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從外貌到靈魂都乾乾淨淨的人
這一本《吳敬璉傳》的「母本」,是我對吳敬璉老師的一次長篇口述史專訪,時間是在2009年的8月和9月之間。
我提出要為吳敬璉做一個口述史,是在2007年。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周雪林博士的牽線下,6月的一個下午,我去位於上海浦東的中歐拜訪老先生。他的辦公室很小,僅可容三四人周旋。當時,吳敬璉的長女吳曉蓮剛剛出了一本新書《我和爸爸吳敬璉》,他和夫人周南對我的建議似乎比較猶豫,他婉轉地說,如果有一個提綱,可以再討論這件事情。
此後,這件事情就拖了下來。我一直沉浸在《激盪三十年》和《跌蕩一百年》的創作中,在那場馬拉松式的寫作過程中,我一再地與吳敬璉「相遇」,我發現他幾乎參與了1978年之後所有重要的經濟改革論戰,由他的思想演進出發,可以勾勒出中國經濟變革理念的大致曲線。我購買了他幾乎所有的著作,斷斷續續地閱讀、做筆記,每次碰到周雪林,我都表達做口述史的意願。
轉機出現在2009年的春季。一天,周博士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吳老師似乎有點同意了,他將於8月到9月,在中歐有一個集中講學的檔期,可以安排在這期間完成口述史。我大喜過望。
於是,有了一次長達20多個小時的口述史記錄。
對吳敬璉的訪談前後進行了6次,每次3個多小時,中間休息15分鐘左右,時間大多是在下午的兩點到六點之間,地點在中歐圖書館的一個閱覽室裡,每次都由第一財經用兩台攝像機記錄下來。
在很多人看來,在當代中國的改革史上,吳敬璉是經濟學家中成就最大的人之一,他達到了他那個專業領域裡可能達到的濟世高度。而我之所以願意投入這一工作,卻不僅僅為此,在學術貢獻之外,我更敬重的是那個自覺地作為公共知識分子的吳敬璉。在當今之世,像他這樣從外貌到靈魂都乾乾淨淨的人,實在太少了。
在8月底訪談的那幾天,正值江南盛夏雨季,上海的午後會突然下一場特大的暴雨,天地昏暗,如遇末日,但兩個多小時後便又赫然晴朗,水泥地上的水跡竟會很快蒸發,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這讓我想起很多傑出精英暴風驟雨般的人生。正是在這樣的時光流轉中,行將八十歲的吳敬璉緩緩敘述,歷史如跛足的行者,不動聲色地姍姍走近,又姍姍走遠,一段波瀾壯闊的人生如畫卷展開,其苦難、喜樂交疊混然,可意會而不可名狀。
在那一時刻,作為聽者的我便想,一代人為之奉獻了熱血和智慧的努力是否得到了實現?他們並不為回報而為,不過,他們是否得到了應有的記憶和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