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票販子的距離越來越近,心情也不禁緊張起來,無論以前在學校演練過多少次模擬抓人訓練,但真正抓人還是頭一遭,我做了幾個深呼吸,注視著票販子的一舉一動。
"我和林楠上去,胡錚留下攔截。"胡師傅小聲安排了一下,帶著我混入了人群之中。
面前的一個票販子正在和一名男子搭訕:"大哥,這票不算貴了,才100塊錢。我實話告訴你,你就是排隊也買不到票,我們都把門票買光了,到時候你白排一個小時的隊也進不去啊"票販子邊說邊拿出了門票。
但男子似乎還是嫌價錢太高,並沒有掏錢,票販子繼續喋喋不休地推銷:"真不能再便宜了,我告訴你,今天賣100塊錢,你明天再來就得漲到150,別猶豫了"
就在這時,胡師傅搭了腔:"哎,賣票的,我買兩張多少錢啊?"
票販子聞聲看過來,笑著說:"兩張200,便宜不了了"
"那我得看看票,萬一是假票呢?"胡師傅並不急於抓人,繼續和票販子搭話。
"我靠"票販子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哥們兒,你真逗,我他媽為了幾十塊錢還能做個假票啊,行行行,給你看看。"票販子說著就把一張門票遞了過來。胡師傅接過票,端詳了幾秒鐘,伸手把票遞了回去,就在票販子接票的一瞬間,胡師傅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我是警察!"胡師傅大聲說道,同時迅速亮出了證件。那動作瀟灑帥氣,絕不亞於任何一部港片裡的英雄角色。我也激動地模仿胡師傅的語氣大喊:"我我也是警察!"
也許因為過於激動,我喊的時候竟然結巴起來,此言一出,人群發出了笑聲,讓我頓感無地自容。事後那大俠用三個成語總結了我當時的動作,那就是"大義凜然"、"義憤填膺"和"表情凝重"。嗚呼,我第一次亮出警察身份,竟然犯了結巴的毛病,這不能不讓我深感遺憾。
說時遲那時快,潘師傅他們那邊也開始動手"摘"人,我和胡師傅迅速擰過了票販子的胳膊,此時人贓俱獲,抓了一個漂亮的"現行"。不料此舉一出,周圍的另幾個票販子開始四散奔逃。胡師傅衝著大腦袋胡錚的方向大喊:"再'摘'一個!"
得令的胡錚頓時精神百倍,他搖著大腦袋兇猛地衝著最近的一個票販子惡虎撲食而去。我下意識地一閉眼,耳邊聽到了兩個聲音:"唉呦""咚"
等我再睜開眼時,那個票販子已經仰面摔倒在距胡錚一米開外的地上,他四仰八叉,痛苦地在地上呻吟,手裡的票撒得滿地都是。胡錚的這個動作不但驚呆了四周觀望的群眾,就連四散奔逃的票販子也都被嚇傻了,離胡錚最近的一個票販子甚至直接蹲在了地上,手裡舉著幾張門票,乖乖地坐以待斃。胡師傅也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一時無語。
那次的戰果格外突出,我們6個人抓獲了4名票販子,除去胡師傅和我抓獲的一名和潘師傅他們抓獲的一名外,其餘兩名都得歸功於胡錚,其中躺在地上的票販子顯然摔得不輕,以至於在回所的路上也得由其他兩個人架著。警校第一猛男胡錚終於在第一次行動中大出了風頭。
沒想到回到派出所以後,胡師傅和張警長對幾個票販子的處理卻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嚴厲,幾個票販子只被各處以了200元罰款,之後經過訓誡便離開了派出所。就在我們疑惑之時,胡師傅走了過來。
"你們今天幹的不錯,沒給警校丟臉。"胡師傅笑著說。
我們被誇得手足無措,只有站在原地傻笑。
不料胡師傅話鋒一轉,直奔了胡錚:"胡錚,今天雖然你抓人很勇敢,但動作確實有些太大了。"胡師傅的話顯然留著餘地,"這個倒賣票證的行為頂多給個治安拘留或是罰款,違反的是《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而不是《刑法》,你剛才那一下要是給那孫子摔個三長兩短,咱們就得承擔責任了。"
"呵呵"麻雀在一旁壞笑起來,"您不知道胡師傅,大腦袋在警校時就這樣,今天還算好的呢,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戰鬥力,他要是發起威來,能把那小子直接摔回派出所來。"麻雀嘻皮笑臉,一點沒有正經。
"去去去"胡錚怒視著麻雀。
胡師傅也被逗笑了:"呵呵,控制不住也得控制,胡錚,我並沒說你今天有什麼不對,但基層的工作很複雜,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轉化成大事,今天這個事不怪你,怪我沒有事先說清楚,下次一定要注意啊。"
"嗯我知道了。"此時的胡錚又恢復了憨厚的本性,操著平谷口音喃喃地說。大腦袋就是這樣,憨厚得可愛,可愛的讓人不敢相信他的勇猛。而他那無法控制的戰鬥力,至今仍會不時威脅著他周圍一切動植物的生命安全,前幾天到他家小聚的時候,就聽他媳婦抱怨時關門差點掩死了他家的貓,而胡錚依然一臉無辜地說:"我當時沒注意啊"
那次之後,我們還得到了一個消息,潘師傅根本就不是警察,而是在派出所幫忙的聯防隊員。所謂聯防隊員,就是派出所從一些單位借調過來,或直接從社會上招過來協助警察工作的人,本身沒有任何警察權,他們的作用僅僅限於協助警察工作而已。
當得知那天對我們頤指氣使的潘爺竟然是這樣一個聯防時,我們大感氣憤,沒想到真警察對我們和藹可親,而他這個偽警察卻對我們呼來喚去,我們這群警校英才、未來的警察竟然讓他隨意驅使。
麻雀更是發揮其特長,戲稱聯防隊員為"皇協軍",並聲稱我們這些"正規軍"今天被"皇協軍"指揮了。但無奈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們雖然對潘爺有千般意見,但也只能憋在心裡,畢竟人家也算是正式員工之一啊。但此後的幾次巡邏我們便視他為無物,他再讓我們去買水,麻雀就會直接跑到他面前伸雀爪要錢,潘爺總會在一陣複雜表情之後,當著胡師傅和我們的面尷尬地掏錢,更絕的是隨後麻雀買來的卻是五瓶綠茶和一瓶礦泉水,那瓶礦泉水當然就光榮地屬於潘爺了。胡師傅看在眼裡也樂在心裡,暗地裡說麻雀夠壞。經過如此幾次潘爺便徹底沒了脾氣,而我們卻逐漸在派出所裡立住了腳,開始了按部就班的工作。
此後的巡邏便開始平淡無奇起來,除了便衣巡邏,我們也開始了著裝的車巡。車巡組由張警長、胡師傅和我們4個學員組成,每天的工作基本都是在展覽館附近巡邏,說是巡邏,其實最主要的還是起威懾作用。車巡的時光單調而無聊,我們坐在藍白道依維柯上,看著車窗外的熙熙攘攘,透過玻璃警覺地搜索著每一絲異常的出現。無論人群對我們關注或是漠視,都毫不影響我們存在於人群之中,我們像一群深深潛伏在草叢中的獵豹,隨時準備在危險出現的時候躍然而起。張警長對我作的這個比喻十分欣賞,連連誇獎警校學員文學水平高,殊不知我在此之前比喻的不是獵豹,而是獵犬,只不過張警長聽到的是我的改良版而已。
令我備感沮喪的是,我們已經到了派出所一周有餘,竟然還沒有真正出過一次110或親手經歷大案,憋得我們問胡師傅怎麼還不出事,弄得胡師傅連連抱拳作揖:"4位小祖宗,你們是槍戰片看多了吧,麻煩你們別這麼烏鴉嘴行不行,今天下班我還等著回家抱你們師娘去呢"
張警長也教導我們說,派出所巡邏的目的就是為了壓制和威懾犯罪,派出所的工作講究的是少發案、多破案,少發案是前提,所以越是不發案,才越能體現出工作的到位。
這麼一來我們便明白了,此時我們幾個根本就不是想像中的神探或獵豹,只不過是充當了幾個稻草人的角色,想到這裡,我轉頭看著一旁高高瘦瘦的麻雀,不禁感歎他的神形兼似。
工作在雞零狗碎中進行,生活也重複得讓人窒息。我們每天匆匆忙忙地乘著"依維柯"趕到巡邏地,之後開始麻木而安靜地掐指度過每一分鐘時間,我幾乎淡忘了那些心中所謂的警察理想,每天考慮的只是下一次上廁所與轟票販子的時間。
麻雀和胡錚也同樣是一臉的麻木和疲憊,只有那大俠能用武俠小說佔滿空虛無聊的時間,我看著他手裡的那本厚書,心中無比羨慕。記得實習前就有一位師兄跟我說過,刑警隊是拿女生當男生用,拿男生當牲口用,而派出所是拿女生當女牲口用,拿男生當男牲口用。現在看來這個笑話雖然偏激倒也實在。
在我們車巡範圍之中,除了充斥票販子的展覽館,另一個重點區域就要屬南壩河超市了。南壩河超市坐落在離展覽館幾百米之遙的示範街上,超市裡總是人滿為患,這裡既是消費者購物的天堂,也是竊賊扒手的斂財天堂,因為失竊案件過多,超市特地配備了內保人員,但失竊案件仍屢見不鮮,這裡發生的失竊案件基本可以佔到派出所失竊案件總數的50%以上。在我們車巡期間,超市的內保也常常會把一些"現行"的小偷移送給我們,這裡說的小偷基本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是偷別人東西的小偷,第二種是偷超市東西的小偷。偷別人東西的小偷自然好理解,而第二種小偷就顯得比較特別了,不但年齡身份相差極大,而且連盜竊目的也是各有千秋,其中有幾個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一個某大學的在校女生在超市的化妝品專櫃前猶豫了很久才偷,當她被內保人員帶到保衛部的時候,已經嚇得尿了褲子。我們接警後迅速趕到,看著眼前這個文文靜靜的大學女生,怎麼也無法將她與"小偷"這個詞聯繫在一起,但她盜竊的事實充分證據確鑿且人贓俱獲,如果達到一定數額將會被依法處理。後來經過我們瞭解,她盜竊的護膚用品是價值1000餘元的SKⅡ牌,正好夠處理數額,不禁讓我驚訝進口化妝品竟然會如此昂貴。女大學生聽到這個消息後哭得一塌糊塗,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四年的學業和似錦的前程竟被一時的貪念毀滅了。
按照法律規定,我們必須把此事通知她的家長或學校,但女孩就是不說自己家長的姓名和學校名稱,最後我們搜出了她的學生證,通知了她的學校,那是一所北京重點大學,我們通過她的老師得知,女孩是從一個邊遠山區考進北京的,她在學校成績優異,一直都是遠方父母的驕傲。考慮到這個原因,我們並沒有把她送到看守所,而是選擇了最輕的處罰方法:罰款。以後我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孩,但我想這件事一定會讓她終生難忘,畢竟她那美好的人生差點因為一小瓶化妝品而從此走偏。
另一個是一個行乞人員,老漢50多歲,一看樣子就知道幾天幾夜沒吃飯了,據說老漢在超市的食品貨架旁就地一坐,挑著最實惠的雞鴨魚肉一通胡吃海塞,吃到酣處還喝了半斤白酒,撐得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最後硬是讓內保架到了超市保衛部。此案讓我們犯了難,老漢雖然吃得肚歪,東西禍害了不少,但數額加起來卻極為有限,因為老漢挑的都是一些諸如雞腿、豬肘子、饅頭等吃起來解氣但價格低廉的食品,連白酒都是二鍋頭,總價連100元都沒超過。拘留是不可能了,罰款也不現實,最後我們只得對他進行收容處理。而當老漢聽到即將把他收容遣送回家的消息後,高興得大呼"人們政府好",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感歎總算能回家了。
後來在收容途中我與老漢一聊才得知,他到北京之後花盡了所有的路費,正當他不知道如何回家正在犯難之時,一個睡地下通道的老鄉幫他想出了這個辦法,這個結果真讓我們哭笑不得。更沒想到的是此事過後類似的事情在一時間多了起來,許多行乞人員紛紛效仿,常常能在超市保衛部見到披著麻袋片、肚子吃得溜圓的黑臉老鄉,這可苦了超市,卻湊足了我們派出所的收容遣送指標。
最後一個是個黑臉大漢,他在偷了一把剃鬚刀之後被內保人員帶到了保衛部。但無論胡師傅怎麼對他拍桌子瞪眼,他都表情無辜地衝我們擺手,還嘰哩咕嚕地說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怪話。最後還是胡師傅有經驗,斷定黑臉大漢是一個新疆人,而且還說這個人肯定是一個老江湖,拿新疆話和我們兜圈子不說實話。但世事難料,在我們搜查他隨身物品時發現了一本護照,原來他的家鄉並不在新疆而是在阿拉伯,實在讓我們大跌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