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執行側翼進攻任務的部隊悄悄地出發了。他們依靠起伏的山勢做掩護,躲過了敵軍偵察兵敏銳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前進。
執行側翼進攻任務的部隊出發半個小時後,執行正面進攻任務的格雷軍和被稱作野牛軍的後備部隊也出發了。這兩支部隊是我軍的主力部隊,自然也要承受敵人最猛烈的攻擊。
兩支部隊都是身強力壯的精兵,擁有驚人的戰鬥力。在上午的戰鬥中,格雷軍是後備部隊,只在敵軍衝破右翼防線的戰鬥中參戰,傷亡人數很少。我也是在那一場戰鬥中被敲暈的。野牛軍之前屬於左翼的第三道防線,可敵人連第二道防線都沒衝破,因此他們實際上並沒有參戰。
英弗杜斯不愧是一名謹慎的老將軍,深知在生死大戰的前夕,保持高昂的士氣是多麼重要。因此他利用行軍休息的空隙,聲情並茂地對格雷軍做了一番演說。他說道,格雷軍能夠擔負正面攻擊的重任,是莫大的榮耀,說明國王對他們充分信任。另外,星星上來的偉大白人勇士將與他們並肩作戰,無異於如虎添翼。最後他承諾,如果艾格努斯取得勝利,所有活下來的人都將獲得牛群,並且得到提升。
看著一排排長長的隊伍,看著士兵們黑色的羽飾和嚴肅的臉龐。我不禁長歎一口氣。不到一個小時之後,這些不到四十歲的作戰驍勇的士兵當中,會有很多人戰死沙場,或身負重傷。為了自己的理想,為了部隊取得最後的勝利,戰士們注定要犧牲自我。他們深知這一點。他們的任務是在這片狹窄的平原上與敵軍一支又一支的部隊頑強作戰,直至將敵人全部殲滅,或直到我軍的側翼部隊找到合適的突襲機會。面對如此艱巨的任務,戰士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臉上沒有一絲懼色。他們即將戰死沙場,即將永遠告別世間的光明。然而他們卻冷靜地面對自己的命運,從容不迫。這一刻,我不禁把他們和自己偷偷地做對比,實在是自愧不如,欽佩之情油然而生。我從未見過如此忠於職守,不惜代價的人。
「看啊,那就是你們的國王!」演講的最後,英弗杜斯指著艾格努斯大喊道,「為國王而戰,為國王而死,這就是戰士的使命。貪生怕死、背叛投敵之輩將永遠受到詛咒,永遠蒙羞。為國王而戰!各位酋長、首領、戰士,對神聖的蛇形圖案致敬吧。我和因楚卜將帶領大家直搗泰瓦拉軍隊的心臟。」
短暫的停頓後,密集的隊伍裡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聲音,就像遠處大海的波濤聲,那是六千支長矛敲打盾牌的聲音。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最後好像山間的巨雷,震耳欲聾。然後聲音漸漸減弱,歸於平靜。緊接著士兵們高聲向國王致敬:「庫姆!」
我想,這天的艾格努斯肯定非常自豪,就連羅馬皇帝也沒有享受過即將上戰場赴死的士兵們這樣發自肺腑的歡呼聲。
艾格努斯舉起戰斧,以回應士兵們的歡呼,接著格雷軍分成三支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除了軍官,每隊大約有一千名士兵。當最後一隊前進了大約五百碼後,艾格努斯來到了也分成三支隊伍的野牛軍前面,一聲令下,軍隊出發了。不用說,我以最虔誠的態度祈禱,希望能平安歸來。我經歷過各種意想不到的險境,卻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惴惴不安,也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覺得生還的希望渺茫。
我們走到山頂平地的邊緣時,格雷軍已經到了半山腰,山腳下就是那片狹窄的平原,好像馬蹄鐵的蹄叉一般。平原上泰瓦拉軍隊的士兵們顯得非常興奮,為了防止我軍進入盧城平原,他們快速跑步前進,想搶在我們之前到達那片狹窄的平原。
這片平原的深度大約是三百碼,最寬處不超過三百五十步,頂部最窄處只有六十步。格雷軍下了山,經過最窄處時呈一列縱隊,等到了寬闊地帶,才又變回三支隊伍,停了下來。
接著,野牛軍來到了平原頂部最窄處,作為後備部隊,準備隨時增援。我們所處的位置地勢稍高,和格雷軍相距大約一百碼。站在這裡,能夠觀察到泰瓦拉軍隊的行動。經過上午的戰鬥,泰瓦拉調來了大約四萬人的增援部隊。他們正迅速朝我們進發。但是當他們到達平原的入口時,有些猶豫了。他們發現,這條峽谷一次只能容納一個團進入,而且從入口進去後七十碼的地方,兩邊全是巨石,正面則站著鼎鼎大名的格雷軍。這支代表著庫庫安納軍人驕傲和榮譽的軍隊,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敵軍由猶豫了,最後停住了腳步,誰也不願與這三隊手持長矛,嚴陣以待,令人望而生畏的士兵交戰。可是,過了一會兒,一個頭戴鴕鳥羽飾的高個將軍跑了過來,身後跟著幾個酋長和傳令兵。我猜此人就是泰瓦拉本人。他一聲令下,前面一支隊伍的士兵大喊一聲,首當其衝,向格雷軍進攻。格雷軍仍然一動不動,直到敵軍前進到離他們不到四十碼的距離,才開始反擊,一時間飛刀齊發。
敵軍吼叫著舉起長矛衝上前來。兩軍展開了一場生死大戰。瞬間,盾牌撞擊聲好像巨雷一般,整個平原上到處都是寒光閃閃的長矛,士兵們相互廝殺,交戰正酣。沒過多久,敵軍漸漸招架不住。就像巨浪淹沒了堤岸一般,格雷軍抵擋住了敵軍的進攻。敵軍被徹底消滅了。可是格雷軍也損失慘重,一支隊伍全體陣亡,只剩下兩支。
戰士們再次肩並肩地站在一起,靜靜地等待敵人下一次的進攻。我欣喜地看到亨利爵士在隊伍裡來回穿梭,部署戰鬥計劃。太好了,他還活著!
同時,我們來到剛剛交戰的現場,地上躺著大約四千人,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奄奄一息,有的受了傷,鮮血遍地。艾格努斯下令,不准殺害敵軍傷員。命令立刻被傳達到了每一個戰士。看得出來,這項命令得到了嚴格執行。這原本是一個令人震撼的場面,可時間緊迫,不容我們多想。
這時,敵人的第二支部隊發起了進攻。這支部隊的士兵頭戴白色羽飾,身穿短褶裙,手持盾牌。僅剩兩千人的格雷軍毫不慌張,依然一動不動,等到敵軍前進到四十碼以內,才勢如破竹般衝上去,英勇作戰。又是一片盾牌撞擊聲,雙方短兵相接,悲劇再一次重演。不過這次的時間更長,甚至有一段時間格雷軍看起來幾乎快被打敗了。這一次泰瓦拉的部隊全是由年輕人組成,個個驍勇善戰,尤其是剛開始時,幾乎以絕對性優勢逼得格雷軍的老兵連連後退。這一場搏殺十分慘烈,每分鐘都有幾百人倒下。到處迴盪著戰士們的喊殺聲、垂死者的呻吟聲、長矛碰撞的鏗鏘聲、戰士殺敵後的歡呼聲。
雖然剛開始時處於被動,但格雷軍的老兵們畢竟受過嚴格的訓練,意志堅定,一個老兵抵得上兩個年輕人。很快局勢得到扭轉。就在我們認為格雷軍會全軍覆沒,正準備增援時,我突然在一片嘈雜聲中聽見了亨利爵士低沉的嗓音,定睛一看,只見他高舉戰斧,奮勇殺敵。就在這時,戰局發生了變化。雖然敵軍猛烈的攻勢一波接一波,但格雷軍卻不再後退,如磐石般巍然不動。很快他們又開始行動,這次不是後退,而是前進。由於沒有使用火器,戰場上沒有硝煙,我們看得非常清楚。過了一會兒,敵軍的攻勢減弱了。
「瞧啊,他們是真正的男子漢,一定會再次取勝的。」身旁的艾格努斯激動地咬著牙,大聲喊道,「瞧啊,他們快成功了!」
突然,就像大炮口冒出的濃煙一般,敵軍亂成一團,四處逃竄。頭上白色的羽飾被風吹到腦後。戰場上只剩下勝利者,格雷軍。哎!其實這時的格雷軍算不上一個軍團。四十分鐘前,格雷軍還有三千精兵,現在只剩下最多六百名滿身是血的士兵。其他人全都犧牲了。不過士兵們還是揮舞著長矛,歡呼勝利。我們以為獲勝後他們會後退,可誰知他們竟向前跑了一百多碼,追趕逃跑的敵軍,並且又佔領了一個小山丘,組成原來的三列隊形,繞著小山丘站了三圈,形成三道包圍圈。感謝上帝,我看見站在山丘頂上的亨利爵士,他毫髮無傷,旁邊站著老朋友英弗杜斯。這時,泰瓦拉的部隊向這個山丘前進,另一場戰場即將打響。
也許讀者早就看出來了,其實我天性膽小,可是因為命運的捉弄,不喜歡打仗的我卻總是被捲入各種險境當中,身不由己地奪人性命。但是我確實非常憎惡殺人,也盡量不讓自己受傷。因此必要的時候,我會機靈地溜掉。可是,此時此刻,我心中平生第一次湧起了戰鬥的激情。《英戈爾茲比傳說故事集》裡的戰爭描寫,以及《舊約全書》裡充滿血腥的詩句不斷地出現在我腦海裡,之前被嚇得凝固的血液又開始在血管裡流淌。我心潮澎湃,湧起一股嗜血的衝動,真想痛痛快快地拚殺一場。看看後面密密麻麻的士兵,他們也熱血沸騰,表情和我相似,一動不動地站著,伸長脖子,摩拳擦掌,半張著嘴,雙眼閃爍著渴望的光芒,如同見到獵物的獵犬一般。
只有艾格努斯一臉冷靜的表情,也許他那豹皮斗篷下的心臟也同樣平靜地跳動著。雖然他仍咬著牙,我卻忍不住了。
「我們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著嗎?安博帕,不,艾格努斯。我們就這麼看著泰瓦拉的部隊把我們的弟兄全殺光嗎?」我問道。
「不,馬庫瑪扎恩,」他回答道,「瞧,現在才到時候,我們上吧。」
話還沒說完,又有一支敵軍部隊繞過我們的包圍圈發起進攻。
這時艾格努斯高舉戰斧,發出衝鋒的指令,野牛軍的士兵們高呼庫庫安納的戰鬥口號,如同洶湧的波濤一般衝向敵軍。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實在無法描述。只記得士兵們如潮水般衝了上去,震得地動山搖。兩軍交戰,頓時長矛揮舞、喊聲震天、鮮血四濺。
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站在小山丘頂上,遍地都是格雷軍士兵的屍體,身後不遠處是亨利爵士。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到站在這兒。後來亨利爵士告訴我,當野牛軍第一次衝鋒時,我被擠到他身邊,接著野牛軍被敵人逼得退了回來,而我卻留在原地。亨利爵士見狀,立刻衝出包圍圈,把我拽了回來。
至於接下來的戰爭場面,誰能描寫得出來呢?敵軍一次又一次排山倒海般地瘋狂進攻,雖然我們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卻一次又一次地擊退了敵軍。
「頑強的戰士手持長矛驍勇作戰,
就像無法穿越的黑暗森林;
一個戰士倒下,
立刻有人補充。」
我想《英戈爾茲比傳說故事集》中的這幾句話能恰如其分地描述當時的戰爭場面。
看到勇敢的士兵們前仆後繼,實在令人震撼。有時甚至還有敵軍拿起屍體以抵擋我軍的長矛,卻倒在地上,結果屍體越堆越高。頑強的老將軍英弗杜斯冷靜自若,指揮自如,彷彿是在閱兵一般,大聲發出命令,偶爾還會開開玩笑,嘲諷敵人,以激勵剩下士兵的鬥志。每次進攻時,他總是衝鋒在前,在敵軍最密集的地方英勇作戰。亨利爵士更是厲害。他的鴕鳥羽飾已被長矛砍斷,黃色的長髮在風中飄蕩。他的雙手、戰斧、盔甲上全是鮮血,沒人能逃過他的攻擊。每當敵軍企圖攻擊他時,他就大喊:「呵!呵!」宛如他的祖先狂暴戰士一樣。在他的戰斧下,敵軍的盾牌、長矛被砍碎,頭飾和頭髮也被砍掉。最後沒人敢靠近這位白人巫師。他作戰異常勇猛、從不失手。
突然敵軍中傳來「泰瓦拉!泰瓦拉!」的喊叫聲。只見獨眼泰瓦拉身穿鎖子甲,一手拿戰斧,一手拿盾牌,從隊伍裡衝過來。
「是你啊,因楚卜,你這個白人,竟敢殺了我兒子斯卡加,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殺了我?」他一邊叫喊著,一邊朝亨利爵士扔出一把飛刀。好在亨利爵士眼疾手快,一把舉起盾牌,擋在身前,飛刀刺穿了盾牌的牛皮表面,深深地扎進鐵板裡。
緊接著,泰瓦拉大喊一聲,朝亨利爵士猛衝過來,用力揮動戰斧,這一斧的力量非同小可,連亨利爵士這樣強壯的人都招架不住,跪倒在地。
但就在這時,從圍攻我們的敵軍裡傳來一陣驚慌的叫喊聲,阻止了泰瓦拉的進攻。我趕緊抬頭看去。
只見平原的左右兩邊到處都是插著羽飾的我軍士兵。他們分成一個個縱隊,從側翼增援我們。這下我總算鬆了口氣。他們來得正是時候。正像艾格努斯預料的那樣,這時泰瓦拉的部隊正全力與格雷軍和野牛軍交鋒。等側翼部隊攻到面前時,他們根本來不及佈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