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有一件急事需要她從省外趕回家來處理,她只好離開了還沒有結束的南方服裝交流洽談會,匆匆地乘上了當天下午的航班回到了這座城市,然後忙著處理一份急於簽定的服裝合同書,她陪同外地的服裝商人共用晚餐,之後又到了一家茶館。十二點鐘的時候,她把客人送到了飯店住了下來,然後驅車回家。家的概念越來越清晰,它是由一個男人的名字命名的,她驅車時放慢速度,她不想打擾劉亞波,在這個時候,劉亞波也許已經睡了,在很多時候,她都不想打擾他,她把車停在外面,因為她知道,車一旦停在車庫中就會將劉亞波弄醒的。
好多時候,姚雪梅都會忘記那個職業模特的存在,而一旦她仰起頭來,看到露台上晾曬在衣架上隨風飄忽的一隻胸罩或者內衣內褲,這樣,她就會回到現實中來,在這幢別墅中,不僅住著劉亞波,同時在別墅的一樓住著那個鄉下來的女人,二樓是她和劉亞波的臥室,三樓是劉亞波的工作室。
她輕輕地用鑰匙啟開了門,然後脫去了鞋子,很久以來,她不得不每天穿著高跟鞋,儘管如此,她更願意回到家時的感覺,這時候,她終於可以赤著腳鬆懈身體中緊繃的神經了。回到家,她是不穿拖鞋的,當腳落在木地板上和臥室的地毯中時,她回到了自我的中心。
此刻,她的自我正在尋找著一個主題,在她離開的這些天裡,劉亞波也許已經完成了他雕塑的後期工作,因為離雕塑展覽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她赤著腳來到了三樓,也許這正是她生命中除了服裝公司,除了掙錢、虛榮、男人之外的另一種主題:一種可以醒目地被她看見的優雅。一個人所追求的優雅是與命運相聯繫的,姚雪梅在少女時代就迷戀繪畫,在她一心一意想為藝術家時,卻成為了製造服裝的商人。然而,她的夢並沒有結束,與此同時,在她應該與男人相遇時,遇到了她的第一個男人劉亞波,她不可能完成優雅和藝術家的夢幻,但可以從這個男人的職業中體現出來,一直以來,這就是她生命之中的主題,不錯,為了這個主題,她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現在,她終於可以坦然地面對這個強大的生命之中不可替代的主題了,這是一幀女人的裸體,一個女人已經被矗立在工作室,這個女人披著一頭亂髮,似乎在穿越心靈和肉體中燥熱的時節,然而,這個女人的身體盈動不息,似乎又在期盼著一種擁抱。
讓一個男人來塑造一個女人,這已經從很多年前的另一間工作室中體現出來了,她剛與劉亞波認識不久,他們開始戀愛的時候,劉亞波就已經在雕塑女人,也許她在這種雕塑中看見了自己,因為只有看見自己時,她才能看見別人。
別的女人變成了雕塑,它們簡稱為女人,也許這正是她作為女人從男人的劉亞波那裡感受到的一種細緻的優雅而已。為此,她可以為劉亞波提供一切職業的幫助:比如,她為劉亞波請來了職業女模特。
她伸出手去,她觸摸到了那個女人的肉體,借助於從窗簾中灑進屋裡來的月光,這月光意然是如此地皎潔美麗,它彷彿是一層層銀粉,正在無聲無息地灑在這裸身上。
她有一種優雅的滿足之感,於是,她想睡了,她太累了,她本想回臥室去睡,然而,她考慮到劉亞波已經入睡了,她害怕吵醒他,在這個時刻,劉亞波又成為了她的主題,她希望已經完成雕塑的劉亞波能好好地睡上一覺。
於是,她來到了臥室一側的小屋,裡面有一張小床,這是她為家人準備的房間,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任何客人在房間住過。當劉亞波工作時,她不會把任何客人帶進屋來住,在這個中心世界,回到家來後,一切都圍繞著劉亞波轉動
她睡下了,然而,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她睏倦的心怎麼也無法進入睡眠中去,就在她翻身面對過道時,她突然聽見了一陣聲響,那是絲綢發出的聲響,是自己穿著睡衣時身體之間接觸的聲響。
一個女穿過靜悄悄的過道正奔向前面的衛生間,她以為是夢幻,於是,她搖了搖頭,猛然間,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入睡,確實有一個女人進衛生間了。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事,二樓是不可能有女人的,除了她之外,當然,她想起來了,一樓住著那個女模特,然而,一樓有衛生間,那個女人是不可能上樓來的呀。她似乎已經完全清醒了,身體中固有的在之前被她放棄的那根弦現在又緊繃起來了,只要她用手一觸摸,弦就會即刻發出顫音。
她突然又回到多年前的那個自我:她在奔跑中變成一隻兔子,緊追著前面的影子,她想弄清楚世上的人們到底會不會背著她製造陰謀,她不停地奔跑著,把身體藏起來,只要她堅持下去,她都會瞭解到結果,在水落石出的真相面前,看清楚世人的面目。
然而,直到如今,她依然沒有弄清楚那根與劉亞波有著關係的鉑金項鏈的謎底在哪裡?這是令她感到絕望的背叛事件之一,她幾乎忘記了這件事,不過,在這樣一個時刻,醒目而刻骨銘心的傷痛又回來了。她不動聲色地掩飾住自己,她不想暴露自我:她又一次想揭開謎底的另一面,在她外出的日子裡,有哪一個女人上了樓進了她的臥室,與劉亞波私通而背叛她。謎底的結果很快就水落石出了:這個穿著姚雪梅睡衣從臥室中走到衛生間去的女人,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從鄉下進城來的女模特。
女模特恬不知恥地進了二樓的臥室,從某種意義上講,姚雪梅再次驗證了劉亞波的本性:把另一個女人帶進臥室,多年前,劉亞波趁著女朋友不在身邊過夜的時刻,把女人帶進了臥室,留下鉑金項鏈的證據;而多年以後,劉亞波竟然又把自己的職業女模特帶進了臥室,因為姚雪梅出差了,這兩種不同的證據活生生地跳躍在眼前,她躺下去了,她失去了揭開醜聞的勇氣,她脆弱地躺下去了,因為她一旦她跳過去揭開真像,就再也不會尋找到她牢牢抓住的優雅。
優雅到底在那裡?早晨,她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她之所以沒有衝上前去揭開布幕,是懷有另一個目的:她想看這場表演,從父親牽著她的手走進另一個女人,後來變成了她繼母的那個女人那裡,她就已經看見了繼母在舞台上的表演。她知道,或者說她從兒時就已經悄然地培養了自己觀看表演的一種素質,在耐心中抑制住心慌,抑制住任何一種情緒。一種絕望和破碎,睡在那間小屋中,直到天亮姚雪梅聽見腳步聲,她知道,劉亞波終於和那個女人結束了一場背叛,結束了一種無恥的行為。她聽見他們下樓去了,她來到窗口,她看到女模特的手裡拎著一隻包,劉亞波正從她手中接過包放在車箱,然而,他們上了車,車身啟動時,姚雪梅才意識到劉亞波已經把女模特帶走,他會把這個從鄉下來的女人帶到哪裡去呢?看上去,只有女模特拎著包,而劉亞波並沒有旅行包他好像要把女模特送走,他會把她送到哪裡去呢?當然,劉亞波不會看見她,因為在之前,她已經把車停放在別墅外的花園停車場,這時候,一切全都變了,她的身心脆弱地趴在窗台上,面對這一切,依然無法揭開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