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仲夏的日頭仍是烈的怕人,手裡緊緊拽著浮堯給她的地址,視線一直停在這座尚還結著紅綢的三王府。
有太多的疑惑盤旋腦中,而遊街之時先生的狀況更是讓她擔憂不已。
南陌輕輕歎氣,舔了舔已經乾裂的嘴唇,七尹說的不錯,王府到底不是她想進就能進的地方,門口侍衛的一番阻撓便也在意料之中,好在是來之前已探聽到消息,三皇子與未婚妻一同進宮面聖,那麼只要等就一定能見到人。
日漸移中,原本的樹蔭也慢慢小去,南陌只好蹲下早已無力的身子,眼睛仍是絲毫不離十丈之遙的大門口。
便在這時,幾個侍衛忽然站挺身姿,南陌心底一個激靈霍的站起身,果然見兩頂軟轎緩緩過來,停至門前,當先下轎的正是昨日所見的三皇子。
或者說,是北阡更為合適罷。
沒有看錯也不是做夢。
心下一動準備上前,卻見北阡並沒有急著進屋,而是轉身到後方轎前,溫柔的拉起簾子,伸手帶出一名明艷動人的女子。
「韻兒有沒有覺得累?」北阡唇角微微上揚,柔聲問道。即刻便猜出這女子是右相二女陸韻。
「沒有,倒是三殿下這兩日奔波勞碌受累了。」陸韻站穩便拿著帕子輕輕給他拭汗,南陌遠遠瞧見,莫名想起一個詞——天造地設。
手裡的紙已經被汗濕,腳步卻突然遲疑了。這一切看起來就好像她才是局外人一般,她甚至不能確定眼前這人是不是自己所認識的北阡。
眼見那二人攜手要進府,再也止不住闖了出去,喊出口的卻只有兩字:「等等。」甚至連他的名字也無法發出聲音。
三皇子停下腳步,轉頭疑惑的看向她,上下掃了一眼,溫和笑道:「你是何人?有何事?」
南陌只覺腦袋嗡的一下,極力壓抑著情緒不讓身體倒下,擠出一抹笑來:「北阡,我是阿陌。」
「阿陌?」眉頭輕蹙,恰到好處那疑惑的聲音,就好似與生俱來一般,甚至還不解的回過頭以眼神詢問身旁的陸韻。
「對……」嚥下喉間濃厚的酸意,根本說不出更多的字眼。
「這位姑娘,三殿下雖說在外辛苦多年,但你們想藉機認親還是太無恥了吧,三殿下可沒這閒工夫日日應付你們這班騙子,」三皇子不曾回答,倒是一旁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上前奚落兩聲,顯然是把她當做想撈些好處的混混,說罷又恬著笑臉彎腰對著那旁二人道:「殿下、小姐不必理他們,外邊日頭大,先進府歇會。」
「不,我不是……」辯解著剛想跨上前一步,管家就讓人堵住路,一把推開她。
「罷了,也別弄傷人,賞她些銀子打發走便是。」許是見侍衛有些野蠻,三皇子搖頭無奈歎口氣,眼中浮出幾絲憐憫,開口吩咐,隨即牽著陸韻就要進門。
「三皇子!」推搡之間南陌慌忙叫出這個稱呼來,總算是留住他的腳步,站穩定了定神才道:「不管你是不是北阡,你既不認識我,我便也不會再來糾纏,如今我只想問一句,先生如何?為什麼會被抓起來?」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色,下一瞬三皇子仍是做出那不解的模樣,問道:「什麼先生?」
「就是昨日你遊街之時後方囚車裡關的人,楊子晏。」深深吸口氣,盯著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誰知這話一說出口,不似剛才的淡無波瀾,三皇子竟然驟的變了臉色,抬手一揮,喝道:「來人,將她拿下!」
南陌不知為何他會突然情緒大變,一時也沒作出反應,已經被侍衛團團圍住,再看向他,那一直帶著溫和笑意的臉龐此刻卻是怒容滿面,一旁的陸韻也抬手輕輕替他撫著背,似對一切也很明瞭。
「我先生犯了什麼罪?」隱隱猜到些什麼,南陌沉聲作問。
「哼,想不到你與楊子晏竟是一夥的,那還明知故問什麼,當初若不是這賊人擄走三殿下,皇后娘娘豈會長臥病榻,殿下豈會在外受苦,飽受骨肉分離之痛!」管家見自家主人發怒,連忙上前呵斥,一揮手道:「將她拿下打入大牢!」
南陌此刻根本不明所以,心底亦有千萬般惱意,不認也就罷了,大不了當他得了失心瘋,從此陌路,可現今竟要讓侍衛捉她,這又是什麼道理?
他們相處何止十年,自小青梅竹馬,同臥一榻,轉夕間就反目成仇了?南陌狠狠咬著唇,眼淚無知覺的滑下臉龐,卻仍做一笑:「你若是北阡該明白我的性子,要殺便殺吧。」
三皇子身形微微一怔,似有些遲疑,但前方的管家並未看見主人臉色,信手便下了令,侍衛們的刀劍下一刻就架在南陌脖頸上,用力過猛,已在細白的肌膚上劃破一道裂口。
「將她與楊子晏關在一處。」三皇子再度開口,眼神淡漠,轉身走進府。
已成定局了吧,還好,還好,尚能見上先生一面。
無知覺的勾起唇角,正欲閉眼時漫天忽然起了一陣風沙,有只冰涼的小手拉過她,耳邊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跟我走。」
浮堯?南陌霎時恍悟,來不及開口就覺離開了侍衛的包圍中。
轉身時聽到那個三皇子沉沉吩咐道:「不必追了,本王自有辦法抓到她。」
哈哈,阿陌你再逃啊,我不追都有法子能抓到你。少年的聲音一下子似乎就遠了。
唔,誰能告訴她,他們不是一個人,絕不是一個人。轉進一條無人的小巷,南陌再也忍不住,靠著牆緩緩滑下,將臉深深埋入掌中。
他忘了靈山,忘了北阡,忘了先生,忘了阿陌,忘了說過的話,忘了應有的笑容。
那麼她呢?是不是也要忘記了才好?
眼淚順著指縫滲到裙子上,喉嚨彷彿啞了一般喊也喊不出聲音,弓著的身體順著抽噎不停地起伏,忽然有人輕輕撫了撫,道:「好啦,不要這麼失望嘛,我可是頂著大太陽找你找了好久,你要是死在這裡多不划算。」浮堯頭上帶著一片有些焉了的荷葉,蹲下身遞給她帕子。
「我說你,事先不是已經有了準備嗎,怎麼還弄成這副模樣回來,」小手托住腮,半歪著頭看她:「人嘛,不都是這樣的,你騙我我騙你,特別是男人,我告訴你,這個世上除了小七其他男人都是壞人。」
聽浮堯這麼一本正經的說著,南陌不禁低頭笑了笑,輕道:「你還小,很多事並不明白。」
「哈哈,我可不比你小,不過你們人的事我確實不明白。」
南陌有些疑惑的看著她,不甚明白卻也沒追問,倒是被浮堯這麼一打斷,哭也哭不出了,默了片刻才撿了別的話題問道:「你和七尹是兄妹?」
「不是,」笑嘻嘻的擺擺手,眨了眨眼才答:「小七是我最喜歡的人。」
「呃……」
「我知道你不信,不過我沒騙你,這也是我第一次和人說,你要替我保密才行。」
蹙著眉點點頭,浮堯這才說起:「我喜歡小七很久很久吶,可小七卻喜歡別人,還為了那個人不顧懲罰在這裡等了幾百年,我不想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就一直陪著他。嗯,如果這幾百年拿去修行我應該能幻化成大美人了,也可以跟他說其實我喜歡他。」
浮堯臉上忽然浮現出一些莫名的情緒,扯了扯嘴又笑:「不過那時候我說出來他一定會趕我走,所以啊,我還是一直像個小孩子比較好,想陪著他就陪著他,任性一點也不要緊,隨口說出『小七是我的』這樣的話他也不會不高興,你說,對不對?」
「堯兒……」南陌似乎是聽懂了,只覺得浮堯此刻明晃晃的笑臉隱藏了無數的傷痛,不禁輕輕撫上去。
「南陌,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我很喜歡你,所以希望你能考慮清楚,按著自己的心意來做每件事。」浮堯斂起笑,道。
「好。」點頭應下,隨著浮堯站起身,腦袋卻一片昏沉,抬手才發覺因脖子上的傷已經浸了一領口的血。
「誒,你現在可不能昏倒,我背不動呀,」浮堯忙一把扶住她,扔掉手上的荷葉:「早知道你要受傷就該找小七過來。」
「沒事,我還能走,不過可能要在你的酒廬打擾幾天。」南陌扶著牆,朝她壞壞一笑,七尹不是尋常人,那麼萬一三皇子要派人捉她,酒廬確實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三皇子……還是北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