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國 第18章 大國之病:急性病與暴發戶心態? (4)
    不過,近代以來的世界畢竟是西方的世界,體系、規則、座次都得由人家來定,然後把你拖進來摁到某個位置上。被拖的民族,或早或遲都得接受人家的規矩,包括名詞概念。中國人的學習能力和識時務的能力都不差,只因為國家太大,資格太老,架子放不下來,耽誤了太多的工夫。好在中國人畢竟聰明,當我們被西方的好學生日本人教訓了一頓之後,終於肯放下架子學習了。

    上海是晚清中國新鮮事的集散地,各地的中國人都跑到這裡來見識洋人洋事,吃西餐,坐四輪馬車。而住在上海的人也什麼事都敢做,玩回力球,做買辦,講一口洋涇濱英語,甚至投票選舉也敢一試。

    不過,上海人最早的投票不是選政治領導人,而是選美女。19世紀末的上海是個繁榮「娼盛」的年代,從街頭的流鶯到書寓的校書,鶯鶯燕燕,成千累萬。妓女多,文人也就多。那是個文氣未消的時代,即使是青樓,也要講究一點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於是肉竹發,小報出,花酒來。甲午戰爭後,文人學士的家愁國恨無處排遣,有關醇酒婦人的行動格外活躍,於是有人發起為妓女評花榜活動。

    花榜模仿科舉考試,分色藝兩項給妓女打分,分為一甲、二甲、三甲,只是妓女們用不著動筆,也不需交卷。能進入三鼎甲的美女自然是行中最紅的人,至少有人樂意捧場。這種活動相當古老,據說17世紀就有,當時怎麼搞的不太清楚,但此時的花榜卻採用投票選舉的形式,由報紙來主辦,其中最著名的要算是李伯元的《遊戲報》的花榜評選。這位《官場現形記》的作者筆下生花,罵官罵得暢快,辦報點子也多,《遊戲報》的花榜評選自1897年夏開始,每年評選四次,以當年的首次選舉最受關注,報紙的銷量為之大增。花榜選舉的票,當時叫「薦書」,一份薦書算一票,以票多為勝,得票相同則參照輿論定上下。一甲三名,二甲三十名,其餘有票的都放在三甲。所有參賽的妓女,無論一、二、三甲,都在報上列出。

    第一次選舉,雖然是僅僅事涉花界名花,但依然看的人多,投票者稀,狀元僅得九票,榜眼和探花各得七票。不過,參與者中至少有一個是外國人——美國人雅脫,他發信抗議,說是醜的排前面了,美的落了後,要求更正。顯然,如果此信屬實的話,只表明了西方人對中國美女的感覺跟中國人自己是不一樣的,按「民主原則」,名次是不可更改的。雖然花榜高第一不能做官,二沒有獎品,但所得到的好處也是明顯的。發榜之時,報上在每個人的名字後面都註明了住所,而且開列了些贊詞。據說這些贊詞都來自於薦書,名次越是靠前,贊詞就越長。贊詞的話有長短,可肉麻程度卻差不多,比人則非西施即王嬙,喻物則非花即月,什麼「清若白梅」,什麼「與月爭妍」,連最後兩名也是「身材俏麗」和「琪樹瓊花」(從後來流傳下來當時的照片看,這些當年被吹成羞花閉月的美人,大多面容平板,目光呆滯,以今日之眼光觀之,一點都不美)。發榜之後,不僅榜上有名,尤其是名次靠前的名花們以後生意興隆,收入驟增,就連寫薦書的秀才們也因其文辭的艷麗,多了些在報上露臉的機會,可以多收點潤筆錢。

    當然,得到好處最多的是發起活動的報紙,銷路增,廣告多,評一次花榜怎麼也能吃上幾個月。事實上,隨著花榜的評選,相關的各行各業都得到了拉動。當時中國的照相業剛剛起步,正是由於花榜上了妓女的玉照,最終吊起了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的照相胃口,得以蒸蒸日上。而妓女的服裝由於報上的宣傳,而被廣大的良家婦女所效仿,因而服裝裁剪業也發達起來。報刊也因為美女的玉照一天天多起來,由妓女而女學生而名媛閨秀日益興旺發達,迎來了中國傳媒業的第一個春天。其他被拉動的產業估計還會有,篇幅有限,就不一一列舉了。

    在報紙發起評花榜之前,中國的花業或者說娼業雖然也是一種「產業」,但卻只在中世紀的層次上運行,不過是人肉作坊,有了花榜,尤其是有了投票選舉的花榜才轉變成了美女經濟。花榜評選的設計者李伯元之流對民主政治未必瞭解,但卻無師自通地搞起了投票選舉。顯然,如果不是這種海選性的投票,花榜的評選絕不可能鬧出這麼大的聲勢,當然也就沒有後來綿延二十幾年的花榜選舉,也就沒有了美女經濟。西方的民主政治落到中國人手裡,最先得濟的是我們的美女和美女經濟。

    富不出三代的魔咒

    隨著改革開放以來,發起來的第一代中國富人逐漸進入暮境,年過半百的富豪們開始操心自己家業的繼承問題,據說還有人辦了專門的培訓學校,給私企老闆的兒女們上課,甚至進行「魔鬼訓練」,為的就是讓這些公子公主們能夠接班。

    凡是需要操心的事大都是出了問題的事,這種事在中國,或者說在華人圈裡好像始終是個事。富不出三代,始終好像是中國富人無計擺脫掉的魔咒,不僅做企業的如此,其他類型的富人乃至貴人、富貴人都差不多。當然,就今天而言,企業家的繼承問題可能與中國的發展更有相關性。

    過去翻古人的筆記,記不得在哪本書裡有這樣的記載:某富人蓋大宅子,蓋好之後請工匠坐上席,自己的兒子坐下席,工匠不安,富人說,不妨,你們是蓋房子的,他們是賣房子的,理當如此。這樣具有知人之明的故事,絕對是經驗的總結,前人蓋樓後人賣的故事一代一代在重演,湖南的俗話說,崽賣爺田不心痛,這裡的「崽」就是兒子,「爺」就是老子。前代創業,後代敗家,好像是命裡注定。

    如果按學者的說法,中國的富不出三代實際上要怪我們的繼承製度。著名的台灣學者陳其南比較過中國和日本的「老字號」,發現像日本三井這樣的幾百年不倒的企業中國之所以沒有,關鍵在於中國的分家析產繼承製度,老子死了,家產要在諸子之間平分,一個大富豪,分到第二代變成中富豪,分到第三代則為小康之家了。富人如果子孫繁盛,那麼家產分散得就更快。而日本則是長子繼承製,家產不會分散,因此傳得長遠,而且日本還有婿養子制度,如果兒子不肖不足以繼承家業,則從外面招女婿進來,改成這家的姓氏,一樣可以頂門立戶。

    當代中國,一代先富起來的企業家們繼承製度的問題,已經基本上被中國的人口政策解決了,反正一家一個孩子,分家析產的問題已經不復存在。但是崽賣爺田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這也是讓眾多的富人著急上火的大事。

    其實,現在急於解鈴之人本身就是繫鈴人。無疑,除了少數托自己父輩的權蔭發家者外,大多數先富起來的人都吃過苦,在奮鬥過程中苦吃得就更多,他們創一份家業的初衷在很大程度上是不讓自己的孩子再受苦。於是,富人的子女無不錦衣玉食,一丁點苦也不讓沾,出有車,食有魚,家務活有保姆,加上現在一對夫妻一個孩子,有了錢,一個孩子自然要更加寶貝。原本富人子弟就有優越感,富裕的生活本身就是對人炫耀的資本,因此變成紈褲順理成章。

    有人說,現在創業的企業家們忙於自己的事業,沒有精力關心自己孩子的成長,其實他們就算是有時間有精力,估計也多半不知道怎樣讓孩子出息。等到發現孩子已經成了百無一用的紈褲子才知道著急,辦老闆子弟訓練班就是他們集團補救的一種辦法,能否奏效還很難說。更多的人是把在國內連大學都考不上的子女高價送到國外留學,現在看來效果更不怎麼樣,很多小留學生變成了留學垃圾。

    很多似乎很聰明的中國富人,早就在繼承問題上採取了放棄的態度,對他們來說,掙的錢反正足夠自己的子女花一輩子了。他們已經不指望孩子有什麼出息,操不起這個心,也不會操這個心。他們只要想辦法,別讓孩子敗家敗得太快就行,至於第三代第四代怎麼樣,自己眼不見心不煩,管不了那麼多了。建國前,這些富人的辦法是讓孩子抽大煙,那時候大煙便宜,有點錢的人家天天抽也供得起,有了煙癮的人一般不會出去投資玩票,把家產迅速敗光,大抵可以看著這個孩子能豐衣足食地過一輩子。現在不指望孩子出息,只希望孩子享福的富人不少,但古人的招數不能用了,新的招兒還沒想出來,因此崽賣爺田,而且賣得很快的故事還會層出不窮地上演。

    走出這個魔咒的辦法不是沒有,學學比我們更富的某些西方富翁,兒子如果不成器,寧把錢捐給公益事業也不留給兒子。產業的管理,主要靠職業經理人。同時,富人的家教是讓一個富翁的兒子成長過程跟一般老百姓一樣,掙一分零花錢也得付出勞動。

    銀子堆出來的白象——中華文化城

    山東濟寧要建中華文化城,就建在曲阜和鄒城之間的九龍山上。這個城據說是要建成中華文化標誌城,還有一說是中國的文化副都,凡是需要祭拜磕頭的儀式都挪到這裡辦,初步預算300個億,估計十有八九不夠用,有關人士已經放出話來,這300億僅僅是啟動資金而已。既然叫做中華文化的標誌物,那麼伏羲女媧,堯舜禹湯,黃帝、炎帝,乃至關公、媽祖什麼的一股腦兒都得搬家,來新居落戶。孔孟自然也得移民,雖然距離不遠,還是免不了要走上幾十公里。

    不過,這樣一來,不知道這些標誌物的老家會不會有意見。其他省份能這麼痛快「割愛」嗎?就算不遷墳動土,以後祭黃帝炎帝都到濟寧,黃帝陵所在的陝西,炎帝陵所在的湖南能幹嗎?其他地方也一樣,以後要祭祀就都奔濟寧九龍山,我們這地方不是像《紅樓夢》裡的晴雯一樣,枉擔了虛名嗎?

    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此例一開,各地倣傚。原來的陝西黃帝陵、湖南的炎帝陵,浙江的大禹陵,以及已經建成的假古董山西的堯城、河南伏羲台紛紛擴張,你叫中華文化城,我叫中國文化城,或者炎黃文化城、九州文化城、禹域文化城,反正老祖宗留下的中國的代稱很多很多,不愁起不出名來。如是這般,不知道又有多少個300億要扔到水裡。

    我們中國人就有這種強固的愛好,一邊說是提倡傳統文化,一邊硬是要把真正傳統的東西扔在一邊,燒大錢建新的,用鋼筋水泥花崗岩堆出一個又一個貌似古人舊物的偉岸建築來。沒人樂意花錢修舊,卻偏偏熱衷燒錢建新,如果這樣復興傳統,大概傳統只好去見鬼。

    當然,錢肯定不會白燒,我們暫且假定所有建設大規模(可以申請吉尼斯世界記錄)假古董的人個個都有古君子之風,斷然沒有藉機牟利者。成百上千億的資金砸進去,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拉動地方經濟,至少在建設過程中拉動一地的經濟是可以肯定的。古人搭台,今人唱戲,唱的都是經濟戲,是多快好省拉動GDP的好戲。至於建成之後能不能如規劃者所料,遊人如織,祭拜者相望於道,守城的人撐開口袋裝錢,那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只是聽說中國好像還是發展中國家,還有幾千萬的貧困人口,還有很多很多的人有病沒錢看,很多很多的孩子沒錢上學,花點銀子玩文化也就罷了,還要建城。這種城,就算建得美輪美奐,有人認它當文化遺產嗎?就是打算蒙人家海外華人的錢,也得靠點譜不是?

    西方把大而無用的東西叫做白象,我們文化城也是白象,用銀子堆出來的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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