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洲 第34章
    董亞楓畢竟是女流之輩,即使有奇才也難以支撐亂局,段興剛入商道也一時難成氣侯,因而,你應在騰沖擴建庫房,堆集商品,低價購進,待機高價拋出,方能贏得市場,獲利豐厚。」洪紫波點頭稱是,安慰之言頻頻而出。洪泰然又道:「雖然洪家祖上榮耀,可想我本窮困出身,創下這份家業,實屬不易。你是為父的獨子,家業一旦傳至你的手上,就是單傳,望你切記父訓,不可造次。勤儉持家,保泰持盈,應當銘記於心。古來多少豪門貴族,轉眼萬貫家產易主,落寞終生。常言說,前人強不如後人硬,就是這個道理。」洪泰然言者無心,洪紫波聽來卻就如交待後事,眼內不禁盈滿淚水,悲傷至極。

    不過數日,洪泰然便康復了。一日,大病初癒的洪泰然正在院子裡練太極拳,鎮公所有人來請,說鄭超群有要事要與洪泰然面議。洪泰然暗忖:「看來鎮公所抗敵後援之事又有新的事情要做了。前方節節敗退,政府天天後移,城池一座座被日軍佔領,形勢真有些不妙。時令雖已進入一九三九年的初春,可局勢仍在一天天惡化,前線戰事一天天吃緊。聽說南京城被日軍攻佔之後屠了城,死者竟達數十萬,真是慘絕人寰。也許這大西南不知何日也會來了兇惡的日軍?」忖畢,洪泰然急忙出了洪家大院,向鎮公所趕去。

    鄭超群正在鎮公所抽大煙與人閒聊,下人來稟報,說洪泰然已到了鎮公所。鄭超群一聽,急忙起身前往大廳,面見洪泰然。鄭超群問了些洪泰然的病情,便單刀直入講了二人見面的主題,道:「洪老爺,上司又下達了後援任務,籌糧籌款,十日內運達下關。這事上司催得很急,不知作為九龍洲抗敵後援會會長的洪老爺該如何應對?」洪泰然回道:「鄭鎮長也心中明瞭,這事有些不好辦。這一年多來,後援物資已籌集了無數次,錢也籌了不少,咱九龍洲雖是富庶之地,開始籌集時,似乎籌集過多,為了抗日,各家各戶都已盡力而為了,可如今再去發動數目龐大的籌糧籌款,恐有一定困難。依我之見,不如……」鄭超群打斷洪泰然的話,急問道:「這次籌糧籌款,非同於往常,本鎮長已在上司面前拍了胸脯,保證十天之內將糧款全部交納送到下關,絕不會少一粒糧,少一分錢。

    上司催辦之人不日也將抵達九龍洲,到時若未完成糧款,本鎮長該如何交差?洪老爺,你倒好,一句話就想推御責任。你身為九龍洲抗敵後援會會長,事到臨頭卻想打退堂鼓,這算什麼回事。到時,難道要讓本鎮長去上司面前替你請罪嗎?」洪泰然凜然回道:「本會長絕不是尋找理由推御責任。為了抗戰,洪家鄭家能攜手忘記仇怨,難道本會長會另有所圖嗎?本會長有個想法,此次籌糧籌款,數額巨大,已是九龍洲百姓承受的極限。糧食倒還好辦,按戶口、人頭分攤下去就是了。即使會有一些阻力,問題也不會很大。可這錢?」洪泰然突然停住不講了。鄭超群急忙問道:「這錢你說怎麼籌,才能完成上司交辦的任務?」洪泰然略一思忖,朗聲道:「依本會長之見,九龍洲自古就是經商要地,商賈大戶出了不少,現如今經商發了財的也不在少數,置田辦產的也無計其數。這錢由大戶承擔重頭,然後,從大戶到小戶,人人出力,這事就好辦了。

    特別像你我這樣的大戶帶頭重捐,豈有完不成籌款任務之理?不知鄭鎮長意下如何?」鄭超群見洪泰然如此言說,覺得有幾分道理,又道:「那你洪老爺要認捐多少呢?」洪泰然直言道:「為了禦敵大業,本會長絕不會含糊,自願捐出國幣八十萬元。本會長也望鄭鎮長慷慨解囊支援前線,不要少於本會長捐出的這個數目。」洪泰然的此舉大出鄭超群所料。鄭超群聽到洪泰然願捐出八十萬國幣,內心不禁一驚,暗忖:「八十萬國幣可不是小數目,但若不捐此數,自己常常自吹是九龍洲首富,加之又身為鎮長,怎好下台?若捐了,這八十萬國幣可就說沒有就沒有了。對,可將此巨款買為救國公賬,日後政府一旦有錢了,定會償還的。可今日看洪泰然的架勢,他能贊同嗎?」鄭超群想到此,笑了笑之後,將想法對洪泰然說了出來。洪泰然一聽,也覺得鄭超群說得在理,於是也同意了。可洪泰然表示對勞軍、獻金、捐助醫藥用品及慰問品等,願意再出資捐物。數月間,九龍洲為抗日救亡共獻金新幣數百萬元,金銀無數,各種物資無法準確統計,其中布鞋近萬雙,並將部分獻金用於安撫抗日家屬、烈屬,鞏固安定抗日後方。

    由於洪泰然、鄭超群帶頭捐物捐款,抗敵後援物資十天之內已堆集在九龍洲的倉庫裡,準備起運到達下關碼頭,如期交付上司。糧食、貨物和錢款由洪泰然親自率領保商隊用洪家龍洲祥的航運大船運到下關。船隊臨開船前,站立船頭的洪泰然面對滾滾而來的洱海波浪,懷著一腔愛國熱情,深知又做了一件愛國之事,心裡得到不少安慰,並在心中暗忖:「國家遭受外敵入侵蹂躪,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拯救民族,是我輩的職責。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我洪泰然乃南詔將相之後、老同盟會員,更應當為國家的劫難出錢出力,拯救民生,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才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後代子孫!」忖罷,洪泰然下令開船駛往下關。船隊在洱海上航行了一個多時辰便到了下關碼頭。熱鬧非凡的碼頭上早已聚集了不少搬運工人,上司也早就在碼頭恭侯洪泰然的到來。洪泰然上前交割了糧食、物資和錢款之後,便坐上滑竿,直望洪家九龍洲下關分號而去。

    這幾日,洪紫波到洱海邊考察商情去了,洪家龍洲祥下關分號裡洪劍鋒主持號務。那日,洪紫波在龍洲祥下關分號痛斥洪劍鋒交友不慎,竟然和仇家女人交往。洪劍鋒據理力爭,不相讓步,氣得洪紫波差點出手打了洪劍鋒。臨去洱海邊之前,洪紫波又再一次交待洪劍鋒立即斷絕與鄭家小姐鄭啟芝的來往,否則將拿家法管教。可洪劍鋒仍然堅持己見,不肯屈服。如今婚姻自主、戀愛自由,洪劍鋒是不會聽從於洪紫波的說教的。洪紫波離開下關之後,在鄭家德繼祥下關分號的鄭啟芝對已是掌櫃的其兄鄭啟山撒了個謊,說是去找同學玩,就又到洪家龍洲祥下關分號與洪劍鋒在一起,二人見面後,對洪紫波的無端指責,自是一番感慨。這日,二人正在櫃檯前計算每日進賬出賬的款項,突見洪泰然進了商號,喜出望外的洪劍鋒立即上前問安。洪泰然看到長孫洪劍鋒長大成人並且獨擋一面經營洪家龍洲祥下關分號,心內甚喜、甚慰,便隨便問了些經營情況。洪泰然見洪劍鋒對答如流,精於算計,所有來往賬目滴水不漏,心內更是欣喜不已。待洪泰然稍為心安之後,鄭啟芝這才上前見過洪泰然。

    洪泰然這才注意到洪劍鋒身邊有一位美貌的年輕女子,便問道:「劍鋒,這是誰家姑娘?唉,長得如此水靈。」洪劍鋒笑而不答,前久,洪泰然在病中,洪紫波、丁敏惠未將段有義所見洪劍鋒、鄭啟芝之事相告,洪泰然當然不知了。洪泰然見洪劍鋒面顯尷尬,便轉而問鄭啟芝道:「小姐,看你與劍鋒如此親近,想必是劍鋒相中的媳婦吧?」鄭啟芝見洪泰然如此問話,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洪劍鋒急忙向洪泰然作了介紹,說鄭啟芝是自己的同窗,本地之人,但不好言明鄭啟芝是鄭超群的孫女,只是說要娶姑娘為妻,讓洪泰然為其作主。洪泰然聽洪劍鋒意欲娶如此知書答禮、美麗漂亮、溫柔可人的姑娘為妻,自然十分高興。這是一位百里挑一的好孫媳婦,焉有不允之理?洪泰然要抱重孫心切,未加更多思索便滿口答應了。洪劍鋒見祖父洪泰然已應允,便喊著讓洪泰然確定佳期,迎娶孫媳婦進洪家大院。洪泰然這兩年身體每況愈下,心中一直張羅要為洪劍鋒娶媳婦,既可給洪家大院沖沖喜又可為洪家增後人續香火。可洪劍鋒乃開明學子,言說不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要自由戀愛,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為妻。

    為此,洪泰然心內甚急,一再催促洪劍鋒盡快選定意中之人,如今這洪劍鋒自找的媳婦就在眼前且如此光彩照人,怎不讓洪泰然欣喜有加、滿口應允呢?洪泰然在洪家大院是主事之人,一言九鼎,這長孫要娶妻乃一大美事,作為祖父何樂而不為?於是,洪泰然命人去請下關的陰陽先生快來擇定佳期,為孫子操辦婚典。不過片刻,陰陽先生就笑容滿面到了洪家龍洲祥下關分號。陰陽先生問過洪劍鋒、鄭啟芝的生辰八字之後,掐算一番,便說一九三九年是民國五十一年,這年的農曆三月十五是個好日子,可選作喜結良緣的佳期之日。

    洪泰然一聽,三月十五正是民家傳統節日三月街的第一天,便同意了。洪泰然讓人重賞了陰陽先生,便笑著對洪劍鋒道:「劍鋒,你要記住了喜期是農曆三月十五,離今日尚有半月之期,到時爺爺定然熱熱鬧鬧為你辦婚事。爺爺馬上動身回九龍洲洪家大院通報此事,並印刷喜帖,發往親朋好友。哈哈哈。不知這位姑娘姓甚名誰,那裡人氏?爺爺也好回去讓人下聘禮,擬就喜帖。」洪劍鋒見瞞不下去了,便言說姑娘名叫鄭啟芝,九龍洲人氏,並即刻手書一張鄭啟芝的生辰八字交與洪泰然。洪泰然一時高興,也未加細問姑娘父母姓名,便匆匆告辭,大步走出了洪家龍洲祥下關分號,坐上滑竿,直奔洱海碼頭去了。

    洪泰然回到九龍洲洪家大院之後,便著人將吳氏、丁敏惠喚來,言說了要為洪劍鋒辦喜事的喜訊。吳氏、丁敏惠一聽,自然是高興不已。吳氏道:「這長孫的喜事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可這親家家在九龍洲,是誰家的閨秀?雖說姑娘是孫兒劍鋒自由戀愛之人,可也得請媒人按民家規矩辦婚事,這才合情合理,也才顯出洪家的氣派。」這一提醒,洪泰然這才想起未曾問那姑娘的父母之名,家住九龍洲哪條街、哪條巷。洪泰然拿出洪劍鋒寫的字帖,自語道:「聽劍鋒言說,那姑娘名喚鄭啟芝。這九龍洲鄭姓也不多,看那姑娘舉止言談,絕非小戶人家女子。

    莫非她是鄭超群的孫女不成?」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唯獨丁敏惠在一旁不語,因為她早知此事,只不過苦於沒有時機向洪泰然和吳氏言明而已。洪泰然如此一推測,早已吃驚不小。洪泰然正驚異、不可思議之時,丁敏惠道:「老爺,您在劍鋒身邊看到並親為其擇婚典之期的那位女子,是鄭超群孫女、鄭達家女兒無疑。前久,紫波和我就已知曉此事,只不過鑒於老爺當時尚在病中不便言說罷了。」洪泰然、吳氏一聽鄭啟芝是鄭家小姐,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即讓人快速前往下關將洪劍鋒喚回問話,並拍發電報讓洪紫波趕回九龍洲洪家大院,議商此事。洪泰然、吳氏交待吩咐,暫且按下此事,不予聲張,若下人走漏風聲則嚴加懲處,絕不留情。

    不到一個時辰,在下關的洪劍鋒便得到了讓其趕回九龍洲的消息。走之前,洪劍鋒急忙與鄭啟芝見了面。鄭啟芝知洪劍鋒回洪家大院,必是為二人之事無疑,笑意融融對洪劍鋒說:「依我之見,此事說開了總比不說要好得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我也趕回九龍洲鄭家大院公開此事,豈不更好?」事到如今,洪劍鋒也只好點點頭同意了。於是,二人同乘一輛馬車,匆匆上了路,趕往九龍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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