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終於找到一個新的樂趣,就是幫助小羊,跟遠在千里之外的華強調情。
他始終是一個追求快樂的男人。
30
整整一個上午,我就聽小羊敘述這個故事。
故事一停,小羊就哭了。她哭起來實在醜陋,尤其是現在,簡直不堪目睹。
我起來穿戴整齊,並用濕帕為她擦了臉。
她又高興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一下。
我沒有心情笑,一直在等著她平靜。
"你怎麼做出那副樣子,像要吃人似的。"她噘著嘴說。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冷冰冰地問。
"真沒有良心,"她說,臉上依然含著笑,"我是想讓你知道不管我做了什麼,我只愛你一個人。"
但是,我鄙夷她的愛情。
"小羊,你跟他離婚吧!"我終於把這話說出了口。
小羊異常吃驚,貓眼一樣淡黃的眼珠盯著我,"離婚?為什麼要離婚?"
"因為你們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小羊放縱地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是那樣邪惡,以至於我懷疑自己說了一句愚蠢透頂的話。
"你為什麼要跟我談道德?"她瞇著眼睛問道,嘲諷的笑意從她眼光裡射來,使我打了一個寒戰,"你是否懂得,只有服從自己的心願才是道德的。"
如果要服從我的心願,我想立刻把她掐死,難道這也是道德的嗎?
她彷彿看出了我的意思,大度地說:"只要自己想幹,無論做什麼都是道德的,因為,能夠對行為負責的,只有心靈。我不會離婚的,我現在的生活很美滿再說,我也算不上年輕女人了,沒有心思改變什麼。"
"小羊,"我可憐兮兮地呼喊道,"小羊,離婚吧,你這樣待他,是不公平的。"
"我當年那樣待你,公平不公平?"
"那不一樣,我們畢竟沒有結婚再說,我沒掙到錢,沒能讓你過上幸福生活,確實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小羊的淚水婆娑而下,"沒什麼不一樣,"她哭著說,"在我的心裡,沒什麼不一樣,我永遠忘不了跟他上床的頭一夜我所經受的心理折磨他必須付出代價!"
我為她的話而感動,好心地說:"後來,他是真心愛你的,他因為愛你才跑到州城來跟你結婚"
"不要說了!"小羊斷喝一聲,"偽君子!都是一路貨!"她大哭起來。
這時候,我決不能去惹他。
"他愛我嗎?他要是當真愛我,怎麼可能忍心結婚之後從來不跟我做愛?"
這實在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小羊接著數落下去:
"結婚半年之後,我知道一切都無法挽救了,就對他說:'我們離婚吧。'這個窩囊廢,一聽到離婚二字就嚇得發抖,他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痛哭不已。那一副醜態,哼,真讓我絕望。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又過了些時候,我勸他自己出去找一個女人,我不會怪罪他,絕對不會,可他不,無論多好的機會,他決不找別的女人。你知道他是在幹什麼可怕的事情嗎?他是在給我做榜樣,他要跟我一起消耗!這個卑鄙的男人!我這才知道他不跟我離婚是故意的。後來,他告訴我,他已經不行了,不能找女人了他不但不悲傷,而且很得意!因為他覺得自己消除了身體分裂的痛苦,可以跟我無止境地耗下去了你上次來州城之後,他對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覺得我違背了我跟他之間的秘密協議,儘管我們從來就沒訂過什麼協議"
小羊說不下去,費勁地抽泣著。
但是,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咬牙切齒地說:"你不知道他把我盯得有多麼緊,就像無處不在的影子所以,當我翻看你喜歡的那部小說的內容提要時,我說那是一個陰謀,因為因為我就是小說中的青,在我的背後,常常站著一個人,這個人是不具體的,是男是女也不知道,總之有一個人,她完全支配了我的行動。"
這種感覺,我跟小羊是共同的,我不敢說出那部小說的作者就是我的父親。
"可是他並沒佔到便宜,"小羊眉毛一挑說,"他雖然知道我們住的旅館,可是他並不知道我跟你做愛的全過程,於是,我就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講得十分詳細,"小羊咧嘴笑了一下,"我不僅講過程,還把我每一點細微的感覺都告訴了他,還讓他看我豐滿起來的****!"她完全興奮起來了,蒼白的臉變得很紅潤,"他一邊聽,一邊擰我,打我,還嗥嗥亂叫真是妙不可言!"
長久的靜默之後,我坐到小羊的身邊,摟住她說:"小羊,不要這樣這樣是不好的,不僅折磨別人,也折磨你自己"
"折磨和被折磨都是一種快樂,"她簡捷地說。
"可是,那是一種病態的快樂那根本就不是快樂小羊,你需要的是愛"
小羊動了動,把我摟住她的手鬆開,"是的,我明白這一點,你離開州城之後,我就開始找男人了。"她說得理直氣壯。
我雖然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但決不是嫉妒。"你需要的不是這個,"我說,"而是心靈的慰藉,是能夠滋潤你靈魂的愛。"
"不知你是否聽過一首歌,"小羊問道。不等我回答,她說,"這首歌裡說:'愛是一種香,只能灑在身體上。'"
"不是這樣的,"我動情地說,"這世間,的確有一種愛是長久的。"
小羊調侃的眼神立即變得惆悵起來,"可是,這長久的愛到哪裡去找呢?"
"離婚吧,"我緊緊地摟住她,急促地說,"我們都離婚,然後我們永遠在一起,我會給你愛,就像以前一樣你不是說我們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嗎?"
小羊瘋了一般狂笑起來,"你會給我愛?你這個騙子!"她一邊狂笑一邊大叫著說。
我直想鑽進地縫裡去。這時候,我真正羨慕而且尊敬老鼠,因為它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打洞。
"你這個騙子!"她重複著說,"如果你真的愛我,為什麼讓我離開廣東?如果真的愛我,來西安的那個晚上為什麼不把我殺死?你不但不殺我,還吻我,還把我從那片樹林子裡放走!如果真的愛我,你又為什麼恬不知恥地到州城來跟我父母上演那出感情戲?你是想把自己裝扮成好人,把我逼到絕境,讓我所有的親人都以為我是下流無恥的蕩婦!偽君子!偽君子!卑鄙的小人!"
不知是因為我被小羊揭穿了,還是我受了不白這冤,總之,我膽怯了。我明白自己又將無所作為。
"可是,我還是輸給他了,"小羊轉變話題,悲痛欲絕地說,"華強,我到底輸給了那個可惡的男人我簡直沒想到他會時時要求我給你打電話,有時確實是我想你,是我主動給你打電話,可許多時候並不是這樣,而是他強迫我打,他就坐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著我們調情。開始,我盡量給你說肉麻的話,肉麻得即使做愛時說出來也顯得過分。我想以此來羞辱他。誰知道,他比我還興奮,還激動我到底輸給了他"
這已經不是在聽我過去的戀人跟她丈夫的故事了,我的思緒推得很遠,從整個關係中退了出來。
小羊好不容易平靜了一些,接著說:"他冒充我同學給你打電話的那次,果真是到了你那邊的。他不能讓你失蹤,否則,他就沒法活下去。"
"前一段時間,你很久不給我來電話,是故意的?"
小羊點了點頭說:"我偷偷把電話線拔了。後來他終於發現了,折磨我很久令人髮指的折磨是他讓我求你到州城來的!"
我的脊背一陣陣發麻。
"我再也不想改變什麼了,"小羊說,"他不願意離婚,那好,我也不願意!我們就這麼耗著,多帶勁!"她的嘴角綻開一朵惡毒的笑意。
那朵笑還沒開敗的時候,小羊說:"那次他到你那邊,還去見了你家裡的人!"
"我家裡的人?草菁?"
"不知道,反正他找到了你家裡,見了你家裡的女人。"
我吸了一口氣,腦子裡迴旋著滾滾不息的濤聲。我站在橋上,橋從我站立的地方斷裂我已經沒有精力關心掉下深淵去的處境了。
31
第二天,小羊再沒有來,我把電話打爛,也沒人接。
我想,小羊和她的丈夫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願去想像,也無法去想像。
我冒險辭去工作,在四面無靠的情況下投奔州城,是因為輕信了陶花的話,以為小羊是唯一的真正愛我的人,現在我明白了,她根本就不愛我,她只是以此作為幌子,來欺騙自己,為自己的邪惡找一個高尚的理由。
我在旅館裡一直呆到接近中午,一直在思考這個簡單而複雜的問題。我沒有吃早飯,服務員打掃房間的時候問我是不是需要她把早點送來,我也拒絕了。可是,現在我餓了,飢餓的甲蟲,消耗著我越來越少的脂肪,我聽得見自己的肌肉和骨頭被它啃咬的聲音。這只可愛的甲蟲,提醒我應該想一想自己的未來。上次來州城的時候,小羊開始不願意見我,我想的是幾天之中的未來,可這一次,我需要思謀自己的餘生。我才三十掛零,即使活夠中國男人的平均年齡,也還有一段漫長的里程。
這個故事的開頭,我把自己人生的困境歸咎於偷偷去州城看小羊,現在你已經知道,事情遠不是這麼單純。
我不敢回家,再次踏上了流浪的旅程,飢餓勞頓,滿面塵土,蒼天黃日,荒涼世界
我衣衫襤褸,四處漂流,不知日月之更替。
半年?一年?還是三年五年?我不知道。
某一天,我突然在北方看到了大海!
寬闊浩蕩的大海啊,它讓我多麼失望!看到它的第一眼,我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大海,直到聽見兩個老者談論昨天有一個女人在這片海域自殺,我的靈魂才放出一道亮光,穿透意識深處的層層閘門,沖天而出。可是,這道亮光很快就熄滅了,熄滅在女人跳下去的地方。
那是深夜闖進青的臥室,把青逼瘋的女人嗎?
海裡沒有美人魚,只有自殺身亡的女鬼
當夜,我在離大海百米之外的野地上歇息。我把髒兮兮的行囊放在頭部,權作枕頭,躺上去之後,大睜著眼睛,望著蒼渺的藍天,一顆一顆地點著星星。
我想起小羊說我是一個有野心的男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哪裡是一個有野心的男人?我這不正快樂著嗎!
我的眼淚出來了,不是笑出來的,是哭出來的。
就在我嗷嗷低嚎的時候,一個女人走了過來。
"啊,天啦!"她走到我身邊,猛然發出尖叫。
另一個人向我快速跑來。是一個男人。
"啊,天啦!"那女人繼續尖叫,"果然是他呀!"
我開始以為女人的尖叫是因為在渡假勝地竟然發現了骯髒的乞丐,聽到她的後一句話,我才把眼淚抹去,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這不是小伍嗎!
"華老師是你嗎?"小伍在距我兩米遠的地方謹惕地蹲下來,這樣問道。
我閉上眼睛,不回答她。
"華老師,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小伍的聲音帶著哭腔,"你家裡發生了許多事知道嗎?"
我的心裡在淌血家,多麼遙遠而親切的名詞我不是沒有家,我的家在天涯
儘管我裝得冷酷無情,可激動的心情一定在面部肌肉上刻寫下來了,因此小伍確認了我就是當年的"華老師"。
"你家的那個名叫陶花的保姆是個騙子你知道嗎?她說她是你父親第二任太太的妹妹,其實你父親的第二任太太是個孤兒,她是她父母唯一的孩子,她三歲的時候,父母就在一次事故中同時死去了,她被一個拾荒的孤老太婆養大,從來就沒什麼妹妹"
我緊緊地閉著眼睛,皺著眉頭。
小伍以更快的語速說道:"陶花是個騙子,她利用你跟你父親的特殊關係,又對你和你父親的過去和現在瞭如指掌,就混進你家裡,企圖霸佔草菁創造的財富。我知道你一直在關心肖也許,肖也許就是草菁,她已經積攢了數十萬財富,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們之間本來不存在的故事就發生了"
小伍停下來,在等著我的回應。
可我緊緊地閉著眼睛。
"陶花太狡猾了,"小伍接著說,"她首先製造出一種氣氛,還給她那個子虛烏有的姐姐立了一塊墓碑。她想把你們兩人逼瘋。她在你面前說一套,又在草菁面前說一套,使你們兩人的關係極端惡化,但她並沒達到目的,於是,她就慫恿你走,去找州城的什麼女人。只要你走了,她就能獨自對付草菁"
我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著,但是,這只是我精神的迴光返照。
"她想出了最毒的一招,就說草菁與你父親同居了,想激起你的憤怒"
我短促地呻吟了一聲。
"華老師"小伍悲傷地說,"你怎麼那麼愚蠢,你果然中計了"
我猛地坐起來,狂吼一聲:"不要再說了!"
小伍嚇得一退,仰面倒在地上。
那個跑過來的男人憤怒地看我一眼,拉起小伍就走。
小伍卻倔強地回過頭來,高聲說道:"華老師,我講的是事實,陶花已經被抓起來了,因為她殺死了草菁,她把什麼都交代了。那段時間,我們那裡幾家報紙都炒瘋了"
我撲倒在沙地上,很久抬不起頭來。
當天夜裡我就離開了那片海灘,因為我感覺到小伍還會獨自出來找我。如果她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我的神經絕對承受不了。更讓我承受不了的是,小伍根本就不能幫助我破解生活中的全部秘密。
而這全部秘密,可能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故事,而我,華強,卻被一個簡單的故事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