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祚帝耶律延禧繼位之初,誅殺奸黨,為冤死的眾位大臣平反昭雪,因此朝政顯出了清明氣象。
但是,這種大好的局面並沒有維持多久,天祚帝之所以清除奸黨,一是為了給祖母、父母報仇;二是為了清除自己執掌皇位的障礙,當皇帝的時間一長,在手下佞臣的唆使和阿諛奉承之下,天祚帝骨子裡放浪酒色、嗜好畋獵的本性逐漸顯露出來。
春天剛一到,他急忙下詔,讓蕭胡篤帶上大隊隨從,陪他到鴛鴦泊去春捺缽。鴛鴦泊水深淖廣,生有各種魚類。周圍有數十萬畝的草原,棲有成群的鹿獐狍兔。春天來臨,遷徙的鵝雁又重新聚集到這裡。因而,鴛鴦泊成了大遼著名的春捺缽之地。
天祚帝率領文武百官,來到鴛鴦泊,在鴛鴦泊的四周設下牙帳,安營紮寨。捕獵時,天祚帝在文武百官的簇擁下,站在上風處觀望,身穿墨綠色衣服的侍從們,攜帶刺鵝錐、錘等捕鵝工具和鷹食,相距數米,分列在湖泊四周。一發現天鵝便舉旗示意,由騎兵飛馬報告給天祚帝。然後擂鼓將天鵝驚起,侍從們騎馬揮旗把天鵝驅趕到天祚帝所在之地的上空,這時,侍從急忙把蒙在海東青頭上的繡花錦帽摘下來,由天祚帝親自放出海東青。海東青最善於攻擊天鵝,放飛時如旋風一樣直上雲際,搜尋到目標後,居高臨下,箭一般直撲天鵝,用利喙將天鵝啄落。軍士們便蜂擁而上,用刺鵝錐向墜地的天鵝猛刺,並取出鵝腦來喂海東青,以示慰勞。軍士們誰搶到第一隻天鵝,就會得到皇上的賞銀。
皇帝每次獵得第一隻天鵝,都要大宴群臣,名為"頭鵝宴"。
萬里草原,晨曦乍露,萬騎奔騰,人聲鼎沸,野獸奔突,珍禽翔集。耶律延禧率領千餘騎隨從,駕著海東青,馬後跟著鷹背犬,這種最有名的獵犬據說是在雕巢裡生的。據說在女真人的北方有一種黑色的雕,每到春天產卵時,當地的鷹坊官就會派人去看巢裡有幾個卵,如果有三個卵,就派兵把守,出殼時必有一個是犬,名為鷹背犬。這種鷹背犬能夠緊隨著天上的海東青的影子行動,每當出獵時,上下聯動,配合默契,沒有獵物能逃得脫。因此所獲獵物是其他獵犬的幾倍,只不過這種獵犬太罕見了。
春來草色一萬里,芍葯牡丹相間紅。鴛鴦泊的四周瀰漫著濃濃的水氣,在藍天白雲與廣袤草原之間,數不盡的鴛鴦在湖面上嬉戲,這裡牧草豐盛,水域遼闊,氣候涼爽,鳥類繁多,是理想的捺缽勝地。
無數匹駿馬在草原上奔馳,捺缽的隊伍馬飽兵強,弓彎如月,箭似流星;天鵝四起,海東青從天而降,用利喙和利爪襲擊被它們緊盯的目標。半空中,毛血亂飛,鵝鴨落地。晚上,一輪皓月當空,穹廬數百頂,篝火綿延數十里,皇上照例要舉行"頭鵝宴",皇上和大臣們吃著天鵝肉,喝著進貢的美酒,樂不思返。
貂錦羊裘的大臣們拿著皇上的賞銀,互送酒果表示祝賀,還把鵝毛插在頭上,飲酒作樂,縱情狂歡。
海東青體小而健俊。它雖然大小如鵲,但天性兇猛,可捕殺天鵝、小獸及狐狸。它堪稱北國世界的空中霸王,常在天空進行迅速的直線飛行,發現獵物後則將兩翅一收,突然急速俯衝而下,逕直衝向獵物。海東青性情剛毅而激猛,其體雖小,其力卻大,俯衝而下,如千鉤擊石;其翔速之快,如閃電雷鳴。
"好玩,好玩!"天祚帝摸著勇猛矯健的海冬青,哈哈大笑。
好玩是好玩,但是遼國君臣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這爪白體健的"海東青",日後成了大遼王朝國破家亡的"索命勾魂鳥"。
北府宰相、太傅蕭兀納被貶官了,降為遼興軍節度使。因為天祚帝耶律延禧即位不久,就開始大興畋獵之風,他沉溺於捕鵝哨鹿的愉悅裡,那只整天駕在侍從臂膀上的海東青,成了他的愛物,他從海東青啄殺天鵝時翅羽紛飛、毛血四濺的場面中,得到一種暢快淋漓的快感。
蕭兀納,這個先帝御封的老師,豈能聽之任之。
蕭兀納想起了先帝的臨終囑托。先帝雖去,但他的囑托卻言猶在耳。蕭兀納要盡一個老師的責任,何況他還是當朝的北府宰相,先帝臨終托孤的大臣呀。先帝在位時對他頗為賞識,曾將他比作是唐朝的狄仁傑、大遼國的耶律屋質,這兩個人,都是挽狂瀾於既倒的忠臣,青史有名,多少人都將這兩個人當作出仕為官的楷模,當作他們宦途跋涉的奮鬥目標。蕭兀納對此念念不忘,大安初年,先帝為了表彰他的功績,下詔要將趙國公主嫁給他,可是他上表推辭了。蕭兀納認為,自己夙興夜寐,鞠躬盡瘁,所作的一切事情,都是一個為人臣子者應盡的責任,他哪敢奢求皇帝的賞賜和公主的垂愛呢?何況他的家中還有糟糠之妻。
一國之君,就怕遇不到忠於職守、敢於直言進諫的大臣。
最近朝中發生了一件令忠臣捧腹痛心的事情。永興宮太師蕭胡篤善於察顏觀色,他見天祚帝喜歡捺缽捕獵,便不失時機地大談縱禽之樂,來奉承迎合天祚帝,所以深受皇上的寵愛,最近被加封為殿前副點檢。如此下去,豈不會國政隳廢?大臣們都心懷憂慮。
於是蕭兀納上書進諫:"臣雖不才,有幸得以侍奉陛下,今又有幸得以伴陛下讀書,臣日夜思慮,當效唐朝大臣房玄齡、杜如晦等人,盡犬馬之勞,裨補聖明。
臣聽說唐太宗射獵,唐儉進諫阻止;唐玄宗駕鷹出獵,韓休上表阻止;二帝無不欣然接納。而今陛下以縱馬畋獵為樂,愚臣覺得此行不宜有三,故而不避斧鉞向陛下言明。我認為君臣同戲,競相爭獵,君得臣愧,他負你喜,此一不宜也;躍馬揮刀,縱橫馳逐,爭先取勝,不顧上下尊卑之分,有失人臣之禮,此二不宜也;陛下輕萬乘之尊,圖一時之樂,萬一有銜勒之失,如何向大遼社稷交待?此三不宜也。倘若陛下不以臣言迂腐,今後少於畋獵,勤於朝政,則是天下之福,群臣所願也!"
天祚帝看著奏章,臉色慢慢地沉了下來。他的心裡湧起一陣不快,他想,朕沒當皇上之前,天天害怕耶律乙辛、張孝傑等人加害,每聞草木之聲,便如芒刺在背,惶惶不可終日;而現在當了皇上,本以為可以為所欲為,誰知還是有人來管教,耳邊終日不得清靜,朕這一輩子咋這麼苦呢?
天祚帝想起,在他從恩人蕭懷忠家裡接回皇宮不久,他的皇爺爺遼耶律洪基就給他請了這個整天嘮嘮叨叨的老師,說什麼要為他"裨補聖明";蕭兀納,這個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老師,不是今天教誨他不要出去行圍打獵,就是明天督促他讀什麼四書五經,再不就是告誡他以國事為重,少近女色。天祚帝恨恨地想,人生得意須盡歡!喝酒、圍獵、女人,都是人生歡樂曲中高亢的音符,缺一不可呀。如今朕當了皇帝,這個蕭兀納仍然以老師的身份不失時機地嘮叨,多次在大臣面前直言忤旨,天祚帝實在忍耐不下去了。他找了一個借口,將蕭兀納派出去,任遼興軍節度使。哈哈,這個差使好呀,他不是整天都在嘮叨著讓朕整軍備戰嗎?那就讓他去為朕備戰吧!為了安慰他,也為了不給大臣們留下"忘恩負義,驅逐老師"的口實,仍舊給他保留了太傅的名號,表明他還是朕的老師。
蕭兀納離他遠去了,天祚帝的耳邊清靜了好多。蕭胡篤說得對,打獵好啊,春來草原,花紅柳綠,鶯歌燕舞,在大臣們的簇擁下,在一碧萬頃的草原上縱馬疾馳,彎弓搭箭,博虎逐鹿,多麼地無拘無束!這些年來,他活得實在窩囊!就在他剛出生幾個月不久,他的皇祖母就被害死了。父親的臉上多了許多的憂鬱,從此家裡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每當這個時候,母親總是報以無奈的歎息。誰知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沒過幾年,他又痛失雙親,可憐當時他還不滿三歲,就在別人的家裡寄養著。寄人籬下,他找不到身為皇子皇孫的優越感,而後他被召回宮中,也是膽顫心驚。
他的皇爺爺對他是疼愛的,可是疼愛的同時也潛伏著不可預知的災禍,皇爺爺不是同樣疼愛他的父親耶律浚嗎?可父親最後也沒有逃脫身首異處的悲慘命運。自古伴君如伴虎。何況,當時手握重權的耶律乙辛還在身邊虎視眈眈,時刻都想要他的命。耶律延禧始終感覺到有一雙陰鷙的目光在緊盯著他。在他的眼裡,樹影搖曳的宮殿裡總是危機四伏。一到傍晚,每當聽到外面的風雨聲,他都會認為是千軍萬馬向他殺來。從此他學會了噤聲,學會了彎腰碎步走路,學會了躲在宮裡一隅,盡量少出現在耶律乙辛的視線裡。現在好了,他的皇爺爺死了,把皇位傳給了他,他成了大遼國一言九鼎的皇帝。他下詔誅殺了耶律乙辛及其黨羽,再也不會有人對他構成危脅。他終於可以大聲說話了,也可以昂首挺胸地走路了。
於是,他開始盡情地去狩獵!祖宗傳下來的四季捺缽制,真是太好了,博虎殺熊,釣魚射雁,真是既驚險,又刺激。
蕭兀納,他現在忙啥呢?醉眼迷離的天祚帝突然想起了他的老師。管他呢,人生得意須盡歡,還是喝酒打獵吧。
內府的犀牛角不見了。這是屬國進貢給大遼國的貢品,珍貴無比。看管內府的王華著急了,他睡不著覺了,如此貴重的東西,由他看管著,突然就沒有了,這是要殺頭的呀!
怎麼辦?王華在手足失措、六神無主之際,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了蕭兀納。王華在心裡想,在先朝時,只有蕭兀納能隨意出入內府,這珍貴的犀角怎麼丟了呢,會不會被他偷走了。看來這事只有往他身上賴了,誰讓他有隨意出入內府的特權呢!再說了,蕭兀納是兩朝重臣,又是當今皇上的老師,儘管他現在被貶為遼興軍節度使,但是他還是皇上的老師呀!人家的一條大腿也比自己的腰粗!但是也不能說是他偷走了,就說他借走犀角未還。偷可是好說不好聽呀!王華終於有了主意,要想自己活命,只有拿他來做擋箭牌了。王華向天祚帝報告說,蕭兀納借走了犀角,據為己有,迄今未還。
蕭兀納自從被貶為遼興軍節度使後,就開始在他的轄區裡徵募兵勇,日夜操練兵家攻防之術,並且在與女真接壤的邊境上修建堡壘,以防將來女真來攻。
皇帝的詔書來了,蕭兀納以為是重要的軍國大事,不想卻是皇上下詔來質問他為什麼私藏犀角,侵佔國寶不還。蕭兀納委屈呀,他上表為自己辯解說:"老臣在先朝,先帝下詔准許老臣每天取十萬弔錢作為自己的日常經費,儘管如此,老臣也未嘗妄取一分,而今我身為兩朝老臣,豈有借走犀角不還之理!"
天祚帝更加生氣了。又是先帝,耶律延禧討厭他提起先帝。蕭兀納張嘴就是"先帝",閉嘴則稱"老臣",這顯然是以先帝老臣自居,拿先帝壓朕呀,難道你真的以為你就是狄仁傑、耶律屋質了嗎?朕偏偏要拿你是問,拿你這個先帝御封的老師是問!朕偏要殺殺你的傲氣!這樣,看看還有誰再敢來朕的耳邊聒噪?天祚帝下令奪去蕭兀納的太傅封號,降為寧邊州刺史。
大遼國幅員萬里,擁有五京六府,五十六州二百零九縣,國內有五十二個部族,宋、西夏等六十個屬國臣服多年,自太祖開基創業到現在已延續了二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