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雨CLUB。
〔妖艷無比的碧浪達,像要將所有的人間絢麗集於一身,一個比真女人更十足的女人。她今天的歌是《火舞》。
碧浪達:
夜如此令人心碎
笙歌盡付流水
無情有恨誰見
問誰共飲生命苦杯
莫道紅塵是非
求歡只得強醉
酒中淚
枕上蝶
爐中鐵
訴不盡一生情
歲月熊熊燃燒盡青春
生命火種狂舞
月下獨自流連
魂夢無語問天
〔碧浪達的眼淚是張揚的,誇張的。淚水劃過她濃妝的臉,像熔巖流過大地一般沖刷腐蝕了一切,留下幾道黑色的印子。
碧浪達:人生是沒的選擇的,我的命運便是一星期做兩個小時的女人,可是,我比你們幸運,我的人生裡至少有兩個小時是屬於我自己的,你們難道不偷偷地渴望能有這樣的兩個小時,卸下你們的面具,擺脫所謂的成功和正常,為所欲為,做一個真的自己,或者做一個幻想中的自己?你們沒有這樣的機會,你們真可憐!我喜歡這樣,我是周二午夜的妖姬。只是周二,不是周末,我是不屬於周末的。
〔碧浪達繼續流她的眼淚唱她的歌,如她所說,這是她的排毒時間。
〔醫院附近的簡陋酒吧。深夜。
〔非常冷清。女醫生獨自在喝酒。
〔年輕男人走進來。看到女醫生,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年輕人:哈,被抓了個正著!我實在沒法兒在病房對著牆待下去了,滿腦袋的胡思亂想。這附近什麼都沒有。你常來這兒嗎?一個人?
女醫生:偶爾。
年輕人:(吹口哨)純威士忌?你敢確定明天你拿刀的手不會抖嗎?
女醫生:放心吧。
年輕人:明天會抖的人是我。可以來點嗎?
女醫生:全是你的了。
年輕人:別走,陪我待一會兒,咱們應該培養培養感情,就像明天要拍床戲的男女演員,我們比那還激烈呢,不是嗎?
女醫生:那一定是我演男,你演女。
年輕人:我巴不得呢!那邊有個人一直在看你。做個漂亮女人是件快活事吧?
女醫生: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年輕人:你先跟我聊聊,讓我有點思想准備。別板起臉來,拿出一副醫生的架勢,就當朋友那麼聊聊。你為什麼要做醫生?
女醫生:可能就因為我可以拿出一副醫生的架勢。
年輕人:哈哈哈……跟我說說。
女醫生:我上醫學院,畢業,實習。本來他們都勸說我作婦產科醫生,說我手的大小、開度都非常適合保護會陰。我在產科實習了三個月,常有人贊美我的手,非常靈巧,是的……但是我受不了那兒。
年輕人:為什麼?母親,孩子,多美好。
女醫生:我在南方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的醫院實習。你知道那種小女人嗎?那些待產的孕婦。我的天,那種小女人的幸福感,對丈夫的頤指氣使,嬌聲賣乖,那份“作”,到真開始陣痛的時候就開始罵人,罵丈夫罵婆婆,想起誰罵誰,我一輩子的髒話都是在那學的,真恐懼!那些生男孩的女人更是了不得,那真是她們最得意的戰場,她們畢生的事業,她們的天下,但肯定不是我的。
年輕人:那就是生活嘛,你該把它當成喜劇來看,你太嚴肅了。
女醫生:有一次,指導醫生要我仔細觀察一個臨盆的產婦,她的羊水已經完全彭出,就要破了,我就認真地老老實實地對著那女人的會陰盯著看,離得很近。突然,羊水破了,噴得我滿身滿頭都是。所有人都笑噴了。
年輕人:哈哈哈……
女醫生:我再也不肯在那兒待下去了。
年輕人:後來,你就選擇了讓人更美的工作?
女醫生:我喜歡急診室。在那兒你是醫生,是最接近上帝的人,在那兒你可以看見一個人在你手裡起死回生,那感覺不同尋常。
年輕人:是啊。
女醫生:在那兒沒有男人和女人,只有醫生,病人,生和死。那地方讓我放松。
年輕人:放松?
女醫生:因為緊張而完全投入,其實是放松的,你不會再想到自己。我喜歡完全投入的感覺。但是,醫生,不是上帝。
年輕人:當然。
女醫生:你會說當然。但是作為一個醫生,要在心裡認同這個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見了太多的死亡,你注意到嗎?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死在家裡,他們多數都死在醫院的急救室裡,被切開氣管,插上管子,心髒電擊,臨死的時刻人非常無力,沒人問他們是否希望平靜地死去。醫生為了讓人多活有限的幾天,甚至幾小時,做許多無謂的搶救,那是通常的做法,沒人管你願意不願意。死其實沒什麼,每個人都要死,但不該死得太難看、太痛苦。醫生對抗的是疾病,不是死亡,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我們每個人出生的必要條件。我都做過,切氣管,一次次地電擊,心髒按摩術,大家都鼓勵那些鍥而不捨的病人和醫生,可我覺得應該做的是躺在床上等死。安詳的,平靜的,有尊嚴的。
年輕人:我也希望能那樣死去,最好是死在愛人的懷裡。
女醫生:你滿腦子的浪漫想法,你會嘔吐在你愛人身上,你腐爛的內髒散發的臭氣會把他熏暈過去。
年輕人:哈哈,你那麼美,不該這麼尖刻。
女醫生:你像所有的男人一樣膚淺,希望你變成女人以後能好一點兒。
年輕人:你真讓我吃驚,知道嗎?我從來沒想到一個被人稱為蕩婦的人會有一張這麼嚴肅的臉!
女醫生:(瞇起眼睛)是的,我是個一本正經的蕩婦。
年輕人:我簡直能想象出你那個樣子……他們說你和靳醫生在手術室亂搞,被幾個護士撞了個正著,你當時衣冠極度不整,但臉上毫無驚慌之色,很嚴肅地對闖入者說:請把門關上。
女醫生:那是真的。你還聽說了什麼?
年輕人:很多。
女醫生:有些是真的,但大多數出自他們下流的想象。不過,我們的確在很多地方做過愛。
年輕人:生活太平庸了,你為他們提供了多年的談資。不,不,這個故事將在這個醫院代代流傳。
女醫生:成為傳奇原來這麼容易。
年輕人:你很勇敢。他走了,而你居然留下了?
女醫生:也許,我只是還沒來得及走。
年輕人:你們就這麼滑稽地結束了?
女醫生:告訴我,為什麼你要變成女人?給我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為什麼?做女人到底有什麼好?
年輕人:我也不知道。但是,問題是,我是個女人!
女醫生:不,你不是。你沒有從十歲開始來月經,沒有經歷過每個月的腰酸肚痛,每個月的內分泌波動,對女人那些從小難以啟齒的秘密你一無所知。
〔年輕人想插話,但女醫生不讓他說話,她有點喝多了。
女醫生:知道奧美廣告總監的故事嗎?為了寫出最令女人動心的衛生巾廣告詞,這位男總監在衛生巾上倒上濃咖啡,貼在自己的內褲上,坐地鐵上班。但是咖啡也會干的,也沒有那麼黏糊糊……你是女人嗎?
年輕人:我希望能那樣。
女醫生:不,你不會希望。男人一生的激素變化曲線,女人每個月都要完成一次。那就像是雌二醇,孕激素,雌激素和雄激素構成的過山車,你坐在上面翻轉顛倒,從高到低,從低到高,直到生命終點。在女人的整個生殖期中,先是月經前綜合征在等著你,然後還有冬季抑郁,產後抑郁,最後是絕經前綜合征和更年期綜合征。
年輕人:你的腔調像個女性主義者。
女醫生:我的腔調就是個醫生!
年輕人:你不是女性主義者?
女醫生:我沒有女性主義者那麼有信心。如果非談主義,我唯一能接受的是悲觀主義。
年輕人:不好玩!
女醫生:我能明白,你想聽到作為女人的美妙之處,使你手術時對著一片天堂的幻覺進入昏迷,好忍受落在你身上的刀砍斧劈。可是,我沒什麼好消息可以告訴你。
年輕人:不可能沒有!作為一個蕩婦,你肯定比很多女人都熟知女人身體的種種美妙之處。
女醫生:美妙?哈,那很自然的就是說“性”嘍,的確美妙。“只有性行為可以幫助人深入地了解自我。”但是真相是:我從小就害怕自己被強奸。雖然還不太懂強奸是什麼意思。強奸,這個刺耳的詞是懸掛在每個女孩頭上的劍,那些大人談到這種事時的曖昧可怕的表情,讓我覺得那一定是比死更可怖的事。小時候我對男人充滿恐懼,覺得所有的男人都會對我非禮,那是種懷著古怪欲望的恐懼。上小學時,臨街有個女孩被陌生男人抱上車又扔了下來;擁擠的公共汽車上有人偷偷撫摸我的手臂;在少年宮學剪紙,那男老師在同學走了以後親了我……然後,在我明白男女是怎麼回事以後,作為處女這件事又讓我緊張了好多年。這是一件必須解決的事,我沒有碰上一個熟練的男人,只能和毛頭小伙子亂忙一氣。你不知道,從小擔心被強暴是什麼感覺,驅除這個壓力的唯一辦法就是趕快找個人FUCK,就算選錯了人,就算感覺不怎麼樣,起碼你心理上沒問題,那是你自己的選擇。那樣干完了,我就對男人毫無恐懼感了,因為我知道他們要什麼,那些我給得起。我曾經幻想建立一所醫院,由一些溫柔的有同情心,有責任心的男人組成,他們要經過嚴格的培訓和考核,每個少女的第一次都在醫院裡完成,作為一種社會公益和良好的習俗,這些男人要有充分的愛心和技巧,能使她們獲得高潮和信心。
年輕人:那些男孩子呢?
女醫生:當然,相應的,也應該有一座男童醫院。這以後,他們才能自由選擇各自喜歡的人做這件事,或者永遠不再做這件事。
年輕人:一定有某個少男或少女愛上令他們有快感的女醫生和男醫生。
女醫生:那是免不了的,需要某種制度保證,他們不能再見那些醫生第二次,就像人已經生了下來,就再不能回到媽媽肚子裡一樣。
年輕人:你認真想過這些事?
女醫生:是的。
〔年輕人笑。
女醫生:這好笑嗎?
年輕人:不好笑,你真的很一本正經。那你又怎麼成為一個蕩婦的呢?
女醫生:我知道對你來說“蕩婦”是個有吸引力的詞,可能是因為它夠女人,身體裡更多的女人?
年輕人:你說的對。
女醫生:所以我容忍了你“蕩婦”來“蕩婦”去地稱呼我……
年輕人:那是贊美你!
女醫生:我可不打算謝你!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蕩婦,我只是對禁忌這東西天生沒有感覺。沒有比偽善更壞的東西,它阻礙了人了解真實的自己,了解都談不上,還談什麼改變完善?
年輕人:你喝多了就大談哲學?男人們怎麼受得了你?
女醫生:說的對!他們受不了,但是他們想跟我上床!“性”,基本上是一種幻象,它讓我們心中充滿一種神奇的感覺,似乎是一條通道,通向某種較高的意識狀態,然後它消失,讓我們處於困惑狀態,像是一個被催眠師的手指一彈過後醒過來的被催眠者。性幻想支配著我們,讓我們心中充滿狂喜。目的是要說服動物繁衍物種,讓他們心中充滿神秘目的的感覺,而這種神秘目的如果仔細加以分辨,其實是一種騙術。
年輕人:你說我是不是還是做個200克的****。男人通常認為長了個大胸的人,就沒長腦子。
女醫生:男人,他們是又好又壞的妖怪,體現了生活的本來面目。
年輕人:他們很可愛。
女醫生:那你就做個250克吧。300克,有點太寵著他們了。
年輕人:我喜歡寵著他們。
女醫生:我也喜歡。但是,他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