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一走,賀紅雨就問段逸鷗,你覺得這個怎樣?段逸鷗不動聲色地說,就那樣吧。一幅曾經滄海的表情。賀紅雨有些生氣,什麼叫就那樣吧?段逸鷗說,我覺得她們都差不多,長得也都普通,漂亮的為什麼找我啊,她們就是不漂亮也不一定就看上我的人,八成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眼看著年齡大了不好嫁了,趕緊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要不剩下就更不好辦了。我看她說不來是看上咱家的房子了,都一樣。賀紅雨聽了這話心裡一驚,想,只當這孩子已經傻了,卻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也不是真傻了,心眼還多著呢。心裡一陣高興,就說,既然你覺得哪個都一樣,那就算再見幾個估計也差不多,我看這個還本分,工作也不錯,那你們就處處吧,要是合適今年就把事辦了。不能再往後拖了。
二十七
這個在縣中當老師的姑娘叫王小花。經賀紅雨這麼一同意,段逸鷗就像得了低保一樣,和王小花交往了起來。下午下班之後他就去縣中門口等王小花下班出來,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到城門外散散步,天黑之前段逸鷗把王小花送回單身宿舍,自己再回去吃飯。他向賀紅雨請示,要不要請王小花吃一次飯。賀紅雨思忖了半天,若是將來談不成這請的飯也就白吃了,在關係完全踏實下來之前還是不要請,盡可能的節省成本。她就對段逸鷗說,暫時先不請她吃飯,過陣子再說,現在才剛開始相處,所有花錢的事盡量不做,這個錢花出去了哪還能收回來。
段逸鷗也就不再說話,但臉上多少有些不高興,賀紅雨問,你們現在見面了都做什麼?段逸鷗沒好氣地說,還能做什麼,就是走一走,說說話,都是些不用花錢的事情。賀紅雨一聽他這語氣就火了,她想這傻子也還挺虛榮,知道要在姑娘們面前擺擺大方,充充闊氣。她便冷笑著說,你倒是想擺闊呢,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準備結婚用的錢是怎麼來的?那是你爹的發散錢你知道不?你爹一條命就換來這幾萬塊錢給你娶媳婦,你還想拿這點錢出去擺闊?段逸鷗不敢說話了,撅著嘴走出去,站在房簷下看著那只籠子裡的鳥。他向來害怕賀紅雨,現在見到了這隻鳥倒覺得像見了親人,委屈地和它對視著。
又過了幾個月,賀紅雨問段逸鷗,最近處得怎麼樣了,感覺那人怎麼樣?段逸鷗說,每天就是說說話,我覺得對我挺好的,還說要幫我織件毛衣。現在的年輕姑娘們很少有會織毛衣的,這句話讓賀紅雨心裡動了一下,問,她還說什麼了?段逸鷗翻著白眼說,人家什麼也沒說,都好幾個月了,我沒請人家吃過一頓飯,人家也沒說不高興,還說那不是浪費錢嗎,咱都省點錢。他還在為那頓飯耿耿於懷。賀紅雨聽了他的講述,一邊高興另一邊卻是更深的疑惑,這麼識大體的姑娘怎麼就看上了段逸鷗這樣的半傻子?不管怎樣,還是應該讓她到家裡來,她也見識一下她的面目才好。於是她給段逸鷗下了另一道命令,以後多帶著王小花回來。段逸鷗高興了,第二天下了班就把王小花帶回家裡來了。賀紅雨想,這傻小子看來已經動了感情了?這頓晚飯是王小花幫著惠春愛做的,賀紅雨沒有插手,她覺得當著一個外人的面,她應該拿出一家之主的派頭來,讓她知道在這個家裡真正應該敬著的人是誰。
飯做好了,四個人圍著桌子坐下來吃飯。這是自從段星瑞和段東麒死後家裡第一次有外人來吃飯。她們都有點微微的生分,吃東西的時候都盡量小口小口吃。賀紅雨用眼角的餘光暗暗觀察著王小花。她倒是大方,也不用別人多勸,自己夾著菜吃,別人不放筷子她也不放,但只是細水長流地夾一點夾一點,吃得很慢,輕嚼慢咽,嘴裡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賀紅雨暗中對這姑娘刮目相看了一些,又閒閒問了幾個問題,大學裡學的是什麼專業,畢業幾年了,平時住在單身宿舍裡都怎麼吃飯。都是些明知故問的問題,但王小花還是一一回答。
這以後下了班王小花就經常過來吃飯,有時候還幫著惠春愛做點家務活,幫著洗個鍋什麼的。賀紅雨一直觀察著她,觀察了一段時間覺得沒有什麼太大的破綻,和頓逸鷗也是說說笑笑的。她想,要不就這個吧。她想從王小花嘴裡探探口風,看她要多少錢的彩禮,如果她一口咬定五萬的話,那錢是萬萬不湊手的,就只能等著把另一半錢從礦主那要回來了,明年再給他們辦事。如果她口風比較松,不要求那麼多的彩禮,那就今年冬天給他們辦了。冬天冷,做的肉不至於一兩天就壞掉。
一旦定了就王小花了,賀紅雨就決定馬上給他們訂婚,婚姻方面最忌諱的就是夜長夢多。這時候王小花學校放暑假了,賀紅雨就先給他們訂了婚,訂婚很簡單,就是請幾個親戚們吃頓飯,由賀紅雨交給王小花一隻訂婚戒指,兩千塊錢的定金。這錢和戒指一交,就把這個人定下來了,真像是訂貨一樣。訂婚之後,王小花就把自己當成這家的人了,學校放假食堂不開門,單身宿舍也走得沒人了,她一個人住那害怕得都不能睡覺。段逸鷗就讓她先在他家住一個暑假,賀紅雨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反正王小花是搬進來住了。這個暑假她就住在了段逸鷗家裡,但是她要求自己獨自住一間屋子,不和段逸鷗在一起住。惠春愛對賀紅雨說,你看這女子還很有心計呢,不見兔子還不撒鷹。
賀紅雨看著窗戶外面冷笑。從王小花住進來的這段時間裡,她就一直在暗中注意著王小花,她發現這女子就是在大熱天裡也從來不碰涼水,瓜果一律不吃一口,雪糕冰糕就更不用說了。看著別人吃的時候她也是有點饞的樣子,可她能忍得住,一個人就回屋裡去了,就是一口不吃。賀紅雨故意讓了她好幾次,讓她吃,她都以各種理由避開。如果是來月經不敢碰涼水,也不會這麼長時間一直來,還能天天有月經不成?
這天黃昏,賀紅雨坐在院子裡摘豆角的時候,王小花也出來了,坐在她跟前幫她摘豆角。這個女子倒是有眼色,也乖巧。她們倆摘了一會豆角之後,賀紅雨裝作不經意地問她,上大學的時候談過男朋友沒有?她這樣問的時候臉上含著笑,很慈祥的樣子。王小花手裡掰著一隻翠綠色的大豆角,沒有抬頭,略一停頓才說了一句,談過一個沒多長時間,上學時談的朋友都不太現實,到畢業的時候工作又到不了一起也就分手了。賀紅雨說,哦,那就分開了。王小花用更低的聲音說了一聲,嗯。她停頓了幾秒鐘又用快樂的聲音說,今年的豆角長得好,又便宜,真應該每天都吃燜面。她用燜面把話題岔開了,賀紅雨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七月初七,七夕節到了,這天晚上惠春愛用白面和糕面加上麻油、白糖、蜂蜜炸成了各種各樣的巧食。這晚吃的西瓜上還要刻上各種花紋,這就是"花瓜"。吃完飯之後,段逸鷗坐在葡萄架下想聽到牛郎和織女說話,王小花採了一大捧指甲花,放上明礬,搗碎了,再用採來的新鮮的蒼耳葉把十指包上。睡一覺醒來十個指甲就成了剔透的鮮紅色,像花瓣一樣。賀紅雨站在屋簷下的竹椅上,搖著蒲扇,遠遠地看著他們三個人。自從兩個男人相跟著死後,這家裡就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兩個男人的位子空出來倒像是突然就少了好多人似的,需要塞進去更多的人才能把這空缺填補起來,使這老宅子不至於這麼淒清空曠得沒有人煙。現在他們四個人,三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看起來勉強能拼湊成一家人了,雖然一看就是支離破碎的,但補充了人丁究竟就是補充了希望進來。看樣子,段逸鷗和王小花關係還是很不錯的,住了一個暑假也沒見兩個人紅過臉,既然這樣還是要盡早結婚,只是這王小花始終讓她有些放心不下的感覺,也不知道是哪裡放心不下,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賀紅雨坐在屋簷下慢慢搖著扇子一邊想著對策。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賀紅雨對他們倆說,天氣快涼快了,準備把事給你們辦了,你們先去領結婚證吧,人家現在都實行領證前婚檢,你們也去吧,免得結了婚發現了什麼病,到時候就晚了,對誰也不好。王小花沒有反對,也沒有說話,連頭都沒有往起抬,該幹什麼幹什麼,就像沒有聽見一樣。和賀紅雨預期中的臉色大變,想盡辦法不去倒是相去甚遠,她不免有點淡淡的失望,想,這女子倒是真能沉得住氣,段逸鷗哪裡是她的對手,以後不被她捏在手心裡捏扁了才怪呢。她既然不怕那她就去檢查去,賀紅雨想著微微一笑,就像是想到一隻狐狸變成的人形馬上就要被那束X光打回原形了,居然有些得意。
賀紅雨親自押著段逸鷗和王小花去做婚檢,做完檢查後,她代替兩個人坐在醫生的對面聽醫生詳細地向她匯報結果。秋老虎還是很厲害,賀紅雨因為臃腫很怕熱的,這時候卻也顧不上了,身上出的汗已經把胸前都打濕了一大片了。她向前傾著身體,兩隻手按在大腿上,仔細地捕捉著醫生的每一句話。醫生說,這男方賀紅雨立刻打斷了他,先說女方。醫生看了她一眼,又說,女方嘛,基本正常,但是她卵巢裡有個囊腫,這需要做手術取掉,不取掉的話就很難懷上孩子,取掉就沒事了,也不是什麼大手術賀紅雨不需要再往下聽了。
她坐在那裡連連冷笑,果然,照出了她的原形了吧。原來是這樣。她肯定是一直就知道自己有這病的,這就是她為什麼三伏天不敢吃一顆瓜果,不敢碰涼水的緣故,就是洗個碗都要用熱水。她早知道自己有這病,也知道這樣的婦科病碰不得生冷,不然就更厲害了。她居然裝了這麼久,還裝得那麼像回事,眼看著就要領結婚證了,她一定心中竊喜,眼看著就要矇混過關了。等結了婚再發現了也就有說法了,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有這病啊,我現在就去治了它。婚都結了,還能因為個囊腫就離了?又不是惡性腫瘤,這樣離了反被縣裡人笑話。她段家倒被這女子推入不仁不義之地了。
她又出了一身冷汗,好險哪。差一步就上了這女子的賊船了。其實從見她第一面起賀紅雨就一直隱隱地覺得這女子哪裡不對勁,說不出來的,這不對勁像一根細線一樣被賀紅雨一點一點地抽出來了,從她的身體裡硬是給抽了出來。她總算現形了。賀紅雨想,這女子既然知道自己有這毛病為什麼不趁早治了?後來一想,她一定是怕手術後肚子上會留疤,還沒出嫁肚子上就先有道疤自然是說不清楚的,她只好撐著,帶病撐著,撐到結婚後再做手術。這麼長時間裡她一直帶病撐著居然裝得像個好人一樣,問她婚期,她是一點都不著急的,只是一笑,說不急,不急,慢慢來,你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