈光照著自己,可是這樣她還覺得冷,她只好仰了頭,讓燈光射在臉上,她好像聽到了章向陽的哭喊聲,一聲比一聲淒厲,她使勁地抱緊了自己,她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擔憂,她對劉也青說,"我們適當地給章向陽一些經濟補償吧。"劉也青搖搖頭說:"現在不能給,現在給了我們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等到警察介入時,他們認為可以給點經濟安慰我們才能給。"
趙曉星的案子要結案了。因為與案件有聯繫,羅城市公安局的警官很客氣地打了電話給劉燈紅,說是關於趙曉星死亡事件的最後一場協調會,也是對外發佈最後的檢測結果,邀請她也參加一下。
劉燈紅是準時趕到會場的,在羅城市公安局辦公大樓的四樓會議室裡,除了警察外,還有章向陽以及趙曉星的父母。章向陽眼睛圓睜臉色發紅,大口大口地向外噗著氣,顯然是喝了不少酒。負責案子的警察讀了檢測書,說是經過再次檢測,認定趙曉星系自己過多服用氨基比林咖啡因片而致死亡,限趙曉星家屬在三日內將死者遺體火化。
警察讀完了後,坐了下去,問章向陽還有什麼想法?
會場安靜下來。章向陽坐在那裡先是一言不發。他一直在顫抖著,嘴角一扯一扯,忽然就扯開了,他放聲大罵:"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我不服!我要告你們!你們這是完完全全的捏造,趙曉星從來不吃安眠藥的,怎麼會突然出現那個藥呢?"他用手指著警察,指著劉燈紅,一個個指著,"你,你,你,還有你們!你們都是殺人犯!"
一個警察大聲喝道:"這是辦公場所,你可不要亂說!"
章向陽的兩眼裡好像噴血,他哈哈地大笑:"你們亂做了,還不准我說麼!我告訴你,我要說!我要說到北京,說到中南海!"他說著,猛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瓶子來,蓋子早已打開了,他一仰頭,將瓶子裡的藥品一齊灌到了自己嘴裡面,他大口大口地嚼著,吞嚥著,後脖上的綠筋硬得像兩根筷子。
在場所有的人一下子呆住了,還是一個年紀較大點的警察醒悟了過來,"快,快,拿住他,他怕是吞下了藥!"。其餘警察們才一嗡而上,拉住了章向陽,試圖將他嘴裡的藥片弄出來。
章向陽已經將藥片吞下了,他喝了一口水,掙扎著大聲說:"我喝了酒,又吞了藥,和你們說的一模一樣的藥,我如果死了,就算是給我老婆趙曉星陪葬,我要是死不了,就說明你們是勾結一氣謀殺百姓,我的官司打倒死也要打!"
"送醫院,送醫院!"劉燈紅催促著警察們,"你們快點送他到醫院哪!"
警察們抬手抬腳強行著將章向陽抬了出去,章向陽還在掙扎著,斥罵著。
劉燈紅在椅子上半天站不起來,她覺得臉上涼涼的,摸摸,是兩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