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音樂家剛搬遷的公寓樓下,她仰起纖細的脖頸,似乎想揚起整個身體的性別。它跟男人最大的區別在哪裡?突然,她又看到了歐麗麗。歐麗麗在那個傍晚懷裡抱著一大包食品,隔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嗅到了剛出爐的麵包和烤香腸的味道。歐麗麗回過頭去似乎在等誰,然後音樂家來了。歐麗麗和音樂家朝著公寓樓走過去了,已經進了電梯,音樂家有了新公寓,所以,他們再也不需要去出租屋幽會了。
為什麼不像歐麗麗一樣主動地去追求音樂家呢?在歌舞劇院的所有誹聞中,都是歐麗麗在主動地追求著音樂家,如果歐麗麗像一團火焰一樣熱烈,那麼杜小娟則像一團冰雪一樣寒冷,這就是女人和女人之間的對比。杜小娟似乎在歐麗麗熱烈如火焰的感情中感悟到了什麼。由此,她站在銀灰色的公寓樓下面發出了屬於自己的咒語:我想得到的東西一定要得到,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取代歐麗麗的位置。我不僅要在舞台上取代歐麗麗的位置,我也要在情感上取代她的位置。
然而,她開始正視了一種現實:音樂家對她很尊敬,對她顯得過份的禮貌。這正是一種距離,一種在很短的時間內無法消除的距離。她試圖像歐麗麗一樣熱烈得像一團火,然而,她冰冷的四肢怎麼也無法燃燒起來。她嫌這一切太慢了,因為她除了在練舞房面對音樂家之外,怎麼也無法穿越他們之間的距離。太慢的節奏使她的內心卻變得瘋狂起來。她突然發現一個替身,那是一個黃昏,她經過了一家飯店門口,一個年輕男人突然走到她身邊,低聲而曖昧地問她,是不是需要他做伴。她渾身抽搐著說道:"走開,請你走開。"男人並沒有馬上走開,相反卻靠近她說:"我知道你有多麼孤單,從你的眼神中我就能夠看出你的孤獨。"男人繼續說:"這是一個孤獨的世界,我們為什麼互相拒絕呢?我們可以到酒巴喝杯紅酒,我並不會傷害你。"
她的抽搐感似乎已經減輕了一些,她正視著男人,似乎從未見到過如此英俊的男人,他穿著十分體面的衣服,眼神中甚至流露出那種她喜歡看到的憂鬱。也許是無聊的緣故,她跟他來到了酒巴,他跟酒巴裡的每一個侍者似乎都很熟悉,而且他會彈鋼琴,他告訴她說,每天晚上他都到幾家酒巴去演奏鋼琴,而今晚是他感覺到異常空虛的時刻,他感覺到自己需要一個女人相伴。他赤裸裸地講述著,毫不忌諱她是陌生人。
她確實是他的陌生人。
他要了紅灑,他說他想在一個女人身邊醉去,他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有這種經歷了。她陪的這個男人喝著酒。自離婚以後,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放縱自我了。而且她也不是一個放縱的女人。即使是現在,她也無法真正地讓自己放縱起來。而她的性別已經讓男人放縱起來了,漸漸地,她感覺到了這個容易被女人煽動起火焰的男人,她找到了替身。
她想把這個替身送到一個女人的身邊去。如果讓這個男人前去勾引歐麗麗,那麼情況又會怎樣呢?她想試一試這種現實。下一步應該做的是讓這個男人看到歐麗麗,這個男人如何看見歐麗麗呢?哦,應該把這個男人帶到歐麗麗出入的宿舍樓前,歐麗麗一直沒有分配到住房,所以歐麗麗出租了一套小型的房間。
她再一次約這個男人到酒巴時,她談到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歐麗麗。她把這個叫歐麗麗的女人講述得像一個神話,很顯然,這種神話對男人來說顯得太縹緲了。她鼓勵他試一試能不能進入到一個女人的神話中去,她把男人帶到歐麗麗的出租樓下面,讓他注意一個披著波浪型長髮的女人。然後,她就永遠從這個陌生男人那裡消失了。
正當這個男人守候在出租樓下等候著這個神話時,杜小娟卻在一個黃昏把音樂家約到了她的工作室。她要在這個晚上實施兩種計劃,第一,她要給自己的自由舞劃一個圓圈,因為三天以後,她要在歌舞劇院的舞台上公演,所以,今晚她要讓音樂家親自為她伴奏;第二,她已經準備好了紅酒,在紅酒裡她溶入了幾粒安定片,她再也無法讓緩慢的節奏影響自己的計劃了。她要讓自己和音樂家暢飲中同時失態,因為只有失態才可能喪失理智。
在之前,讓自己喪失理智是何其艱難啊,她怎麼也無法在面對音樂家的時候變得放縱起來。因為她始終是杜小娟。
幾天以前,她已經跟那個陌生的男人通了電話,當她問那個男人有沒有尋找到那個神話時,男人對她說神話就在她面前的酒杯中冉冉上升著。於是,她就掛斷了電話,她再也不會在男人面前露面了,然而,她卻不會銷毀這個男人的電話號碼。
相互勾引,這是男女溶為一體之前的第一前前奏曲,所以,她要利用這一夜,她相信,如果她在這個夜晚改變了音樂家,也就奴役了這個男人,她想像佔有、奴役舞台一樣得到這個男人。她舉著杯,慶賀著屬於她舞台生涯的最為特殊的時刻:兩隻酒杯碰在了一起,不久,藥力發生了作用,兩隻酒杯裡都有同樣的藥力,他們的身體逐漸地開始變輕,然後倒下,彼此都不知道置身在何處。然而,在倒下之前,杜小娟顯得更清醒一些,她沒有即刻倒下,而是脫掉了音樂家的外套,然後掛在衣架上,旁邊就是一間臥室,如果她練功太晚時,她就不再回家。此刻,她把音樂家扶進了臥室之中去。一個男人就這樣藉著安眠藥的藥力躺下去了。她已經無法左右自我,因為藥力同樣已經在她體內發作,她撐不下去了,她再也無法撐下去了。她借助於藥力,它給予了她力量,她躺在了他身邊,她離他的身體、頭頸是如地接近。她可以伸出手撫摸他了。然而,她的手剛伸出去,觸摸到他的臉時,睡神同樣降臨到了她身上。
也就是在同樣的晚上,歐麗麗經不住鋼琴師的誘惑,這誘惑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從一開始,杜小娟就意識到了:這個鋼琴師試圖把他所喜歡的女性都勾引到身邊,他跟女人聊天時帶來了一種優雅的哲學式的氣氛,那關於生命、時間和愛情的氣氛,由此會把一個女人迷倒。
杜小娟不是那種輕易被氣氛所迷倒的女人,因為她是一塊冰,再熱烈的氣氛到了她這裡,也會駐足下來。而相反,歐麗麗卻是一團火焰,而且歐麗麗展現了青春的四肢,她是一個容易燃燒的女人,也是容易移情的女人,進入歌舞團之前,她跟那個薩克斯手戀愛,後來又跟音樂家發生戀愛,閃電似的過程,一步步地不斷移情——使歐麗麗不可能被任何一個男人捆綁,她追求的就是雲彩般的飄曳的感覺。
歐麗麗把情感移植到那個酒巴鋼琴師的身上,這並不奇怪,因為在之前,她與音樂家已經經歷了瘋狂的同居生活。在這個時候移情會使歐麗麗感受到鋼琴與音樂家不相同的誘惑。
當杜小娟醒來之前,音樂家也同樣醒來了,準確地說,他們幾乎是在同一個時刻醒來的。彼此疑視了一下,音樂家沒有像杜小娟所想像中的那樣驚悸,他自語道:"昨天晚上,我是怎麼睡在這兒的?"接下來他笑了,轉過頭來看著杜小娟說:"也許,這就是我的本性,也許我們早就應該這樣了。我喜歡你已經很長時間了,很長時間以來一直隱藏著這種情感,因為你看上去太嚴肅太冰冷了。"
事情向著杜小娟所預料中的那樣朝前遞嬗著,她感動地將頭依偎在音樂家的懷抱,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她感覺到身體從來沒有如此這樣地充滿了喜悅,這是一種靈魂的跳躍。接下來,幕帷在隆重中拉開了。杜小娟回到了舞台,她再一次佔據了舞台上顯赫的位置,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告訴自己說:"我永遠也不會失去舞台,因為有音樂家伴奏,只要他會在我身邊伴奏,我的腳永遠都會在舞台上旋轉不休。"
她在舞台下突然看見了歐麗麗,她不是坐在後排而是坐在前排,在她左邊一側,竟然坐著那個英俊的鋼琴師,她的腳在旋轉,看見歐麗麗在場,她旋轉得更自由了,因為她知道,她的腳是為了對抗歐麗麗而旋轉,是為了對抗內心的那種衝突而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