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我只是凶巴巴地大踏步地走進校門,任憑背後一陣竊竊私語。
對於我的面惡練習,基本上沒有什麼障礙。唯一讓我感到最不能忍受的是梁老師那一雙關切的眼睛。
他老是好奇地觀察我,有時,也會試探著問我怎麼了。
每當這時,溫馨就不屑地哼一下。
這幾天我一直對她愛理不理的。
不過,這些都不能改變我為自己設計的形象。我總想著有一天他們會理解我的。
比如,哪一天,我和溫馨、果青,甚至歲數比較大又有心臟病的齊老師一同走偏僻的小胡同,遇到大麻煩時,如果我以凶巴巴的表情就把那些壞蛋準備搶劫的念頭扼殺在萌芽狀態中時,他們就會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我現在不想說,因為,在實施計劃的過程中就把計劃挑明白了,一點兒神秘感也沒有,怪不好玩的。
就這樣過了幾天,我終於找到了一點兒江湖俠女的感覺。
這天晚上,老媽摸摸我的腦袋說:「不熱呀,你哪兒不舒服可要早點告訴我啊,否則,嚴重了,你要打針吃苦藥的。」
「知道了,我沒有生病。」我依然陰沉著臉對老媽說。
「那……那是不是在學校挨老師批評了?」
我正要大叫「不要把人看扁啦——」,突然想起自己正在練習的做派,趕緊簡單地回答道:「沒有。」
「那……那是不是和同學鬧彆扭了?」
真是可笑,我林呱呱的人緣一向超級棒,哪有鬧彆扭一說?我想回答老媽那是沒有的事,可是……可是,這幾天,我明顯地有點鬱悶。因為,班上的同學在講笑話的時候,我得練習凶巴巴的表情不能笑;同學踢球的時候,也不願叫上我了,他們私下議論我是「凶著一張驢臉,怪嚇人的,最好別惹她。」
聽到他們這些話,我心裡又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我的練習一天比一天有效了。
難過的是,我太壓抑自己的快樂了,而且又被同學們誤解。
還好,什麼成功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練成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也同樣如此。
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又快樂起來,但還不能盡情地表現出來。
嗨嗨,俠女的甜頭還沒嘗到,代價又來了!
老爸一進門就對我嚷嚷:「林呱呱,這幾天你在外面又惹什麼事了嗎?」
「我能惹什麼事啊?」我張大眼眶,定住眼珠子問道。
「比如跟人打架什麼的。」老爸提醒道。
老媽擔心地說:「呱呱,學點跆拳道是防身健體的,不是跟人家打架的啊。」
「沒有的事,別胡亂猜測了。」我斜著眼睛看我爸。
我爸一看我這表情,立即火了:「沒打架,沒惹事?那剛才我在大門口碰到張奶奶,她告訴我說看見你一臉凶相。是不是跟小朋友打架了?」
再待下去,可能他們要追問到底了,我趕緊抽身,邊撤邊說:「我沒有打架,不信隨便問去,我可要做作業去了。」
以前我覺得做點兒作業挺輕鬆的,可是,現在,隨著我的凶巴巴表情練得越來越成熟,我卻感覺我心開始煩亂起來。
雖然,一到放學,我的眼睛就開始滴溜溜亂轉,可是,也沒有發現一個可疑的搶劫者。雖然,我的目的是不當一個被壞蛋隨便捏的軟柿子,但,我的朋友卻一個個不理我了。
果青放學不叫上我了,就連溫馨這小美妮子也躲著我。儘管此項練習對自我保護有利,或者對保護他們也有利。
親愛的齊老師,就是教我們數學的那個老教師,見到我也收起了笑容,只是默默地關切地觀察著我,搞得我垂頭喪氣,一點兒成就感也沒有。
放學後,我獨自無聊地順著街邊的小商店溜躂,一個商店也不放過。
「喂,小朋友,一看你就像男孩子一樣爽快,你看這是最近很流行的CS帽,買一個戴上,再配上你這凶神惡煞的面相,很酷耶!」
瘦得跟一根老樹椏子的店主,熱情地舉著一頂軟塌塌的黑帽子,對我招著手。
「嗨,真的很配她耶!嗯,有點武打片中那些飛簷走壁的女大俠的味道。」
老闆娘齜著大板牙附和著,其實,她是在說給我聽呢。
正當我猶豫著是走還是留的時候,老闆娘早已拉過我,把帽子套到了我的頭上,然後舉著一面大鏡子讓我看。
「媽呀!」
我大叫一聲,看到鏡子裡面一個大黑腦袋,只露出兩隻吃驚的眼睛和一張張大的嘴巴。
什麼女大俠,這不是電影中的搶匪嗎?我嚇得腿直髮軟,把練習了這麼多天的面惡表情早扔到太平洋去了。
正當我轉身想奪路而逃時,老闆娘哈哈大笑,一把拽下我頭上的東西,然後攔住我問:「怎麼樣,效果不錯吧?買一個,才15元錢。」
「不買,壞蛋才戴這種破帽子呢。」我衝著他們說。
「白誇了你半天俠女,你太老土了,這是最近新流行的CS帽,這叫酷,這叫時尚,這叫個性,你不懂了吧?」
老闆娘一邊取笑我一邊誘勸我,但我是高智商的人,能看透她那點兒把戲。
「算了算了,估計小孩子流行玩什麼她也不全知道。不買就算了。不過,她那雙冷氣逼人、酷呆的眼睛再配上這帽子,真是酷斃了!俠女都是這種表情。」乾巴兒店主對老闆娘說。
酷呆又酷斃,什麼亂七八糟的!
可是……可是,我一聽這些詞都往我身上堆,我就無法控制地愛犯暈。
「是呀是呀,到現在為止,賣出去一百多頂了,我還從來沒有看到像她戴著這麼酷的。」老闆娘一邊遺憾地瞟著我說,一邊玩弄著手中的那頂CS帽。
一聽到有人說我酷,我就有點動心了,這畢竟是一個讓人很受用的詞。
「可是,我只有10元錢啊。」我猶豫著從口袋裡翻出一張破舊的10元錢。
「10元就10元吧,我們對小學生都優惠。」
老闆娘急不可耐地從我手中把錢搶了過去,把帽子往我手裡一塞,爽快地說:「走好啊,再見啊!」
嘁,真是的,錢一到手,就開始把我往外趕了,就像趕一個乞丐一樣。
我一看時間差不多了,趕緊把帽子往書包裡一塞,一搖一擺地向家跑。
「林呱呱,怎麼回來這麼晚啊?我都等急了。」
等在大門口的老媽一臉憤怒地責問我,一點也不顧周圍斜視的目光。
「幹嗎要等我啊?」我問急赤白臉的媽。
我的聲音一抬高,老媽立即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又低沉而憂鬱地說:「放學都老半天了,你還沒回家,媽媽擔心你啊,你過馬路時總是莽莽撞撞的,或者跟同學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一點兒也不專心,我能放心嗎?」
說完,老媽又長長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唉,你什麼時候能讓老媽省點兒心呀!」
暈!
看來老媽的心理疾病是越來越重了。最明顯的症狀就是,她老憑空想像,然後當真,再然後自己鬧心,最後讓我也鬧心起來。
歎完氣的老媽,對我說:「你爸不在家,就我倆,出去吃碗拉麵吧。」
不錯,在蘭州拉麵館裡吃飯可以消磨一會兒時光,然後,還可以到旁邊小區的公園裡溜躂一圈兒。
我這人有點貪吃,如果心情鬱悶,只要有美食出現,一切鬱悶就會煙消雲散。除了一大碗又粗又滑溜的拉麵外,我還要了一大盤牛肉和涼拌海帶絲。
看著我吃得滿頭大汗,坐在對面的老媽都看傻了。
如果我只吃一點點,老媽就會擔心我長不高。
嘿嘿,看我吃這麼多,老媽該高興了吧。
我抽空抬起頭來,對她齜牙一笑,算是對她破費的感謝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做足了乖乖女的我,卻看老媽向我伸出手來,拍拍我的肚皮,憂心忡忡地說:「天啊,呱呱,如果你每頓都這麼吃,遲早會變成一個小胖子的,我在書上看過,說小孩子如果長得太胖的話,智力會受到影響的……」
天啊,這個老媽太鬧我的心了,吃少了不行,吃多了也不好!
正當我面對憂愁的老媽,不知如何是好時,老媽又說道:「呱呱啊,看你這吃相,不像生病的樣子啊,為什麼一連這麼多天老闆著個臉啊?」
「不板了,不板了,太累心了!」我揮揮筷子,含含糊糊地說。
「小屁孩兒,知道什麼累心不累心的。」老媽笑罵我。
大人又開始了自以為是。小孩子怎麼就不知道心累了呢?我就知道,這些天來,我為了練習凶神惡煞的面相,我的心累極了。
想到這裡,我騰出一隻手來,揉了揉胸口。
出了麵館,路過公園時,我突然想起了我剛買的CS帽。
嘿,戴上這頂帽子,再調出連日來苦心修煉的凶狠表情,我要讓老媽知道我不是一個任人捏的軟柿子,讓她知道自己的女兒長大以後,沒有壞人敢打她的主意。
天啊,這真是一個表現自己、讓老媽感歎「終於有了一個讓人省心的女兒」的好機會啊。
於是,我從老媽手裡接過書包,扯出帽子,套到頭上。
「太恐怖了,你哪來的這破帽子?」老媽剛擱碗,突然尖叫起來。
我可好久沒聽到她這麼大叫了。
「什麼破帽子?這是我花10元錢買來的。這叫CS帽,最近流行的,這叫時尚,這叫個性,你懂嗎?」我炫耀著說。
「快取下來,別人都看著你呢!」
老媽小聲地卻是咬牙切齒地對我說。
「才不呢!」我一抽身,躲開了老媽伸過來的手。
「你……你真是丟人現眼!」
沒辦法,老媽罵我一句後也逮不住我,所以,只好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但又與我保持著一點距離,希望趁我沒防備,下手搶下帽子。
正當我充分享受巨高的回頭率時,突然我聽到一位老奶奶說:「現在的商販什麼錢都賺,我一看到這恐怖分子戴的帽子,心裡就顫抖。」
走在她旁邊的老爺爺歎了一口氣,接著話茬兒說:「你說這孩子從小就不學好,再看她老媽,只知道把孩子養得白白胖胖,就是不知道教育她怎麼做個好人,唉……」
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我突然覺得我成了世界上最醜最令人厭惡的人了。再看看老媽,她的臉也是紅一陣白一陣的。
正當我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又聽到一個小女孩對老媽敬佩地說:「阿姨,你準備把她送到公安局去嗎?」
聽到這話,發愣的我趕緊把帽子扯下來,扔到了旁邊的垃圾箱裡。
遇上這幫沒個性的人真倒霉,她們都把我當成了「不良少女」呢!
回頭偷偷瞅我媽,我媽也正偷偷地樂呢。
「那麼有個性的、又時尚的東西,你怎麼就捨得扔呢?」
她取笑我是有理由的。不過,我扒著她的肩膀、貼著她的耳朵說:「我覺得還是做一個面善的人好!」
本來一句很認真很嚴肅很知心的話,卻招來老媽那放肆的大笑。
該笑的時候不笑,不該笑的時候卻無法無天地笑,這實在是一件很掃興的事。
不過,從現在開始,我發誓要讓我累了這麼久的心好好休息,我要回到從前,做一個快樂的面善的人。
一想到這幕「鬧劇」換來了老媽開心的大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心想,花了10元錢,又毀了自己的形象,也很值得耶!
學著《超級訪問》女主持人的樣子,我開心地舉起雙拳大叫:「拯救鬧心老媽成功!」
「拯救我什麼成功?你再說一遍!」
回答老媽追問的是一串嘿嘿嘿的鬼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