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耶律浚被押出宮門,仰天長歎:"我究竟犯了什麼罪,以至淪落到如此地步!"
"你這個陰謀篡國弒君的叛臣賊子,還不快快上車,徒自聒噪什麼?"氣勢洶洶的蕭十三上前叱喝這位昔日的皇太子,將囚車的車門一腳踢上,喝令兇惡的侍衛鎖緊車門。
耶律浚指著蕭十三破口大罵:"耶律乙辛、張孝傑二賊害我母子,皇天不佑。你等奸人助紂為虐,必遭天譴!"
耶律浚堅強不屈,一路罵聲不絕。
隨車負責押送的是耶律乙辛的親信蕭得裡特,一路上,他下令不許耶律浚離開囚車,飲食便溺都在囚車之中,皇太子倍受凌辱。蕭得裡特催促手下官差日夜趕路,風雨不得遲誤,押解到上京後,這一幫奸賊用磚石壘砌了一座堅固陰冷的囚所,將已廢為庶民的耶律浚與太子妃等人分別囚禁起來,禁止外人探視。並派重兵把守,而這些人都是耶律乙辛平日豢養的殺人兇手。
吳王蕭韓家奴乃大遼國的老臣,老成持重,素有威望,在耶律宗元之亂中,他因戰功顯赫,被封為平亂功臣。曾歷任南京統軍使、北院宣徽使,殿前都點檢,西南面招討使。大康初年,封吳王,賜白海東青。皇太子耶律浚被耶律乙辛譖廢,幽禁於上京。蕭韓家奴日夜憂慮,數次上書力陳其冤,均如石沉大海。其實這些寫給耶律洪基的書信都被耶律乙辛半道截獲。
做賊心虛的耶律乙辛清醒地認識到,皇太子雖被囚於上京,但仍是他的心腹之患。畢竟他是皇帝唯一的親生兒子呀!假如有一天,耶律洪基心血來潮,突然提出要見兒子,那麼他的全部陰謀就會完全暴露。善於察言觀色的蕭十三向耶律乙辛進讒:"卑職聞虎毒尚不食子,況當今皇帝乎?望大人盡早決斷,以免將來殺頭之禍!"
看著几案上蕭韓家奴為耶律浚申冤的奏折,忐忑不安、惶惶如熱鍋上的螞蟻的耶律乙辛又想起,近日以來,南院宰相蕭惟信也在為太子之冤上下奔走呼號。
這些人不能等閒視之,耶律乙辛在心裡嘀咕。蕭韓家奴、蕭惟信都是當朝的元老,為大遼的江山社稷曾經血戰沙場,是大遼的股肱之臣啊!
"蕭韓家奴、蕭惟信等人都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亡命之徒,假如他們闖進宮中,直接面見皇上,那你我的小命也就玩完了!"蕭十三見耶律乙辛猶豫不決的樣子,彷彿看到了身首異處的末日,一時口不擇言,顧不上再假裝斯文了。
"大人,是到該下手的時候了!"蕭十三舉起手,在空中狠狠地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耶律乙辛的目光變得陰鷙可怕。
月亮升起來了,高高地掛在遙遠的天空上,看上去,竟然是那樣的遙遠、淒清
形容枯槁的耶律浚站在囚牢狹小的窗前,一雙呆滯無助的眼睛凝視著天上的月亮。
時值隆冬,數九寒天,寒風從窗戶縫中擠進來,打在耶律浚消瘦蒼白的臉上,讓身陷絕境的皇太子的心中更加淒涼。自從入獄以來,耶律浚始終都在掐著手指計算被關押的時間,他抬起頭,嘴裡噓出一口涼氣,他想,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此時大約是大康三年的十一月了。耶律浚心中想起,在兩年前,也是在十一月,他的母后蕭觀音被害死。而今他又身陷囹圄,時刻都有性命之憂。
母仇未報,枉活人世!耶律浚一想起母后蕭觀音,頓時五內俱焚,肝膽欲裂。
耶律浚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決心豁出自己的性命,與仇人血拼到底。但是在被囚禁的一百多天裡,他時刻都在擔心太子妃和兒子阿果的生命安危!兒子才剛剛出生幾個月呀!小兒何辜,呀呀未語,竟與手無縛雞之力的母親成了階下囚!焦躁萬分的耶律浚時刻都在盼望著父皇能早日識別忠奸,一紙赦書,救他們母子於縲紲之中。
終日望穿雙眼,前路茫茫,沒有一絲來自父皇的消息!
耶律浚絕望了,朦朧中一件往事浮在眼前:自己七歲那年,隨父皇在野外打獵時,碰到十隻野鹿,他搭弓射箭,一連射死了九隻野鹿,博得了在場眾大臣的一片喝彩,父皇高興地說:"祖先騎射絕人,威振天下,皇子雖幼,卻不墜祖宗之遺風。如此聰慧的皇子,是上蒼恩賜給朕的啊!"
父皇慈愛的話語猶在耳邊,而他們父子二人卻相隔千里之遙,耶律浚清瘦的臉上流下辛酸的淚水。
一切災難,皆為耶律乙辛、張孝傑所致。耶律浚咬牙切齒,如不殺二賊,誓不為人。
其實耶律浚哪裡知道,此時的耶律乙辛已被加封為魏王,賜於越封號;張孝傑也因為在迫害皇太子同黨的過程中,出謀劃策居多,耶律乙辛上奏稱張孝傑忠於社稷,昏庸的耶律洪基許他有放海東青鶻的特權;耶律乙辛的哥哥耶律大奴、弟弟耶律阿思分別被定為北、南院樞密使的候選人選;就連誣告皇太子謀反篡位的護衛太保耶律查剌也被加封為鎮國大將軍,定為突呂不部節度使的候選人選;印牌郎君蕭訛都斡不僅被封為始平軍節度使,耶律洪基還打算將二女兒趙國公主耶律里許配給他。
父皇老了,耶律浚在心裡想。他只有自己這個兒子,也只有自己的血管裡流著父皇的血液。總會有一天,父皇會想起他,高貴無比的內心世界裡一定會生出舐犢之愛,那麼他就會從這個陰冷潮濕的囚牢裡解放出來,母后的千古之冤就會大白天下!
耶律浚年輕的臉龐上現出一絲蒼白的微笑。他仰起頭看著天際閃爍的月亮,拳頭緊緊地攥在一起,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之中
一大片烏雲遮住了月亮。囚牢裡更加幽暗了。
"匡啷"一聲,囚門被粗暴地踢開了,在寂靜的冬夜裡顯得非常剌耳。牢門外雜陳著幾個斜長的身影,被凍得蜷成一團的耶律浚揉了一下眼,才看清站在最前面的是上京留守蕭撻得。耶律浚想起來了,就在自己當年被封為皇太子,總領天下朝政時,蕭撻得還特地專程從上京趕到太子宮中祝賀。
蕭撻得一見耶律浚,便大聲喊道:"皇上聖旨在此,請皇太子速速接旨!"
耶律浚喜不自勝,幾步便跨出囚牢,跪在地上。蕭撻得宣旨:"太子耶律浚被奸人所誣,廢為庶民,今皇上聖明,識別忠奸,敕令太子官復原職,速速回京就職!"
匍匐在地的耶律浚一聽,大喜過望,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突然,蕭撻得的身後躥出一個人,只見他抽出藏在衣服中的短刀,逕朝耶律浚剌來。耶律浚在淚眼朦朧之際,恍惚認出他是耶律乙辛的身邊近侍直長撒把。此時跪在地上的耶律浚哪裡還躲避得及,正被剌中左肩。
耶律浚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與直長撒把打鬥在一起。
原來是耶律乙辛乘耶律洪基冬捺缽離京之機,派他們的心腹死黨蕭達魯古和直長撒把一起偷偷潛住上京,與上京留守蕭撻得秘密會合,欲將耶律浚殺死滅口。
耶律浚拚命抵抗,站在一邊的蕭達魯古見直長撒把一時難以取勝,便手持長劍,乘隙直刺耶律浚的後心。耶律浚急忙轉身,情急之下,竟用雙手緊緊抓住鋒利的劍刃,鮮血頓時噴薄而出。蕭達魯古見狀,猛然一聲暴喝,發力直剌,耶律浚的手指竟被生生切斷。十指連心,耶律浚負疼不過,慘叫狂奔,凶狠的蕭達魯古和直長撒把在身後緊追不放,刀劍齊下,耶律浚竟被砍翻在血泊之中,血肉飛迸,濺得石牆上下血肉斑駁。而身中數十刀的耶律浚瞪圓雙眼,至死仍大罵不止。
殺人兇手蕭達魯古原是耶律宗元的舊部勇士,耶律宗元謀反事發後,蕭達魯古投靠了耶律乙辛,被提拔為旗鼓拽剌詳穩。耶律乙辛見蕭達魯古性格奸詐、凶狠毒辣,特命他與直長撒把一同來殺太子。
上京留守蕭撻得不忍看見耶律浚臨死時的慘狀,他掉頭掩面,擺著雙手,命蕭達魯古把耶律浚的頭割下來,裝進盒子裡帶回京城向耶律乙辛交差。
冬天的廣平澱。
耶律洪基冬捺缽的大帳裡,燈火昏黃。
一陣又一陣的狂風在帳外"嗚嗚"地吼叫著。耶律洪基躺在床上,神思恍惚,醉眼迷離。耶律洪基感覺到自己真的老了,朝中的事,他沒有心情去管,當皇帝有什麼好?耶律洪基在任免朝官時,懶得去費腦筋,每每會用擲骰子的方法去定。有邢氏在身邊,她的丈夫耶律儼自然會中頭彩,謀得肥差。
耶律洪基老了,他失去了妻子蕭觀音,兒子耶律浚現在囚禁在上京。耶律洪基感到自己體力不支,再加上崇信佛教,他沒有心情再去打理朝政了。而今大遼國內民怨沸騰,女真部日漸強盛,而外有大宋朝虎視眈眈,邊亂不斷一件件的煩心事讓耶律洪基頭疼不止,他想,當皇帝有什麼好,過幾天將兒子下詔召回,將來就把皇位傳給他。自己的煩惱也就徹底解除了。好在眼前有他的大臣耶律乙辛,凡事都由他來支撐大遼國的危局,假如沒有他,耶律洪基真不知該怎麼活下去。
大遼的江山萬萬不能失傳呀!耶律洪基在心裡一遍遍地想,冬捺缽結束後,馬上就把兒子招回來,仍舊是大遼國的當朝太子,這樣我大遼的基業就會永傳。我才對得起大遼國耶律家族的列祖列宗!
正在昏昏欲睡之際,御帳的帳門突然被人推開了,狂風裹挾著雪花撲進大帳,只見披頭散髮的蕭觀音從帳外急急地闖進來,她一改以往的嫻淑有禮,用手指著床上的耶律洪基,咬牙切齒地說:"臣妾因受奸臣所誣,含冤而死,皇上有失察之責。你已經對不起臣妾,萬萬不得再對不起我的兒子,今奸臣耶律乙辛欲害太子,你可要盡心保護,若兒子有三長兩短,我定生啖你肉,以解心中之恨!"
耶律洪基大吃一驚,他慌亂地從床上爬起來,只見帳中空無一人,床頭一燈如豆,搖曳欲滅。
耶律洪基心中生疑,他推開御帳的大門,只見外面狂風呼號,寒徹入骨,滿身是汗的耶律洪基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天上月色晦暗,冥星閃爍,遙遠的野外傳來貓頭鷹陰慘慘的唳鳴,嚇得耶律洪基馬上關上帳門,他撲到床邊,粗重地喘著氣,就在神魂未定之際,一個近侍急惶惶地闖了進來,他結結巴巴地說:"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上京留守蕭撻得派人奏報,皇太子耶律浚病死牢中,已經撒手西去了。"
"什麼?什麼兒子兒子撒手西去了?"
耶律洪基一聽,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他捂著胸口,慘叫了一聲,昏厥倒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