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蘋的目光仇視著肖雅低聲說下去:“我要讓你相信這一切,我要讓簡永遠忘記你……我會占據簡全部的生活,我會成為一個明星演員……”她似乎已經說完了,也許是這種仇恨的表達讓她感到疲倦了,她轉過身,把肖雅拋在了樹蔭深處,此刻,就在此刻,一個孩子放的風箏正飄蕩在肖雅的頭頂,她被那只深紅色的風箏所吸引了,她仰起頭來,為那個剛學會放風箏的男孩而祈禱,希望那只風箏不要掉下來,希望那只風箏飛得再高一些。
李飄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穿著牛仔褲,白色T恤衫,他的長發剪短了,他看著肖雅說:“我在雜志上看到了你的模特照片,你成熟了,你似乎不再是過去那個肖雅了,再也不是從小鎮來到城市的那個女孩了,你知道,我剛從國外回來,每當我想完成我的雕塑作品時,我就無法呆在國外,我在雜志上看到你的時刻就想找你,我想雕塑現在變得成熟的你,你願意為我做人體模特嗎?”李飄掏出一張明片遞給肖雅說:“我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我搬了家,我有了一間更大的工作室,環境很好,就在香城郊外……如果你願意,給我來電話,我會開車來接你……”李飄走了,她仍然佇立著,那只深紅的風箏已經飄遠了。
為什麼,被肖雅已經背叛過的,徹底告別過的那種裸露生活會再一次誘惑她呢?為什麼?對了,這是她呆在夏科身邊的時刻,夏科的生活好像越來越疲倦,他一回家就想上床睡覺,他不再關心她的存在了,而簡那個已經回來的失去間訊的簡,即使簡離她很近,如果她想見到簡,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為什麼她不能去見簡呢?藍蘋早就已經出現在了簡身邊,有藍蘋存在,她似乎可以收斂住自己去會見簡的那種欲望,於是,李飄又出現了,在所有的男人中,只有李飄真實地再現過肖雅的那種裸露生活,他一出現似乎就會重現肖雅過去的裸露生活,那裸露曾經是肖雅生命中最神聖最為純潔的理想,當那種理想升起在她的命運之中時,似乎她的生命從來不公被什麼東西所不縛,李飄再次出現了,而她也再一次重演自己的理想,她背叛,她告別,她尋找別的男人,她恍惚沉思,她仍然拒絕不了這誘惑,因為只有這誘惑可以把她的理想變為雕塑作品,難道她的理想就是一件作品嗎?還有另一個原因,李飄說她變成熟了,那個成熟的肖雅是什麼樣子的,她很想看見自己的另一面。
她給李飄打電話,她告訴李飄,她只有晚上的時間,李飄說,晚上,太好了,黃昏升起後的那段時間,我從未在這樣的時間中創作過人體雕塑,太好了,也許會有令人震驚的效果。那個黃昏,肖雅溜出了門,當夏科開始洗澡時,她就出了門,她跟李飄約好了,她步行出這座住宅區外的一條馬路邊,她在那裡等李飄。
那一年的秋天再一次降臨了,當梧桐落葉在黃昏中從風中飄向肖雅的肩膀時,她感受到了一種震顫,自己又要回到那種秘密的裸露生活之中去了,在秋風中,自己又將再一次回到過去的生活中去了,不停地來回往返,李飄驅著車來了,他的摩托車已經消失了,這世界每天都在變化,當肖雅隔了很長時間再見到李飄時,他剪去了長發,他搬了住宅,他把摩托車換也了轎車。
他的住宅遷到了香城郊外,李飄說只有住在郊外他才能進入雕塑家的狀態之中去,那是一座有庭院的住宅,樓上就是李飄的工作室,那是一間有60多平方米的工作室,屋角依然堆集著雕塑泥,淺藍色的三層窗簾使工作室有一種神秘的氣氛,有一面牆壁鑲嵌著鏡子,李飄給肖雅沏來了一杯熱咖啡,在這個世界上,喝著咖啡,進入紅的,黃的,藍的,橙的,綠的,黑的世界之中去,在這個世界上,當熱咖啡喝完之後,世界肯定會置入另一種場景之中去。
他已經做好了准備,他等待她裸露,而她呢,她好像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面對著一個雕塑家的目光脫衣服了,她愣在哪裡,似乎缺少勇氣把她的衣服脫光。
而他在鼓勵著她:“肖雅,你有世界上最美好的身體……”而這種鼓勵正是她所需要的。秋天,屋外的樹葉在秋風中一遍又一遍地開始凋零時,她的身體在震顫之中開始脫衣服,她必須重新訓練怎樣無畏地脫衣服;秋天,當屋外的樹葉不停息地在凋零過去的樹葉時,她的身體完全裸露出來了。
不論她在這間工作室中怎樣走動,轉身,她的裸露都映現在那面鏡子裡了,李飄說她成熟了,而她的身體也變成熟了嗎?裸露,就是把上帝創造人的全部過程展現出來,隨同時間的變化,裸露的身體會把內心所遭遇過的那些故事也展現出來嗎?
“肖雅,你似乎正載動著你肉體的疼痛在生活,是這樣的嗎?”他這樣說話,是因為通過她裸露的肉體,通過裸露之中肉體的故事看見了她的疼痛,她沒有否認,她沒有說話,她要把這種疼痛裸露出來,變成雕塑家的作品。“我們都變了,我們都有相互的疼痛……當我疼痛時我就回來,尋找工作室,我把我過去的舊宅給了那個女人,你知道那個女人,她已經跟了我許多年……但我不想與任何女人結婚……我就把那套住宅給了她就這樣我與她的關系就了結了。”由於工作室變大了,即使是很大的說話聲,對肖雅來說也像隔了一道屏障,不過,他最後說的話她聽清楚了,李飄把原來的舊宅送給了那個摩登女人,由於他不能娶她,他就送她房屋,他們的關系就是這樣了結的。
秋風中落葉的凋零之聲在郊外尤為動聽,附近好像是一片小樹葉,那瑟瑟的凋零之聲伴隨著肖雅的裸露生活過去了兩個鍾頭。
肖雅穿好衣服,李飄把她送到城裡有公共車的地方,她不讓李飄送她到夏科的住宅區,那是一個敏感的地方,她不想讓李飄了解她此刻的生活,她下了車,鑽進夜幕,經過一片小吃區,裡面冒出濃煙,她穿過燒土豆片的味道,穿過燒紅薯的味道,穿過燒羊肉串的味道,穿過了燒玉米棒的味道,穿過了燒雞翅的味道,穿過了燒茄子的味道,穿過了燒羊腸的味道,全世界都充滿著讓人品嘗的味道,全世界都充滿了這貪婪的味道……肖雅從夜幕中上樓,開門,房間裡沒燈光,房間裡也沒人,夏科不在家,這對夏科來說是很例外的事情,他到哪裡去了,當然,他到哪裡去了對肖雅來說並不重要,肖雅聽見了凋零之聲,嗅到了全世界的味道,她又回來了,明天她得去服裝公司上班,明天是另外一種生活,一種與今天一樣重復的,不斷重復的生活,她去了澡室,當她站在水龍頭下面盡情地沐浴時,也正是夏科回家的時候,他喝多了酒,他撲進浴室,他在水蒸汽之中慢慢地想尋找到肖雅的身體,然而,他的視力似乎已經下降,他只好摸著走上前去,他用酒味交織的聲音說道:“美人,你在哪裡,你知道不知道,很多朋友都知道我藏著一個美人,連我的老板也問我,美人到底在哪裡?美人到底在哪裡……”他摸到了肖雅的****,水籠頭噴濺著淋濕了他的身體,他似乎漸漸醒來了:“美人,今晚你到哪裡去了,告訴我,你得說實話,我喜歡說實話的女人,美人,我正在為你而奮斗……”肖雅終於掙脫了那個渾身濕透的酒鬼,她穿上睡衣,把自己鎖進臥室,那晚,她睡在臥室,而他睡在沙發上。
紅又出現了,紅出現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帶肖雅去會見她的表哥,紅把肖雅從服裝公司喚出來,那恰好已經是下班的時候,紅仿佛已經徹底擺脫了她婚姻的噩夢,擺脫了那把剪碎婚紗照片的剪刀,以及埋葬那堆婚紗碎片的小山坡。紅滿面春風地告訴她,最近她遇到了多年未見面的表哥,在遇到表哥的同時也遇到了另一個男人,她現在要帶她去見表哥,她對表哥說過,對一個正在尋找終身伴侶的單身男人來說,她的女友肖雅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對象。肖雅開始著急了,她說她已經被手上的戒指弄得沒有自由,紅說:“你愛那個給你戴上戒指的男人嗎?如果你愛他,我現在就掉轉方向送你回去,如果你不愛她,那你就堅決地跟我走。”肖雅就這樣被紅帶著來到了會見陌生人的最好的去處——餐桌上。
人們通常都在餐桌上會面,在氣味撲面而來時與陌生人見面,仿佛只有這樣的場景才可以讓紛紜世事的世俗性一幕幕地演出,從這氣味噴散中揭示的是陌生人與陌生人的交往之處,肖雅來到餐桌邊緣時,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了起來,向她點點頭,他就是紅的表哥,而坐在旁邊的另外一個同樣高大的男人就是肖雅已經認識了的一個男人。坐在餐桌邊,肖雅的旁邊坐著紅的表哥,而肖雅坐在另一個男人旁邊,從一開始,在餐桌上,當氣味還沒上來之前,他們幾個人似乎就分成了兩對,男人和女人為什麼要成對成雙,這是一個更遙遠,更暗淡,更復雜的問題,但也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有人說男人和女人因為繁衍生息而成雙成對,有人說男人和女人因為愛情的磁場而成雙成對,有人說世界的戰爭通過男人和女人的成雙成對中體現出來了,從奴役到搏斗的過程。
紅忘記了往事,能夠把往事、不幸的往事通過時間忘記的女人,就能抓住新生活的繩子,紅就是這樣的女人,她已經情不自禁地忘記了往事,她已經永遠地埋葬完了她婚姻的碎片,她已經呈現出進入新生活的證據,坐在那個男人身邊的紅,目光中閃爍著幻想,生活又開始了,讓人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又重新滋生了。
而肖雅她除了坐在他們中間用餐之外,她還是一個局外人,她戴著夏科送她的戒指,坐在中間,她剛剛清醒過來,今晚又是她去為李飄做人體模特的時刻,每周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晚上,她都要去,今晚是星期五,也許李飄正在等她呢?她站起來,尋找離開的理由,紅把她的手拉住說:“今晚,你沒有任何理由離去,你必須坐下來……”她抬起頭來,坐在旁邊的紅的表哥也似乎在用目光來挽留她,她無法離去,但她得給李飄打一個電話,告訴他今晚的時間改成明晚的時間,她不想讓紅知道她再一次做人體模特之事,她壓低聲音與李飄說話,然後說了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