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是,英弗杜斯和酋長們對大小街道瞭如指掌。因此,雖然一片漆黑,我們卻走得非常順利。
走了一個多小時,日全食慢慢結束了,太陽消失的邊緣又開始顯露出來。五分鐘後,我們能看清周圍的環境了,隨後我們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盧城,正在朝一座方圓大約兩英里的平頂山走去。這種山在南非很常見,並不高,最高海拔不超過兩百英尺。形狀就像馬蹄鐵,四面陡峭險峻,全是巨石。山頂平地上長滿了青草,非常適合野營。這裡是一個重要的軍事位置,平時駐紮著三千名士兵。可是當我們爬上陡峭的山坡時,發現這裡遠不止三千人。
到達山頂平地後,我們發現士兵們驚恐萬分地擠在一起,顯然他們也被剛剛的自然現象嚇呆了。我們默默地穿過他們,來到平地中央的房子裡。這時,我們驚訝地發現,由於走得匆忙,被我們扔在盧城住所裡的行李已經被人送到這兒了。
「我吩咐他們把行李取來,」英弗杜斯解釋道,「還有這個。」說著他拿起古德久違了的褲子。
喜出望外的古德大叫一聲,撲過去抓住褲子,立刻穿起來。
「神靈真不該蓋住您那白色的美腿!」英弗杜斯遺憾地說道。
可古德執意穿上褲子,庫庫安納人民再也沒有機會欣賞他那白色的美腿了。古德是個非常害羞的人,從此以後,庫庫安納人民想要一飽眼福,只能欣賞他的半邊鬍子、透明眼睛和會動的牙齒了。
英弗杜斯依依不捨地看著古德的褲子,接著他告訴我們,他已經召集了部隊,向士兵們詳細說明了酋長們造反的理由,並且向他們介紹了真正的王位繼承人,艾格努斯。
半小時後,大約兩萬人的部隊在山頂平地上集合。這些部隊是庫庫安納的主力軍。士兵們分別站立在平地的三個方向,形成三個密集的大方陣,場面非常壯觀。我們站在空著的一面,周圍是重要的酋長和軍官。
隊伍安靜後,英弗杜斯開始發表演說。和庫庫安納大多數地位顯赫的重要人物一樣,他也是個天生的演說家。他的演講語言優美、激情四溢。他先向士兵們講述艾格努斯父親的故事,講他如何被泰瓦拉殘忍殺害,講他的妻兒如何被迫逃亡,幾乎餓死。接著他又指出在泰瓦拉的暴政下,人們如何受盡苦難、怨聲載道。他還舉例說起了頭天晚上的事。很多有身份的人被女巫誣陷,慘遭殺害。然後他又說星星上來的白人神靈俯視這片大地,察覺出了庫庫安納人民遭受的種種苦難,於是不顧路途遙遠,克服諸多困難,決心拯救水深火熱中的庫庫安納人民。他們找到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的真正國王艾格努斯,帶著他翻山越嶺,來到這裡。他們親眼目睹了泰瓦拉殘忍的暴行,為了給舉棋不定的人民一個神跡,也為了救無辜的芙拉塔的命,他們施展了高超的神力,摘下天上的太陽,殺死了小惡徒斯卡加。然後他們決定支持自己,幫助自己推翻泰瓦拉,擁立真正的國王艾格努斯。
最後,英弗杜斯在一片贊同聲中結束了演講。然後艾格努斯走上去,繼續演講。先是重複了他的叔叔英弗杜斯的話,然後用以下的話做了一個有力的結尾:
「各位酋長、首領、戰士和庫庫安納人民,我的話你們都聽到了。現在你們必須在我和泰瓦拉之間做出選擇。泰瓦拉殺兄奪位,還想將自己兄長的兒子趕盡殺絕。而我,才是庫庫安納真正的國王。他們……」他指著各位酋長,「他們親眼看見了我腰間的蛇形標記,他們可以為我作證。如果我不是真正的國王,法力高強的白人又怎麼會支持我呢?酋長們、首領們、戰士們、庫庫安納人民,行動起來吧!你們不是親眼看見了嗎?是他們讓大地變得一片黑暗,使泰瓦拉嚇得驚慌失措,並且掩護我們逃出盧城,來到這兒。」
「是的。」士兵們回答。
「我要告訴你,我才是國王,真正的國王。」艾格努斯接著說道,他挺直高大的身軀,把寬刃戰斧高舉過頭頂,「如果你們中間有人不承認我是國王,那就站出來吧,我馬上跟他決鬥。我要用他的鮮血證明:我就是真正的國王!出來吧。」他揮舞戰斧。在陽光照耀下,戰斧閃著寒光。
艾格努斯豪氣十足的行為彷彿在說:「來吧,來吧,不服的就來受死吧。」沒人願意站出來接受他的挑戰。於是艾格努斯繼續說道:
「我是真正的國王,如果你們願意和我並肩作戰。如果成功了,你們也會分享勝利和榮耀。我會分給你們牛群和妻子,封你們為首領。如果失敗了,我也會和你們一起戰死疆場。」
「另外,我還要向各位保證。如果我奪回王位,這片土地將不會再有無辜者的鮮血,不用擔心再被女巫抓出來,無辜被殺。除非觸犯法律,否則不會再有人被處死。掃蕩村莊的行為將永遠被禁止。所有人都能在家中安心睡覺,無需擔驚受怕。正義將重回庫庫安納。各位酋長、首領、戰士和庫庫安納人民,你們做出選擇了嗎?」
「我們做出選擇了,國王。」回應聲此起彼伏。
「很好。現在大家回頭看看,泰瓦拉的使者正在各地奔走,企圖集結強大的軍隊來殺了我、你們、還有我的朋友和保護者。明天或者後天,他就會帶著他的忠實走狗來攻打我們。到時候我就知道,誰是真正忠於我的人,誰是無所畏懼的勇士。勝利後我是不會忘記大家的,我會論功行賞。我說完了,各位酋長、首領、戰士和庫庫安納人民,現在都回去吧,準備戰鬥。」
停了一會兒,一位酋長舉起手,頓時隊伍中響起了一片歡呼聲「庫姆」。這說明士兵們已經承認了艾格努斯是他們的國王。然後士兵們回到各自的營房中。
半個小時後,我們和幾位酋長開了一次軍事會議。顯然我們會受到猛烈的進攻。憑借地理優勢,我們可以看到一隊一隊的士兵正往盧城集結,國王派出的使者正去往不同方向,毫無疑問,他們是為國王召集軍隊。我們這邊有大約兩萬名士兵,由庫庫安納最精銳的七支部隊組成。英弗杜斯和酋長們估計,目前在盧城內,泰瓦拉擁有至少三萬至三萬五的兵力。到明天中午,他還能再集結至少五千的兵力。
當然,他的一些部隊也許會向我們倒戈。但這只是一種可能,不能完全寄希望於此。同時,泰瓦拉也在積極備戰。全副武裝的士兵在山腳下來回巡邏,還有其他一些跡象都表明,戰爭一觸即發。
但是英弗杜斯和各位酋長認為,泰瓦拉不會在今晚發動攻擊,因為他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另外,目睹日全食的士兵們相信是我們施展法術摘下了太陽,因此泰瓦拉必須消除士兵們心裡的恐慌。他們估計,泰瓦拉可能在明天發動進攻,結果證明他們是正確的。
與此同時,我們也盡量加固陣地,幾乎所有士兵都參加了。太陽下山前的兩個小時裡,準備工作奇跡般地完成了。通常某支部隊在執行了艱苦的任務後,會上山來休整一番,所以這座山不像一個軍事要塞,倒像一個療養院。我們用大石頭把上山的路堵死,其他可能上山的道路也被破壞掉了。每個地點都準備了成堆的巨石,一旦發現敵人,就往下扔石頭。每個崗哨都有不同的部隊負責把守。只要能想到的,我們都做了周密的部署。
就在日落前,我們發現從盧城裡出來一小隊人,朝著我們方向前進。其中一人拿著一片棕櫚葉,以表示他的使者身份。
他到達之後,艾格努斯、英弗杜斯、一兩個酋長和我們三人下山去見他。此人看上去很英勇,披著豹皮斗篷。
「你們好!」他邊走邊大喊道,「國王向叛亂之徒問候。正如雄獅向腳邊亂叫的豺狼問候。」
「有話就說。」我說道。
「國王有令:立刻投降。仁慈的國王會饒恕你們的。黑牛已經被肢解。國王已經在士兵面前放血宣戰。」
「泰瓦拉的條件是什麼?」
「國王心懷仁慈,不愧是一位偉大的君主。獨眼的、偉大的、擁有千個女人的泰瓦拉國王,他是所羅門大道的守護者,受到沉默山神的庇佑,小黑牛熱愛他,讓大地顫抖的大象喜歡他,壞人懼怕他,踏遍沙漠的鴕鳥敬畏他,他是偉大的明君,世代相傳的國王!泰瓦拉國王有令:『我本著仁慈之心,不願看見血流成河。每十人中只處死一人,其他人可免於一死。不過白人因楚卜殺死了我的兒子斯卡加,黑人奴僕妄想篡位,我的弟弟英弗杜斯起兵謀反,這三人必須嚴刑處死,獻給沉默山神。』這就是泰瓦拉國王的旨意。」與其他幾人稍加商議後,我大聲地回答,好讓士兵們都聽見:
「滾回去,你這條走狗。回去告訴泰瓦拉,因楚卜、布格萬、馬庫瑪扎恩,我們三個從星星上來的人,我們三個能把太陽變黑的人,還有庫庫安納真正的國王艾格努斯、皇室成員英弗杜斯、以及各位酋長、首領、在這兒的庫庫安納人民。我們所有人宣佈:『我們絕不投降。在太陽第二次落下之前,我們會讓泰瓦拉的屍體橫躺在王宮門口。艾格努斯將奪回王位。』現在快滾吧,否則我們用鞭子抽你。小心點,別再耍什麼花招。」
使者放聲大笑:「你這些大話可嚇不了人。明天就亮出你們的膽量吧,你們這些能把太陽變黑的人。趁烏鴉還沒有啄食你們的屍骨,大膽地戰鬥吧。再見了,或許我們會在戰場上見。等著我啊,我祈禱,白人!」一番諷刺挖苦之後,他走了。很快太陽落山了。
這天晚上我們非常忙碌。藉著月光,我們繼續為第二天的戰鬥做準備。我們開會商量作戰計劃,打探消息的士兵不停地進進出出,向我們報告消息。最後,大約午夜一點鐘左右,一切準備就緒。除了崗哨偶爾傳來口令聲,軍營裡一片安靜,大家都睡了。艾格努斯和一個酋長陪著亨利爵士和我下山查哨。一路上,總有士兵舉著明晃晃的長矛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我們面前。等我們報出口令之後,他們又消失在月色中。由此可見,哨兵們盡職盡責,沒人睡覺。於是我們返回山頂,小心繞過成千上萬名睡熟的士兵。今晚是其中很多人熟睡的最後一晚。
月光灑在長矛上,照在他們熟睡的臉上,看上去有些可怕。頭上被寒風吹動的長長羽飾,好像靈車上的羽毛。他們橫七豎八地躺著,手臂伸展,雙腿蜷縮,在月光下,健壯的身體顯得各位奇怪,竟不像活人。
「你說明天的戰爭有多少人能倖存?」亨利爵士問道。
我搖搖頭,又看了看熟睡的士兵。在我那疲憊卻依然興奮的大腦裡,幾乎看見死神已經向他們揮手。我甚至能分辨出哪些人會死掉。命運無常啊,我心裡湧起一陣深深的悲傷。今晚成千上萬的士兵還健康地熟睡著,明天,他們中會有很多人—也許包括我們在內—就會倒在戰場上。從此,他們的妻子成為寡婦,他們的孩子失去了父親,他們將被世人永遠遺忘。只有古老的月亮依舊閃爍著光芒,只有夜風依舊吹拂著青草,遼闊的大地依舊快樂安寧。在人們生前、死後依舊如此,萬古不變。
然而,他們死後並非完全被世界遺忘。母親會記得他們,墓碑會記下他們。雖然名字被遺忘,但是他們的氣息仍然吹動著山頂的青松,他們的話語仍然迴響在大地間,他們的思想會被後人繼承,他們的熱情仍然激勵著我們生活下去,他的喜怒哀樂仍然是我們熟悉的朋友。他們的命運終有一天也會在我們身上重演。
宇宙中充滿了鬼魂,墓地裡掩埋了多少鬼魂,但是生命中存在著永不磨滅的東西,在人類身上時代延續,生生不息。
也許是因為我老了,總愛胡思亂想。我站在一排排熟睡的士兵中間,凝視著一張張堅定的面孔,腦海裡閃過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
「柯蒂斯,」我對亨利爵士說道,「我現在有點害怕。」
亨利爵士捋了捋黃色的鬍子,笑著回答道:「這話你以前也說過,奎特曼。」
「這次我是認真的。你知道嗎?我很懷疑我們能不能活到明天晚上。我們會受到猛烈的攻擊,我們能否守住這裡,誰也說不準。」
「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全力以赴。聽著,奎特曼,戰爭很殘酷,很危險。說實在的,我們本不該攪進來。可現在我們已經捲進來了,就必須好好打一戰。就我個人而言,找到我那可憐的弟弟的希望已經非常渺茫了,我倒寧願戰死疆場,這對我來說更容易些。不過命運總是垂青勇士,說不定我們會打贏這場戰爭。戰爭是可怕的,但我們決不投降,即使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刻,也要堅持到底。」
說到後面時,亨利爵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悲傷,但眼中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亨利·柯蒂斯爵士其實是個好戰之人。
之後,我們回去睡了兩個小時。
快天亮的時候,英弗杜斯叫醒了我們,說發現了盧城有大動作,國王的先頭部隊已經向我們的崗哨進發了。
我們立刻爬起來,穿上衣服,每人都穿上了盔甲。這時大家都非常感激,幸好有盔甲在。亨利爵士穿得像個土著士兵。「入鄉隨俗嘛。」他邊說邊穿盔甲。這件盔甲他穿起來非常合身。這還不夠,他又讓英弗杜斯找來一整套士兵的戰服。他披上指揮官穿的豹皮斗篷,頭上綁著只有高級將領才有的黑色鴕鳥羽飾,腰間繫著白牛尾做成的短圍裙,腳穿一雙便鞋,腳腕上繫著山羊毛腳鏈。一手拿著一把大戰斧,斧柄是用犀牛角做成的。另一手拿著圓圓的鐵盾牌,盾牌表面覆了一層白牛皮。另外,還配了幾把飛刀。當然,腰間還別著左輪連發手槍。這幅打扮頗有幾分野蠻人的味道,但我不得不說,這身裝束只有亨利爵士能穿得這麼好看。他魁梧的身材被襯托得恰到好處。很快艾格努斯來了,穿著相同的服裝。兩人站在一起,同樣高大威武、英姿颯爽,看得我連連驚歎。相比之下,古德和我的盔甲不太合身。一開始,古德堅持要穿上褲子,這位矮小、壯實的紳士帶著單片眼鏡,留著半邊鬍子,小心翼翼地把盔甲塞進破爛的燈芯絨褲子。可惜沒有威風凜凜的模樣,反而顯得有些好笑。對我來說,盔甲太大了,於是我把它套在所有的衣服外面,因此顯得鼓鼓囊囊的,實在不好看。所以我脫掉褲子,只穿了雙皮靴,光腿上陣,跑起來也更輕巧一些。另外,我也拿了長矛、盾牌,可卻不知道如何使用。我把兩把飛刀和一把左輪連發手槍別在腰間,在帽子上插了一根長長的羽毛,讓我顯得有些殺氣。這樣就裝備齊全了。當然除了這些武器之外,我們還有步槍,可是由於子彈短缺,衝鋒時作用不大,我們只好讓人扛著步槍跟在後面。
穿戴完畢後,我們匆匆吃了點東西,跑出去看看戰況如何。在山頂平地上有一座棕色石頭的小山。那兒是我們的總部和瞭望塔。我們爬上小山,看見英弗杜斯和他的部隊「格雷軍」守衛在山上。毫無疑問,他的部隊是庫庫安納最精銳的一支部隊。我們在邊遠小村莊裡見過這支部隊。部隊有三千五百名精兵,做為預備部隊,士兵們正躺在草地上休息,同時注視著從盧城出來的國王的部隊。部隊共分成三支,每支至少有一萬一千至一萬二千人。隊伍排得長長的,幾乎望不到頭。
離開盧城後,三支部隊排成整齊的隊列,一支向右,一支向左,另外一支正面緩慢前進。
「啊,」英弗杜斯說道,「他們打算從三個方向攻擊我們。」
情況非常危急。我們目前的位置是在山頂,方圓至少一英里半,因此必須盡量把兵力集中起來。但是由於敵人從多個方向同時進攻,因此我們只能盡力而為。於是我們下令各部隊做好迎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