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 第59章
    這是一個坦誠女人燃燒的秘密,范曉瓊此刻已經坐在客廳中的沙發上,女醫生在煮咖啡,她喜歡煮一種由她自己磨製的小粒咖啡,她一邊煮咖啡,一邊把頭從廚房那邊探出來說道:"你父親就喜歡這味道,他尤其喜歡我給他煮的小粒咖啡"范曉瓊仰起頭來,父親真是一個複雜的人,一個極其複雜的謎本身是需要解謎的,然而,父親的謎底在哪裡呢?

    女醫生手托咖啡杯給她帶來了父親曾經喜歡過的一種味道,她品嚐了一小口,女醫生又開始傾訴了,所有跟父親有關聯的女人都有一種共性,在父親死後都沉浸在回憶和傾訴中去了。因而一旦遇上傾聽者,她們大都會敞開心扉:這是一種無法超越的死亡之謎的記憶。

    故事繼續由她講下去:父親收到了女醫生長長的情書以後,便給她來了一封短信,那只是幾行表達謝意的文字,卻蕩漾起了這個女人源自內心的整個心扉,那彷彿是被風月所托起的激情的扇面,從那以後,只要父親在哪裡開音樂會,她都會秘密地跟蹤而去,這無疑會影響她的婚姻生活,實際上,當她用三天三夜的時間寫完那情書之後,她就開始與丈夫分居了,她的丈夫是一個公務員,他開始忍受不了她的冷漠,而且她的丈夫根本就弄不清楚她的冰冷的身體為什麼從來不會燃燒起來,不久之後,短暫的婚姻生活瓦解了。這給予了她解脫的方式和更加自由的翅膀,多少年來她總是患著嚴重的相思病,她不斷地給父親寫那種從她身體的心扉中跳動出的文字,也不間斷地收到父親出於禮貌給她郵寄的短信和明信片。儘管如此,她從不敢出現在父親面前,因為她對自己的容貌從來沒有信心,她看到了報刊上那些站在父親身邊的漂亮的女人,比如歐麗麗,杜小娟和殷秀花,她曾經私下把自己的某一幅放大的照片放在他們中央,然而,她無法忍受自己的那張臉,那張毫無色彩和力量的臉。所以,多少年以來,她苦苦地扮演著一個暗戀者的角色。

    然而,在一個飄著來蘇水的醫院長廊上,她突然收到了父親的短信,她的身心就被像超越了單想思的時空所籠罩著。一個星期以後,父親將來她所生活的城市舉行個人演唱會,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她彷彿已經盈滿了水池,她買來了最昂貴的時裝和化妝品,父親來到這座城市以後就與她聯繫上了,在那個時刻她真希望她的頭、她的臉、她的胸、她的腿重新蛻變一次,就像蛇蛻一層皮一樣改變形象,然而,她只可能借助於外在的力量改變這一切。

    她隆重地穿上了時裝,用質地最好的化妝品塗鴉遍了她的臉,彷彿由此而改變了原型,於是,父親來了,父親敲開了她的門。她是暗戀者,即使她已經接近了那個中年女性,她依然帶著一個初戀女人的情懷,她開始給他磨製獨特的小粒咖啡,給他親自煮咖啡的過程使父親沉浸在一種鬆弛的氣氛之中。然而,喝完咖啡以後,父親突然講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個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父親懷疑自己患上了腦瘤,因為一種不間斷的疼痛經常從大腦中發出來,彷彿球拍沉重地拍擊著自己的腦袋。他基於對她醫生的職業信賴感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她,並讓她堅守這個秘密,因為他不想將這個內心的恐怖公佈於媒體,多年來,他已經感知到了媒體給他帶來了傳播速度,同時也給他事業帶來了紛亂不堪的世界。

    女醫生伸出雙手,開始撫摸他的頭,這是醫生和患者的最直接的接觸。然而,在這裡,在屬於她的空間世界裡,她的雙手一旦伸出來,就尋找到親密的顫慄感,她盡可能屏住呼吸,盡可能地扮演一個暗戀者和醫生的雙重身份,她感受到在她觸摸時,男人的頭顱發生了疼痛,這是一種可怕的信息。然而,為了讓他完成個演唱會,她沒有把他帶到高科技的儀器面前,她決心推遲這種可怕的時間,因為父親想從她的眼神中感受並撫摸到否定的聲音。她作為醫生已經敏感地感受到了這種虛弱,所以,她滿足了父親的期待,堅決地否定著那種可怕的事實。父親聽了以後很感動。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把頭依偎在她懷抱裡休息了一會兒。

    然而,在成功地舉行了演唱會的謝幕時刻,父親卻倒下去了。就在那個世界裡,父親倒在了她懷抱裡,她作為父親有限的醫生朋友——獲得了把父親帶走的權利,因為父親在睜開眼的那一剎那間,突然對她說:"把我帶走吧,你是醫生,我相信你的力量。"就這樣,她把父親秘密地帶走了。

    父親住進了她的房間,這個世界暫時是溫馨的,也是可以擋住恐懼的。儘管如此,父親的頭痛症卻越來越強烈,它通常是在半夜發生,那時候,女醫生不得不穿過中間的過道從自己的臥室來到父親的那間房間,每當此時,父親就拉住她的手堅決地說:"你告訴我,你是醫生,你可以告訴我嗎,我大腦裡是不是已經長出了一隻蘋果似的腫瘤?我是不是已經快不行了?"

    為了驗證這種恐懼的準確性,這時候,女醫生已經恢復了外科醫生的職業原則,她決定把父親帶到那台儀器面前去,因為只有那台儀器可以準確無誤地驗證這最後的真理。

    於是,父親終於在女外科醫生的陪同下躺在了那台儀器中間,他只感覺到一種螢光直射了一下,結論就出來了:他大腦中長出來的瘤已經有蘋果那樣大,所以,醫生要讓盡快地做手術,然而,這是一次冒險的手術。

    在醫院裡,就在女外科醫生轉身的一剎那,父親突然消失了。她撥通了電話,然而,父親的手機似乎已經不願意在這一剎那間傾聽到任何人的聲音。所以,即使電話響徹了數十遍,父親也絕不接電話。然而,不久,電話來了,他們談論的是腫瘤,就這樣,不久以後,父親離開了這個世界。女醫生對她說:"這就是我跟你父親的故事,我們的會唔意味著他的消失,你能想像我可能殺死你父親嗎?"就這樣,范曉瓊眼前的最後一個嫌疑人結束了最後幾句話:"我依然能感覺到你父親從儀器中爬起來的一剎那間,他的身體急速地奔向那個醫生,他把頭從窗口探進去,他想把整個身體探進去,他想測試生命的過程到底有多深,他想把他的大腦從窗口探進去,以此碰撞到那些激發起他生命的音符,那些富有生命的激情的音符,然而,他得到了一種冷冰的現實,一種暗灰色的真理;他由此絕望地看了我一眼,彷彿在告訴我,他的身心從那一刻開始已經死了。"

    范曉瓊仰起頭來,女醫生的最後一句話給了她啟示。噢,她無法接受這種絕望,一種父親曾經無法忍受的生命的絕望,此刻已經像病菌一樣瀰漫到她身體上。她需要離開這裡,需要離開女外科醫生那種猶如冷杉針葉香波似的味道,離開這裡的房間,她的質疑彷彿變味了,她不停地晃動著手裡的瓶子,她曾經相信她那隻手裡的魔瓶裝滿了精心收集的嫌疑人味道的瓶子——會在父親的死亡之謎中散發出謀殺者的異味,會把真正的謀殺者送到真理面前。然而,此刻,那只魔瓶的味道正在變味,也許會失去它真正的意義。

    所以,她要盡快地回去,因為她突然想到了父親的一隻抽屜,一隻被她視為神秘之物的遺物,從未被他打開過。就在她即將離開時,女醫生突然轉過身來對她說:"我想起來了,在電話裡,我和他之間有有限到無限的頻繁的電話中他總是在後期詢問我一些有關腦瘤的醫學常識,在他與我從有限到無限的電話的頻律中,因為我是醫生,我是他朋友中的外科醫生,而我又盡可能地做到保守他的秘密,確實我做到了,除了對你,我從未洩露過他身患腦瘤的秘密,他後來秘密地消失了,他拒絕做手術。然而,他在消失以後給我打電話的頻律卻加劇了,在電話中他總是在問一個問題,像他這樣的人到底能活多久,我每一次都寬慰他,像一個醫生面對一個垂死掙扎的病人一樣安慰他的靈魂有一次,他問我,我感覺到他絕望的聲音中散發出來的語調彷彿在散落著黑色的煤渣片屑,從電話那一邊,從另一邊不可觸摸到的空間裡,落到了我手上,他問我醫院有沒有一種巨毒藥片,可以讓人在毫不知覺中喪生,我握住了電話,想問他想幹什麼,電話斷了,從那一刻開始,電話就永遠斷了,我再沒有尋找到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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