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回到家還是有些小小的不舒服,吃過晚飯就睡下。夜裡很不安穩,身體忽冷忽熱。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是頭暈,精神不好,似乎發燒。到了公司仍處於迷糊狀態。慢慢打印,慢慢傳真,慢慢複製文件,才慢吞吞發現周圍的人在對我指指點點。我一回頭,那些人立刻散開裝作做自己的事情。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我問。
沒人回答。
「我有什麼不對嗎?」我再問。
沒人回答。
算了我也沒必要再問。收好文件準備送去資料室。
跟我同時進公司的女孩怯怯上前。「蘇小姐,有傳言說你和蘇氏少主是姐弟,這是真的嗎?」
我面無表情地點頭。
那個女孩立刻奇怪,「你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出來辛苦做事?」
我冷冷道,有很多原因。
她又問,「傳言你和蘇氏少主……你和你弟弟有曖昧關係……是真的嗎?」
原來他們是在談這個!我立刻環顧四周,不少的人已經圍上來指指點點,即使被我看了也理直氣壯地回看我。為什麼那種眼神,我有做錯什麼嗎?我十惡不赦嗎?
我回頭,冷冷說:「這和你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她一急:「我……我是關心你。」
我冷笑:「關心我?只是好奇吧。」
那個女孩還要說什麼,我一把推開她。「請讓一讓,我要做事了。」
秘書小姐迎上來。「蘇小姐,總經理找你過去。」
我一怔,進去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只有一句話,「蘇小姐,我們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您請自便。」
腦袋嗡鳴作響,就彷彿一直有人在我耳邊拉高度警報。我幾乎站不穩,雙手撐住總經理的辦公桌。
「不好意思,經理,您說的話我沒懂,請您再說一遍好嗎?」
總經理於是再說了一遍,今天下午我希望你的辭職報告出現在我桌上。
我點點頭,招呼都沒有打就直接出了辦公室,來到自己的座位上就開始打辭職報告。
「蘇小姐……」先前的女孩子又靠過來。
我不耐煩,「我很忙你沒有看到嗎?」
「呃,不是……」對不起。她退了兩步又走上來。「蘇小姐,我支持你!禁忌的愛需要莫大的勇氣,不管有多困難你都不能輸。加油!」
我呆怔。
女孩滿面通紅,「我,我就是想說這個……」
她轉身就要走開,我立刻叫住她。
「你……」想了很久還是想不清楚她的名字,非常慚愧。「對不起,剛才是我態度不好。」
「沒事,我能諒解。」她對我燦爛微笑。「加油!」
那女孩離開去做工作,我坐下來繼續寫辭職報告。
其實,我是自卑的吧……
總是在不斷強調自己是對的,自己沒有錯,其實那樣反覆的確認,正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是錯的。所以,總以為周圍的人一定會反對我,認為永遠不會有被人認可的那一天。
被認可了。
第一次覺得心裡充滿陽光,非同於愛情的快樂。那種感覺,是叫做鼓勵吧?心中充滿勇氣,對未來的一切都充滿希望。
回到家什麼人也沒有。溫鈞這個時候應該還在錄歌。吃了兩片藥就睡下,朦朧開始出現幻覺。
看到小時候的傅臣在我前方,神情默然,四處觀望,似乎在找什麼。終於,他看見我。一瞬間,冷漠的神情散去,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在他臉上泛開溫朗的微笑。
啊,小音,你在這裡。他向我走來。
而我睜開眼睛。夢醒了。
一片漆黑。時針指晌午夜十一點,隔壁很安靜,溫鈞還沒有回來。
再次睜開眼,天已大亮。溫鈞趴在我床頭靜靜睡著,眼角下有淡青色的陰影。
我搖醒他。「你怎麼在這裡睡?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溫鈞慢慢轉醒,兩眼惺忪,意識還沒有清醒過來,呆呆傻傻的樣子好可愛。
我一下撲過去,抱著他哭。「溫鈞,我被人欺負了!」
溫鈞本能回抱住我,仍然一臉木衲搞不清楚狀況。呆呆回問,「怎麼被欺負了?」
溫鈞任由我哭了半天,終於醒過來了。「你先給我躺好,現在這像什麼樣子!」
他推我躺下,給我蓋好被子。「我稍微不留神你就出狀況。你發燒了怎麼不早說?你去醫院看過沒有?
我立刻裝乖。「我有吃過藥了……」
溫鈞點頭,「還不錯,知道要吃藥。想想又加了句。「你吃的什麼藥?」
「西瓜霜含片。」
溫鈞青筋怒起。「那是藥嗎?!」
「是藥。我肯定地點頭。「我本來喉嚨痛,吃了那個就不痛了。」
溫鈞怒視我,最終無奈歎氣。「發燒不比感冒,好歹要知道吃個消炎藥啊。」
我蒙住被子裝死。
隔著被子聽見他在那裡小聲嘮叨些什麼,不是很清楚。只聽見斷斷續續的,「不會吃藥……醫院……如果……該怎麼辦……」
許多年以後,我忽然恍悟,溫鈞那天說的是,生病了不會吃藥,不知道去醫院,什麼都不知道,根本不懂照顧自己,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該怎麼辦。
下午溫鈞帶我去了醫院。注意這個詞是帶,不是陪。我整個感覺就是家長帶小孩,要幫我排隊掛號,要看住我不亂動亂跑,要給我講笑話解悶,要在醫生給我檢查的時候哄我合作,最後要打針的時候,他乾脆買了一大袋糖塞給我。
我怒,真當我是小孩嗎?就算有糖吃,打針的時候我也照樣哭!
於是場景就很有趣了,醫生握著針的手一直在抖,我動來動去叫個不停。溫鈞拿了把糖說,「乖,吃甜甜,不要哭。」
我差點忍不住笑場。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不會在打針的時候哭了。小孩哭是想引起人注意,大人越哄他反倒越哭的厲害。如果沒有人沒有理他,放著不管,他就自己不哭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用心地哄我。於是很想誇張地大哭一場。
打完針才中午十一點,溫鈞說帶我去玩。
我奇怪。「你不用錄音的嗎?」
溫鈞開玩笑說。「我太重要了,他們捨不得累壞我,於是放個假讓我先休息。」
我也笑:「能被這麼重要的你重視,我真是受寵若驚。」
去哪裡玩,這個問題浪費了我們一個鐘頭的時間。
首先提議是去水族館,但很快被否決,因為以前去過了。接下來考慮了遊樂園,植物園,動物園,臘像館,博物館,美術館,游泳館,天文館。溫鈞實在想不到別的了提出了科技館。我說不去。
溫鈞問,「為什麼?」
我理直氣壯:「我是寫古代小說的。科技館那種超現實的東西嚴重破壞我的靈感!」
溫鈞頭上出現黑線。「你還在寫小說啊。」
我點頭:「我現在沒工作了,當然還是寫小說。不然你給我錢啊?」
溫鈞敲敲我的頭:「回去就給我交房租!」
最後還是去的水族館。距離上一次來這裡,時間正好是半年。
重複上一次的路線,我在左邊,溫鈞在右邊。
慢慢向前走的時候,有種錯覺,彷彿依然就在我們中間,柔軟的小手緊拽著我們兩個人,高興地蹦跳。然後掙脫我們的手,先跑到魚缸那邊,反過身來朝我們招手。大笑著喊道:「音姐姐,溫鈞哥哥,這裡好多魚,快來。」
有一瞬間我幾乎相信這是真的。可是眨眨眼,幻像不見,面前只有魚兒緩慢遲鈍地在水中遊蕩。
我望著魚呆怔,忽然就問道。那些魚,被禁錮了自由,在沒有溫度的水裡游來游去。不寂寞嗎?不寒冷嗎?不會心生怨恨嗎?問完以後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溫鈞微笑著反問。「為什麼要寂寞,為什麼要寒冷,為什麼要心生怨恨?你不是魚,你怎知道魚的感覺?」
我看著他,他的微笑那麼溫暖,彷彿能照亮一切。「魚的感覺,那是什麼感覺?」
溫鈞斂下眼眸,聲音低沉微帶沙啞。「也許它們很快樂,很開心,生活得無拘無束。但,不管是寂寞還是快樂,水的溫度沒有變,自由的領域沒有變,變的,只是心情而已。現實從來都是現實,從來都不曾因你的心情變化而變化。你只有承認現實,接受它,才會快樂。」
接受現實嗎……現實是,依然不在了,爸爸媽媽和我有隔閡,蘇翎不可能與我再續前緣,傅臣對我步步緊逼。
我以為我能接受這些,但我只是在強迫自己接受。我不喜歡這樣的現實,我一直無意識逃避。而現在我明白,我不能只是心理逃避,我要真實地離開。
強迫自己戰勝困難並不代表勇敢,那項困難並不一定要戰勝不可。既然接受不了,不如就離開,去到新的地方,我會過得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