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階梯教室上大課人數比較多,課上的沉悶與下課的喧嘩吵鬧反差鮮明,簡直是天堂地獄。下課的教室像個市場,最常見的活動除了聊天以外,就要屬警體課的"實戰演習"了。註明一點,該演習為同學們在課後自發組織的警體活動,地點是出了操場的任何一處地方,活動目標具有隨意性,當然有時也會有典型性,比如麻雀同學就是主要目標之一。而6班的"實戰演習"更加壯觀,以陳北為首的演習小組常常拳拳到肉的在目標身上發出武俠片裡才有的"通通"聲,讓我們歎為觀止。而許多同學也會抽空在教室裡練習"輕功":為了圖省事,8班的顧磊就經常直接踩著桌子跳出教室,那樣子頗似武俠小說中描述的"凌波微步"。但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鞋,顧磊在一次矯健地施展輕功過程中,失足將桌子面踩折,氣得老師咬牙切齒地自我檢討:"是我不好,沒告訴同學們桌子不能踩。"
課桌的損壞可以修復,而課桌面上留下的東西卻再也找不回來了。牆壁上留下的東西叫壁畫,多年以後可以作為考古證據,紙上留下的東西可以記載歷史,而桌子上留下的東西卻一向不為人們所重視,甚至一度被列為不文明的產物,那就是課桌文化。
大階梯教室是各年級學員上大課的地點,所以課桌文化也就彙集了各級學員的精華,課桌文化展現了我們這些新一代警校學員的文化功底,留詩的、畫畫的、寫作弊題的,總之花樣繁多。我隨便找了一段(因為階梯教室的課桌是連在一起的,所以稱為一段)桌子,上面的內容有:
"加油!還有最後三天!"
"劉宏是個王八蛋。"
"只有倒下的英雄,沒有退後的勇士。"
"ACBCADAACCACADD"
"1997年9月9日"
"馬小芳馬小芳馬小芳馬小芳馬小芳(外加數顆大桃心)"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法庭調查包括:1、公訴人宣讀起訴書;2、訊問被告人;3、詢問證人"
"SHIT!!!"
"問世間情為何物,後面那句是什麼來著???寫信急需!哪位大哥知道,多謝!"
"showmethemoney無限金錢blacksheepwall顯示全部地圖PowerOverwhelming無敵"(遊戲秘籍)
"我是一塊冰,吃了肚子疼"
同時還有許多槍炮、汽車、房屋、同學老師的肖像、甚至"人體藝術"之類的畫作。
我不但在課桌上找到了各位高人的思想片斷,而且竟然從中發現了眾多的哲學家、藝術家、甚至畫家,而我也投入到了課桌文化的創作中去,施展開自己的文學創作和繪畫才能,從此兢兢業業、筆耕不斷,一時間大腦袋胡錚虐待麻雀的連環畫得到了大家的好評,猴子進化為愛因斯坦同學的過程組圖也讓人信服。而在自己創作的同時,我還與未曾謀面的一位高人對上了詩,雖然具體的遣詞造句早已忘記,但有一次他留下的"身在林中不知綠,離去方戀橄欖衣"卻讓我記憶猶新,這兩句話讓我在日後的工作中不斷深有體會,裡面的深意也逐漸理解。
課桌文化讓課桌隨著我們的肆意揮灑變得日漸"多姿多彩",正當我們創作按部就班、塗鴉井然有序的時候,學校卻不近人情地嚴肅了紀律,禁止損壞課桌椅,之後我們那些思想的精華和傳世的文藝作品便被無情地清洗抹去,留下的空白桌面頓時失去了對我們眼球的吸引力,而老師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在這個秋天,我警校生涯中最輝煌的時刻悄然來到,那就是警校的藝術節。
警校藝術節會在每年年底召開,活動包括兩大部分,警校各隊的合唱比賽和學生的文藝表演,可謂是警校文化生活中的一大盛事。小蔓是96級1隊的文藝委員,組織活動的任務當然就落在她的身上了。因為比賽的結果直接與各隊的日常評比掛鉤,所以李主任、蕭幹事也格外重視,特地召開全隊會進行工作部署,那感覺似乎不是作藝術節的準備,而更像是準備一場戰役。合唱一直是我們隊的弱項,上次的比賽成績幾乎可以用悲慘來形容,這直接導致了李主任對此項活動的信心不足,但我卻對此躍躍欲試,因為那大俠說過:出其不意顯身手,以弱勝強真英雄。如果能把期待不高的冷門做好,結果必然要強過做好任何一個熱門,而且更關鍵的是,如果我能接手合唱比賽,那就等於擁有了與小蔓合作的機會。
機會不等人,我主動向李主任申請,並把自己創作的《九六·一隊歌》一併獻上,李主任正在求賢若渴之時,見此當然高興還來不及。所以經過簡單的過關斬將,我便得到了負責訓練全隊大合唱的權利。小蔓對此也頗為驚訝,她拿著我創作的隊歌認真看過之後突然問我:"這個真是你寫的嗎?"
"當然了,難道你還不信嗎?"我反問小蔓。
"嗯不是。"小蔓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小蔓沒頭沒尾地說。
"這有什麼可奇怪的,我從小一直學鋼琴,要不是為了當警察,我早就考音樂學院了。"
"那你為什麼沒有考呢?"小蔓問。
"因為"我察覺到小蔓語氣裡奇怪的東西。"嗨,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文藝委員同志,你這麼刨根問底的像是在查戶口啊。"
"呵呵,我就查戶口了,堂堂的警花查你戶口你還不服啊?"小蔓又恢復了頑皮的樣子,"林大音樂家,我覺得你越來越像一個人了。"
我心頭一驚,極力壓制著內心的緊張。"我像一個人?像誰?"
"像"小蔓故意拉長了聲音,"像你們宿舍的黎勇,油嘴滑舌不讓人相信。"
"胡說!"我在心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小蔓同志,你說我可以,但絕對不許侮辱我的人格,最次也得把我和周潤發、劉德華比啊,怎麼能和四害之一的麻雀相提並論呢!"我義正嚴詞地反駁。
"哈哈哈哈"小蔓又響起了銀鈴般的笑聲。
"好了,說說正事吧。"我生怕觸及敏感問題,轉移話題說:"你覺得這首隊歌怎麼樣啊?"
"嗯還不錯。"小蔓倒是毫不憐惜誇獎,"但我覺得和專業的比起來,還有差距呦。"
"專業的?就跟你認識專業音樂人似的。"我不知不覺又繞回到這個話題。
"呵呵,是認識一個,但根本沒見過面"小蔓說著似乎走了神,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好了好了,別問了。你的作品我基本通過,從明天起咱們開始教大家唱吧。"
我點了點頭:"從明天起咱們就開始教大家?我問問你,你現在會唱了嗎?"
"這有什麼難的,告訴你,我從去年就開始自學簡譜了,你這個曲子難不倒我的。"小蔓說著就拿起譜子哼唱起來。
九六·一隊歌
詞曲:林楠
我們懷著共同理想走到了一起,
帶著幾分憧憬幾分稚氣穿上橄欖綠,
稍息立正隊列看齊,高喊一二一,
這是我們堅定的作風和嚴明的紀律。
啊啊九六·一,
你的凝聚力讓金盾更光輝!
啊啊九六·一,
你為公安事業貢獻力量!
今天我們奮發學習,明天去為祖國站崗,
堅定勤奮求實嚴明,校訓時刻記在心裡。
小蔓邊哼邊唱,歌詞曲調竟然絲毫不差,我看著她唱歌的樣子入了神。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小蔓盯著我說。
我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態:"你識譜還挺快,沒想到你也學過音樂啊。"
"也談不上學音樂,實話告訴你吧,我有一個好朋友在音樂學院附中,他也會寫歌,我都是和他學的。"小蔓眨著大眼睛說。
"和他學的?是他教的你嗎?"我明知故問。
"這倒不是,他是我的筆友,也會寫歌,剛開始通信的時候他每次給我寄來詞曲我都不認得,後來我就買了好多書去自學識譜,現在不就會了嗎?"小蔓說得很簡單。
"筆友?那你見過他嗎?"我繼續明知故問。
"嗯現在還沒見過,但我想早晚有一天會見到他吧"小蔓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回答,"他是個很特別的人哎,你問這個幹什麼!"小蔓突然回過味來,"差點被你騙出來更多隱私,壞蛋,你可不許對別人說啊"
"呵呵,那可說不準,這個秘密一傳十、十傳百,成為全國皆知的秘密。"我學著廣告裡的話開玩笑地說。小蔓的表情已經讓我找到了一些答案,那就是葉子在她心裡的位置,我怎麼能想到,小蔓為了能唱會那些歌曲竟然在短短的時間裡學會了識譜。也許我應該高興和竊喜才對,但我卻一點也沒有感覺,我甚至覺得隨著葉子與小蔓在虛幻世界中的靠近,我與她在現實世界的距離反而越來越遠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跳出這個自己設的牢,也許真是該讓葉子離開的時候了。
合唱節的訓練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宿舍樓裡開始不斷傳出鬼哭狼嚎的歌唱聲。作為臨時戰備小組的小頭目,我終於擁有了吆三喝四的權利,雖然權利有限而且期限短暫,但我仍然樂此不疲地以此開展打擊報復。我不但在眾人面前指指點點,而且還多次惡意點名讓麻雀和大腦袋同學作為領唱。麻雀是先天的五音不全,而大腦袋胡錚則是公認的找不著調,這二位合起來,那聲音基本不亞於那大俠每天夜裡的獅子吼了,所以每每我讓二位領唱,總會引起哄堂大笑,讓他們出盡洋相,當然,他們的洋相自然就是我的快樂了。一時間我在宿舍的地位迅速上升,只要我一聲令下,麻雀等人頓時為我服務,真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啊。
經過多次對鄰樓的噪音污染,全隊同學對我寫的隊歌基本駕輕就熟了,我親自培養了自己的第一批歌迷,雖然用的是李主任的威嚴,使的是強迫性的手段,但畢竟可以第一次聽到別人唱自己的歌,那種感覺妙不可言。李主任聽了我們的匯報演出後給予了充分肯定,並指出要進一步把好"人"這一關,不必全員都上而要選取精良,因此麻雀和大腦袋胡錚便被無情地驅逐出去了,這直接導致了我在宿舍裡遭到報復性的毆打。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警校藝術節也漸漸臨近。為了在比賽中佔據優勢贏得榮譽,那段日子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練習唱歌,因此我與小蔓配合的機會也就格外頻繁,直到此時我才似乎重新認識了小蔓,她不但做事潑辣幹練,而且還有很強的管理能力,她常常能用各種方法調動起同學們的積極性,這點讓我自愧不如。追她的男生依然很多,但那裡面已經沒有了秦天。我從信裡得知,小蔓已經拒絕了秦天,感情有時是一把能傷己傷人的雙刃劍,小蔓在拒絕秦天的同時已注定要失去他這個朋友了,而這個結果也是我最怕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我雖然每天都能在小蔓身邊,但並沒有與她有一絲一毫的接近,我當然不甘心,我做夢都想從信中跳出來與小蔓在現實中交往,雖然那是一種奢侈的幻想,但仍不斷侵擾著我躁動的心。我開始刻意地與小蔓談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上至詩詞歌賦下至市井段子,而小蔓也總是饒有興致地傾聽,同時還會配合地引申追問,漸漸的竟然與我無話不談。那段日子真美,而與小蔓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對美好的嚮往是有癮的,一旦迷戀就欲罷不能。記得有句名言說過:想要得到就先要學會放棄。為了能真正得到小蔓的心,在那晚的操場上,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決定不再給小蔓寫信了。"我說。
我和胡錚漫步在夜幕中的操場上,身邊不時有跑步的人擦身而過。
胡錚輕輕哼了一聲:"你做不到的"
"為什麼這麼說?"我轉頭看著他,"我已經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正式追求小蔓,讓信中的葉子消失。"我信誓旦旦地說。
胡錚又搖了搖頭:"道理我沒你會講,但是我總覺得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你自己想想,你能無緣無故地讓一個通了兩年信的人消失嗎?"一向憨厚的胡錚此時竟也講起了道理。
我沉默了,是啊,葉子和小蔓已經鴻雁傳書了整整兩年,如果刻意地讓葉子消失,那小蔓能承受嗎?正在我矛盾之時,迎面跑來了一個人。
"四老師。"我和胡錚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警校的半軍事化管理對學員的要求很嚴,校規裡規定學員在校期間見到老師一定要問好,迎面跑來的不是別人,正式被我們稱為"四眼瞪(鄧)"的鄧老師。
"你們叫我什麼?"鄧老師停住腳步皺著眉頭問。
"啊是鄧老師,鄧老師好。"我和胡錚頓時感到了自己的失語,立刻補救地說。但為時已晚,鄧老師已開始了興師問罪。
"我說你們這些學員怎麼總愛給老師起外號啊?"鄧老師是上海人,語調中仍存留著濃重的南方腔調。"我告訴你們,不要覺得我上課不理你們我就好欺負,以後你們再叫我什麼四什麼瞪,我就告訴你們李主任去"
"對不起四老師不不不,鄧老師。"大腦袋胡錚在關鍵時刻總是走嘴:"以後我們絕對不敢了,老師您可別生氣啊。"
"你們這些學員啊唉"鄧老師似乎不想與我們多糾纏,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說他不會把這事告訴老李去吧?"胡錚擔心地問。
"應該不會吧,他就是告狀怎麼說啊?說咱倆叫他'四眼瞪'四老師?那還不成笑料了?"我回答。
"嗯也是也是。"胡錚這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