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45章
    難道傳說中的蒙面索命女俠真的就是董亞楓?還是董亞楓僱請來的殺手、刺客?」唐春杏思量再三,尚無結果,便去了日軍駐騰沖行政班本部,找野一郎商量對策。野一郎將憲兵隊和便衣隊的首領叫來訓了一頓,指責治安不力,佔領騰沖這麼久了,仍出如此之惡性案件,要治他們的罪。正在生氣的野一郎見唐春杏登門訴苦,不由得對唐春杏發了一通脾氣。唐春杏也不甘示弱,大罵野一郎無能,在騰沖竟然不能保護商人的經商活動。唐春杏見野一郎無言以對,又道:「姑奶奶捨棄了鄭家,斷絕了與女兒鄭達瑛的關係,一心為日本人做事,可竟落得如此結果,心中悲怨難平。此次爆炸事件,八成是洪家二奶奶董亞楓所為。野一郎大佐應立即發出通緝令,緝捕董亞楓。蒙面索命女俠定是董亞楓。這董亞楓不除,騰衝將永無寧日!」野一郎經唐春杏這麼一說,覺得是那麼回事,好多疑點集中在了董亞楓的身上,騰沖城中盛傳的索命女俠就是董亞楓無疑。於是,野一郎便傳來憲兵隊頭目,立即發出緝捕董亞楓的通緝令。

    唐春杏怒氣未消出了日軍駐騰沖行政班本部,回寓所去了。唐春杏知道,騰沖淪入日本人之手後的這段時間裡,不僅城內不安全,城外更是鬧得不安寧。騰沖抗戰縣政府成立的政警隊與國民黨軍隊常常在灰窯橋、瓦甸、界頭等地打擊日軍,幾乎天天都有戰鬥,日軍死傷越來越多,根本無法控制騰沖各交通要道。騰沖城內的日軍一出騰沖城燒殺搶掠即四面楚歌、寸步難行。中共地下黨的游擊隊常常在騰沖城內張貼抗日標語,處決鐵桿漢奸,加之索命女俠的鋤奸隊,騰沖已沒有一塊日軍的樂土。唐春杏原來不顧一切投靠日本人,為的是在騰沖一展宏圖,滿足過去常被董亞楓擊敗的虛榮心。可如今,日本人也自身難保,怎肯再派兵保護唐春杏的商業活動。唐春杏思來想去,決心自己拿出一部分錢來招兵買馬,充實保商隊方是上策。鄭達家自從騰沖淪陷之後,便不再過問過騰沖的商務,因為昔日鄭家德繼祥騰沖分號、火柴廠、中藥廠等的經營全都歸到了唐春杏的名下。騰沖的天下是日本人的天下,鄭達家想插手也不可能了。在騰沖,鄭家的商務,甚至商界的事務,唐春杏已一手遮天,形成了屬於自我當仁不讓的獨立王國。

    那日,唐春杏走後,野一郎又獨自竭斯底裡揮舞軍刀發洩了一番,然後,將手下的憲兵隊、便衣隊頭目又喚來密商,決心在騰沖實行最嚴厲的軍事管制。對於一切敢於與日軍作對之人,立即關押,甚至殺頭,即使錯殺、誤殺也在所不惜。於是,騰沖城內警笛鳴叫,日本兵四處出動,挨家挨戶清查、搜查,一直鬧騰了一個多月,這才使得騰沖暫時平靜下來。可過不了多久,騰沖抗敵縣政府的內應、中共地下黨的游擊隊、董亞楓的鋤奸隊又改變戰術,在騰沖城內製造了幾起事件。鐵桿漢奸又被處決了一批,連野一郎所在的駐騰沖行政班本部也遭襲數次,野一郎本人也受了傷。唐春杏的保商隊被分化瓦解了不少,鐵了心做日本人走狗的也被殺了幾個,嚇得唐春杏很少出去參加社交活動。騰沖偽縣政府中為日本人做事的多名官員也被槍殺。由於日軍對騰沖的殘暴統治,更加激起了愛國人士的無比憤怒和堅決反擊,董亞楓在一個雨夜,潛入日本憲兵隊槍殺了隊長龜田。龜田的死,震攝了騰沖的日軍,日軍在騰沖整日心驚膽顫,一日數驚。

    日軍在失敗面前凶相畢露,在騰沖城外施放細菌彈,致使霍亂、鼠役在滇西四處流行。洪劍梅、高天璽夫婦所學專業正好用上,夫妻雙雙被省政府派往疾病流行地區施救,預防疾病蔓延、擴散。騰沖外圍的疫病基本控制之後,二人回了趟九龍洲洪家大院,順便為當地百姓防病治病了一段時日,還抽空去祭掃了高廣財的墓,這才返回省城昆明。因這次溫疫流行而死亡的無辜民眾無法用準確的數字統計。僅大理、鳳儀死亡人數就達一萬四千多人,全家死絕的就有三百多戶,日軍的罪行,真是罄竹難書。

    一九四三年初,野一郎改變了對騰沖統治的戰略戰術,施以期騙手段,實行收服人心的懷柔政策。野一郎在騰沖城內四處宣揚日本「大東亞共榮圈」,兜售大和民族的傳統美德,甚至不惜代價邀請社會各界知名人士活躍騰沖的經濟文化生活,允許戲班唱戲,電影院放映電影,寺廟做會。野一郎連續派重兵出騰沖城圍剿抗日武裝,實行軍事高壓策略。數月下來,雖然有了收效,可漢奸、日本兵被殺之事仍時有發生。萬般無奈之下,最後,野一郎親自出馬,向騰沖抗戰縣政府張縣長發出誘降書。張縣長嚴詞拒絕了野一郎的誘降,並復函列舉了日軍在騰沖的暴行:「自事變演變以來,騰沖人民死於槍刺之下,暴露屍骨於鄉野者已逾二千人,房屋毀於兵火者已逾五萬棟,騾馬損失已過六千匹,穀物損失達百萬石,財產被劫掠者近五十億,遂使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則無以遮蔽風雨,行則無以圖謀生活,啼饑號寒,坐以待斃」。野一郎折閱張縣長之函,自知自討沒趣,無言以對。盛怒之下的野一郎命憲兵隊、便衣隊在騰沖城內繼續實施殘暴統治,用刺刀和槍彈制服騰沖民眾的反抗。於是,騰沖城內又上演了血腥屠殺的悲劇,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

    董亞楓數月來在騰沖城內依然來無影去無蹤,以索命女俠的面目擊殺漢奸、日本兵,甚至與野一郎、唐春杏智鬥了幾回。唐春杏剛恢復生產的火柴廠又挨了炸。董亞楓聯合了中共地下黨段興的游擊隊和抗敵縣政府的政警隊連食品廠、中藥廠、宣紙廠也給炸了。日軍控制下的發電廠也被董亞楓派遣手下人炸過數次。其時,日軍由於戰事的失利,逐漸將兵力收縮回騰沖城,號稱「黑風部隊」的日軍一四八聯隊準備固守騰沖,拚死一搏。

    這年的秋天,鄭達家因生意之事從九龍洲鄭家大院來到騰沖附近的界頭,親自給唐春杏寫了一函,勸其改邪歸正、懸崖勒馬,別再做日本人的走狗,否則,將沒有好的下場。並在界頭等唐春杏前來相會,然後一起返回九龍洲鄭家大院。可唐春杏回函一意孤行,絕不放棄在騰沖獲得的一切。唐春杏在回函中懇請鄭達家好生撫養鄭達瑛,此生無法相見,只能期待來生再見了。鄭達家無可奈何,連歎數聲,加之又去不了騰沖城與唐春杏見面,辦完生意之事之後,只好含恨離開了界頭,返回了九龍洲鄭家大院。

    洪紫波接替洪泰然任九龍洲抗敵後援會會長一職,運送抗日物資到了騰衝近郊數次,也與董亞楓蒙面數回。董亞楓抗日情緒高漲,洪紫波也不便說什麼,只是鼓勵董亞楓繼續殺敵,其他無話可說。董亞楓立誓捨身成仁,不將日軍趕出騰沖,誓不回九龍洲洪家大院。董亞楓如此抗日的決心,令洪紫波從心眼裡佩服不已。

    一九四二年下半年,由於世界反法西斯戰場的節節勝利,盟軍在緬甸北部的反攻戰打響了。歲月匆匆,時令到了一九四四年五月,中國滇西遠征軍分路同時大舉強渡怒江。七月十八日,國民黨部隊二十集團軍在攻克騰沖城外的蜚鳳、飛鳳、寶鳳和來鳳諸山之後,將騰沖城圍了個水洩不通,準備一舉拿下滇西重鎮騰沖。騰沖城自明代正統年間建築堅固的石頭城以來,歷經五百多年,城防依然堅固如初。騰沖城東西南北均建有炮樓,由日軍重兵把守。七月二十日開始,攻城的國民黨部隊,浴血奮戰,終於炸毀了騰沖的兩個城樓和數十處城牆,整整用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於九月十四日光復了淪陷日軍之手兩年四個月零四天的騰沖城。在七月二十日之前,董亞楓率領鋤奸隊早就潛進了騰沖城中。段興也與游擊隊潛進了騰沖城中。

    抗敵縣政府的內應配合董亞楓、段興一邊收集情報,一邊擊殺漢奸、日本兵,使得日軍既要阻擋城外的進攻又要防備城內的襲擊,首尾不能相顧。近一段時間,唐春杏自知末日來臨,閉門不出,當聽說騰沖城已被攻破的那一刻,唐春杏將錢財分發給跟隨了自己數年的心腹和工友,毅然梳洗打扮一番,最後給鄭家大院發去一封電報。電報曰:「達瑛女兒,永別了!母親走錯了路,總想回頭,但為時已晚。這是一條不歸路。原諒永遠愛你的母親吧!」然後,唐春杏長歎數聲,冷靜地舉起手槍,飲彈自殺。一縷香魂,至此煙消雲散。也就在騰沖城被攻破的那一刻,董亞楓和鋤奸隊、段興和游擊隊一齊衝進日軍駐騰沖行政班本部。日本憲兵與便衣隊拚死抵抗,可怎敵鋤奸隊和游擊隊的火力。便衣隊沒死的逃之夭夭,憲兵隊見抵抗已無用,正想剖腹自殺之際,被一陣亂槍擊斃。董亞楓手持雙槍,四處搜查宿敵野一郎。可野一郎如同蒸發了一樣了無蹤影。

    董亞楓立住身想了片刻,猛然醒悟,對段興道:「這野一郎一定是去了唐春杏寓所!」言畢,董亞楓順手牽過一匹駿馬,躍上馬背,飛奔而去。段興見狀,也招呼鋤奸隊和游擊隊尋來馬匹,前去追趕董亞楓。董亞楓飛馬到了唐春杏的寓所前,飛身下馬,手持雙槍,幾個箭步衝進唐春杏的臥室。董亞楓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只見槍彈穿過腦門的唐春杏,腦漿迸出,早已斃命在臥室的地上。董亞楓笑了一回,這才裡裡外外搜查起來。董亞楓搜來搜去,未見野一郎的蹤跡。董亞楓正疑惑間,從門後飛來一顆子彈擊中了她的胸部,董亞楓嬌叫一聲,倒了下去。這一槍是早就隱在門後的野一郎打的。原來,在騰衝破城之際,為了殺人滅口,野一郎駕著摩托匆匆趕到唐春杏的寓所。因為唐春杏知道日本人的秘密實在太多了,不死將是一個活的見證。可唐春杏在野一郎到來之前早已飲彈而亡,成了異鄉的孤魂野鬼。

    野一郎感歎於唐春杏的剛烈,狂笑數聲,正想離開,卻見董亞楓飛馬而來,知董亞楓定為搜尋自己而來無疑,於是,急忙藏身門後。野一郎一槍擊中董亞楓又見她倒地而亡,心中不禁一樂,笑道:「哈哈,這索命女俠是誰?原來是董亞楓掌櫃。兩年多來,我野一郎一直為你而心驚膽顫、寢食不安,想不到今日你竟死於我的槍下!」野一郎正欣喜不已,只聽數聲槍響,董亞楓一躍而起雙槍齊發擊中野一郎。即將倒地的野一郎回手一槍,又擊中了董亞楓。此時,野一郎身後一聲槍響,趕到的段興衝了進來。野一郎訇然倒地,一命嗚呼。段興上前抱起董亞楓,連喚數聲,可董亞楓已不能言語,只是用目光凝視著段興,然後,頭一歪,閉上了眼晴,悄然死去。段興抱起董亞楓走出唐春杏的臥室,在場院裡放下董亞楓,與除奸隊和游擊隊一齊朝天放槍,為索命女俠董亞楓送行。然後,段興讓人找來兩具棺木,一具裝殮唐春杏,念其是九龍洲人,抬去騰沖後山安葬。然後,命人為董亞楓洗去身上的血跡,將董亞楓裝殮入另一具棺木,抬出了唐春杏的寓所之後,段興與鋤奸隊和游擊隊一起抬著董亞楓出了騰沖城,一路望九龍洲而去。

    董亞楓為抗日而死,自然在九龍洲得以公祭,牌位置於九龍院忠烈祠。之後,董亞楓被抬上蒼山葬在洪家祖墳地上洪泰然的墳墓一側。洪家洪劍竹為國捐軀之後,董亞楓應是第二人。

    光復後的騰沖儘管已成廢墟焦土,可大街小巷依然貼滿祝捷的紅綠標語,到處是傳遞勝利消息和祝捷的人群。由於董亞楓的不幸死去,洪紫波命段興在負責洪家龍洲祥下關分號的同時,即刻趕往騰沖恢復重建騰沖分號及工廠。鄭達家得知騰沖已光復,唐春杏羞愧難當、飲彈而亡,歎息數聲之後,命鄭啟山趕往騰沖接手鄭家德繼祥的商務,恢復工廠的生產。騰沖分號是鄭家德繼祥經營的重頭戲,必須運作好,絕不能再出差錯了。鄭達瑛前往騰沖祭奠了唐春杏一番,便前往昆明求學去了。今年已十六歲的鄭達瑛生得極似唐春杏,漂亮、伶俐,辦事精明。不久,鄭達家也到了騰沖,並前去祭奠了唐春杏。回首往事,感慨良多,人滅緣盡,莫卜他生,鄭達家只有唏噓歎息而已。唐春杏生前任日本人佔領下的騰沖商會會長,替日本人做事,雖然沒做過什麼惡事,但已屬漢奸。鄭超群喋血騰沖,壯烈殉國,在騰沖備受尊崇。不過一月,洪家鄭家的商號、工廠在騰沖相繼重新開張,各種商品源源不斷運到騰沖,然後,又源源不斷運往各地。世事變更,民族商人的脊樑沒有斷,歷盡磨難,民族商人的經商之道,尚未改弦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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