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洪紫波與丁敏惠耳鬢廝磨、柔情蜜意、百般難述之際,猛然傳來「砰砰砰」幾聲槍響,街上頃刻傳來嘈雜的呼叫聲、亂槍聲,只聽得有人敲鑼高喊:「土匪來了,土匪來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啻在洪紫波的心上爆響一個驚雷。「這新婚之夜,就有土匪來襲九龍洲,看來這土匪一定是奔洪家鄭家辦喜事而來。」洪紫波即刻穿戴整齊,挎上盒子槍,安慰早已嚇得瑟瑟發抖的丁敏惠幾句,衝出了新房。家丁早已分散防守在洪家大院的各個角落,不停地邊喊邊向街上胡亂打槍。洪紫波攀上布有機槍的崗樓向外瞭望。月色下,九龍洲家家關門插鎖,自保門戶。襲擊九龍洲的匪首張彪行伍出身,早年在清軍裡幹過,後來回到大理聚嘯山林,佔山為匪,禍害一方。圍攻洪家大院的土匪向洪家大院發起了幾次衝鋒都被洪家家丁猛烈的火力擋了回去。無奈之下,張彪只好下令撤兵,集中兵力前去圍攻鄭家大院。洪泰然、洪紫波見土匪已經退走,下令家丁嚴加防守,防備土匪再來襲擊洪家大院。
一時間,鄭家大院周邊槍聲大作,張彪指揮土匪拚死進攻鄭家大院。鄭超群、鄭達家率領家丁用火力封住通往鄭家大院的路,死死護住鄭家大院。鄭達家自幼習過武,一直喜歡舞刀弄槍,故與土匪較上了勁。張彪見鄭家少爺親自率領家丁與己抗衡,用上了死招,死命土匪猛攻鄭家大院。不久,土匪將鄭家大院南側炸開一個缺口,蜂擁而進,差點擄了新娘高廣珍而去。一時間,鄭家大院內外槍聲響成一片。交火之中,鄭達家的右臂被槍彈擊中,流血不止。幸好九龍洲民團總指揮王老五帶領兵士從外虛張聲勢夾擊土匪,這才擊潰了張彪匪幫,解了鄭家之圍。張彪見此次搶掠九龍洲已攻破鄭家大院,搶了不少財物,便下令眾匪退出鄭家大院,撤回花甸壩,等待時機,再襲九龍洲。鄭超群見民團解了鄭家之圍,忙命下人備了豐盛的酒席,招待王老五等人。洪家鄭家的大喜之日,九龍洲本是歡天喜地一派熱鬧景象,誰知經張彪率眾匪這一鬧,添了不少恐怖氣氛,一時鬧得人人自危,家家防匪,不得安寧。整個九龍洲一直鬧騰到子夜時分這才漸漸平息下來,恢復了常態,掩藏在沉沉的夜幕之下。
就在這一夜的後半夜,洪紫波做了個異常奇怪的夢。
在夢中,洪紫波一改往日儒雅俊逸之態,騎著快馬,由北而南,手執三尺青鋒,從蒼山最北峰雲弄峰始,一路追殺曾經騙過自己錢財的某某,或者某某。總之,那人似曾相識又好像不曾交往過,抑或是生意場上的某個對手,或許是世結的仇家。洪紫波快馬馳過雲弄、滄浪、五台、蓮花、白雲、鶴雲、三陽、蘭峰、雪人、應樂、小岑、中和、龍泉、玉局、馬龍、聖應、佛頂、馬耳、斜陽十九座山峰,然後,快馬而前,手起劍落,砍下仇家的頭來。真是快意至極。洪紫波於狂笑中猛然醒了過來,望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凝眸一思:「哦,原來是南柯一夢!人生江湖情仇,宿願得償,沉冤得雪,也不過如此而已!」
洪紫波美艷可人的新娶太太丁敏惠在洪紫波的狂笑聲中驚醒過來。所有懷春的柔情蜜意,之前纖手的輕輕撫摸,在這一突如其來的驚駭中蕩然無存。洪紫波猛然將如一頭小鹿般溫順而恐懼的丁敏惠摟得更緊。驚魂未定的洪紫波回想夢中的細節,並且繪聲繪色對丁敏惠複述了一遍,然後,讓丁敏惠起床點燃枕旁的蠟燭,將《周公解夢全書》取來觀閱。第十八節《殺打篇》中說:「夢中殺死他人大富貴,夢兆主吉,夢解大吉」。洪紫波見周公如此說,心內不禁一喜,腦際風雲際會,睡意全消,憶起許多往事來。生於一九00年的洪紫波,是獨子,並無兄妹。其父洪泰然生於一八八0年,娶妻吳氏。洪泰然乃單傳,其先祖自唐時南詔始,開始發跡,始祖洪驃利時是南詔第六代王異牟尋的清平官。洪驃利時當年力主南詔歸唐,並與太子尋閣勸一道於蒼山神祠與唐朝使節崔佐時立約盟誓,為南詔與唐朝江山一統立下大功。洪家榮耀歷經南詔國、大理國至元朝、明朝、清朝末期。當洪泰然出世時,家道早已中落,望族已是歷史,名門也已被人遺忘。家貧如洗的洪泰然得其祖宗的遺傳基因,自幼聰穎,善於心計。
洪泰然八歲入商界當學徒,在下關謀得一店員,爾後,常往返於保山、緬甸經營茶葉、生絲、棉花、洋紗、黃絲、染料、紙煙及各種土特產品,由小而大,逐漸積累了資金,於十八歲之年另立門戶,在滇西重鎮九龍洲創辦龍洲祥商號,從此精於商道,加之注重信譽、管理得法,一躍成為雲南馳名的大商家。龍洲祥發展至民國初年,商業活動遍及國內各大商埠,上海、廣州、昆明、成都、重慶、麗江、中甸等地,甚至還經營進出口貿易,並逐步向工業發展,家業如日中天,洪泰然也成為馳名川滇藏的民族資本家。自古商場如戰場。洪家生意上的冤家對手是九龍洲的名門望族之後鄭家。鄭家當家立戶之人名叫鄭超群。鄭家的祖上何其顯赫。先祖鄭回乃唐朝瀘西縣令後為南詔第六代王異牟尋、第七代王尋閣勸的啟蒙先生,時任異牟尋的首席清平官。其後裔乃滅南詔自立大長和國的鄭買嗣。鄭氏一族歷經南詔國、大理國、元朝、明朝至清朝已是日薄西山、氣數已盡。一八八0年鄭超群出生時,鄭家已是家徒四壁、破敗不堪。鄭超群幾乎同時與洪泰然一起出外當學徒。二人同病相憐,又是同庚而生,相處為好友,並按民家風俗結為「老友」。
洪泰然早發跡,鄭超群原在洪家的龍洲祥商號做「馬腳子」,因與洪泰然關係不一般而升為管事,而後掌櫃,再後來羽翼逐漸豐滿,加之因好兩口大煙,多次被不准龍洲祥職員吸食鴉片的洪泰然斥責,一怒之下,乾脆脫離了洪家龍洲祥,自立門戶,由於積累了一定資金,在九龍洲自創德繼祥商號。鄭超群在生意上因熟諳洪家經營之道,逐漸演變為在九龍洲與洪家分庭抗禮、爭奪商機的商家。其妻段氏,於一九00年生子鄭達家。鄭家與洪家在九龍洲勢均力敵、不相上下,因而雙方比富擺闊,廣置房產,互相爭鬥不止。鄭達家之妻高廣珍乃雲南民政廳廳長高廣財之妹,官方的後台比洪家要略勝一籌。鄭家因有高廣財撐腰,常常盛氣凌人。每憶及此,洪紫波心中甚是不平。時逢民國初年,軍閥掌控雲南的時局,土匪橫行鄉里,生意場上你爭我奪、爾虞我詐之事時有發生,稍有不慎,傾家蕩產也只在一瞬之間。如此人生際遇,如此生存態勢,加之新婚之夜做了如此奇異之夢,怎不令洪紫波輾轉反側、浮想聯翩、夜不能寐?洪紫波在床上翻來覆去感歎數聲,如此這般,反反覆覆,這才合上《周公解夢全書》,摟著嬌妻丁敏惠,漸漸進入夢鄉。
翌日一早,按民家習俗應是「吃魚飯」之日。名曰「吃魚飯」,餐桌之上,自然少不了酸辣魚這道名菜。魚和余其音相諧,取「喜慶有餘」之意,象徵幸福美滿,年年有餘。餐後,洪紫波攜丁敏惠雙雙為親朋好友敬茶。丁敏惠也將親手製作的孝敬公公、婆婆的鞋子奉上。洪泰然、吳氏笑納之後,讓下人將送給兒媳丁敏惠的金銀首飾、銀錢捧上,聊表接納洪家新人的心意。如此這般,丁敏惠又給夫君洪紫波也敬上一雙「會夫鞋」,洪紫波贈給丁敏惠的當然是厚重的禮金,因為這將作為丁敏惠今後的「私房錢」,供日後使用。
早餐定然是高朋滿座,觥籌交錯,新婚的洪紫波、丁敏惠不斷給席上嘉賓敬酒,洪家大院沉浸在婚宴喜慶的歡愉之中,洪泰然老爺更是喜上眉梢,頻頻作揖打拱,為即將抱孫子而欣喜不已,也為即將卸龍洲祥商號重任於洪紫波而感慨不已。
「吃魚飯」這日上午,鄭家大院雖然經歷正喜之夜土匪的侵擾、鄭達家負傷的折騰,也還是按照民家習俗,請來三親四戚,擺宴飲酒,這只要從鄭超群掩飾不住的喜悅之中就可以看出鄭氏一族的歡欣至極。
這一日後午,也就是洪家鄭家婚禮的「回門」禮節。洪家洪泰然老爺讓下人抬上肥豬一頭、鹽巴一筒、大魚一對、紅糖、乳扇無數,與吳氏一道率領洪紫波、丁敏惠等一干人等,浩浩蕩蕩去了丁家認親。丁家大魚大肉招待一番,自不必說。餐畢,洪泰然與吳氏先行返回洪家大院,洪紫波隨後也返回了洪家大院,而新娘丁敏惠則由女伴在太陽落山之前,送回洪家大院。丁敏惠隨身攜帶土特產品及糖果,意欲回贈洪家及洪家大院的街坊鄰居。
在婚禮的最後一日,鄭家依舊熱鬧非凡,去到高家「回門」。高廣財從省城返回九龍洲參加其妹高廣珍的婚禮。席間少不了與鄭家老爺鄭超群、妹婿鄭達家客套禮節一番,然後,話題切入時局、商界、生意之上。高廣財對鄭超群如是說道:「當今之中國,軍閥割據,戰亂頻仍,經濟凋敝,親家公在生意場上折騰,能創下鄭家如此宏大產業,實屬不易。」鄭超群起身還禮,道:「高廳長過獎了。當今時局,已是江河日下,世風也難以回天,因而,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大清國已成為歷史,民國剛立,你方唱罷我登場,百廢待興,積重難返吶。不過,聽說北京軍閥政府派陸徵祥等為參加法國巴黎和平會議的全權代表,要求歸還山東,取消外國列強在華特權,不知屬實否?」高廣財也起身回禮道:「確有其事。列強強加給中國的二十一條,也在取消之列,可政府又與日本簽署了密約。外國列強意欲將德國在山東的特權移交給日本,情勢還是不容樂觀。
去年五月,上海英美煙公司煙廠、上海英商祥生船廠工人罷工,孫中山辭去了護法軍政府大元帥之職,中國的亂局,何時得以收拾,尚不可知。」鄭超群舉起酒杯,冷然道:「不管時局如何變化,我等生意之人看的是市場,德繼祥雖然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熱火朝天,但世態不穩、國運不佳,多少還是對生意有所影響,因此,處此亂世,還望高廳長予以關照。德繼祥從今往後重擔將由少爺鄭達家承接,高廳長身為鄭達家的大舅子,一切都要仰仗你的提攜。我先乾了此杯。」言畢,鄭超群乾了杯中之酒。高廣財也舉杯在手,道:「這是當然。從今往後鄭家與高家已是親家,鄙人哪有不幫親戚而幫外人之理?有我在官場斡旋,有親家在商場經營,我二人互相聯手,豈能不賺?只不過,親家不要發獨財,賺了錢,更不要忘了分成給本廳長就是了。」言罷,高廣財哈哈一笑,也乾了杯中之酒。鄭超群也笑道:「那是自然。有鄭家的富貴,就必然有高家的富貴。只要鄭家發達了,哪有高家不發達之理?」言畢,鄭超群仰脖喝了杯中之酒,笑聲更朗。鄭超群心知肚明,從今往後,鄭家德繼祥有了高廣財這把保護傘,在生意場上,自然如魚得水,左右逢源,在商場上與洪家一爭高下,勝券在握,贏取大把大把錢財已是指日可待。
鄭超群與段氏、鄭達家離開高家之時已是後午,蒼山斜陽普照著九龍洲,一切都是那麼愜意,那麼順心,鄭超群禁不住加快了腳步,在醉意朦朧之中,豪情滿懷地返回了鄭家大院。
當高廣珍在女伴的陪護之下,從高家回到鄭家大院的途中不巧又與匆匆從丁家返回洪家大院的丁敏惠遇上了。洪家鄭家,一對冤家又撞上了。於是,雙方少不了在心中詛咒幾句,生氣數回。可表面上,兩位新娘美人卻裝得若無其事,互相施禮並互換了物件,這才告辭而去。
洪家鄭家在九龍洲的婚禮至此結束,大喜之期也即告完成,一種全新的生存意識與生活狀態即將由此開始而至此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