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回家查看谷缸,果然裡面的谷淺了一大截,料定是哥哥拿去換缸了。於是吃過早飯,父母惴惴不安地下田幹活去了。
直到傍晚,父母收工回家時,還不見哥哥回來。父母親真急了,我也沉不住氣了,於是一家人出去找哥哥。到哪裡去找呢?父母商量了好一陣子,後來就打著火把往渡河方向走。大概走出兩里地,模模糊糊看見路旁蹲著一個人影。「是光兒吧?」母親驚喜參半地大叫著奔過去,我們用火把一照,果然是哥哥。他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膝,沮喪地將腦袋放在膝蓋上面,見了我們,臉上的神色竟然有些慌亂。母親一把抱住他,喜極而泣:「孩子,你怎麼不回家,你蹲在這裡幹什麼?」問了半天,哥哥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想挑缸賣,賺點錢買襯衫。可是,可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缸,缸摔碎了。」父母親半天沒吱聲。後來父親問:「缸摔了就不回家了?
你不怕把你媽急死?」哥哥哭著說:「那缸是30斤谷換的,30斤谷被我弄沒了,我,我不敢回家。」母親將哥哥抱得更緊了,也哭了:「傻孩子,你又不是故意的,沒人怪你呀。」父親上前將哥哥扶起來,用手在哥哥頭頂上摩挲著。哥哥滿面淚光地望著父親,哽咽著說:「爹,我今後一餐少吃一碗飯,我保證不會因為我連累大家挨餓。」母親泣不成聲,直說:「傻孩子!傻孩子!」父親也轉過身去偷偷抹淚。
這天晚上哥哥真的就只吃一碗飯,無論父母怎麼勸,他只是說「吃飽了」,再不添飯,母親先是流淚,後來就扇自己的嘴巴,一邊打自己的臉一邊說:「你沒用!你該打!你拖累孩子受苦!」哥哥奔過去跪在母親面前,捉住她的手說:「媽,別這樣,我吃,我吃飯。」於是哥哥又和著淚吃了一碗。
接下來的幾天,哥哥天天去挑缸,他私下對我說:「襯衫看來是想不到了,但我要將那30斤谷掙回來。」每天晚上回到家裡,哥哥累得就像一攤泥,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每當這時,母親就端鹽水來為哥哥擦身體。
哥哥的肩膀又紅又腫,母親用熱毛巾為哥哥敷,一邊敷一邊流淚,總重複著一句話:「受罪,孩子,明天別去了。」但第二天哥哥仍然去。母親沒辦法,後來,她和父親上工時將我和哥哥鎖在屋裡,但家裡的大門是軸式門,哥哥從裡面將門卸下來,照樣去挑缸。
我也要跟哥哥去挑缸,也想掙點錢買白襯衫。但哥哥不帶我去。他說,從家裡到渡河陶瓷廠有15里路,得挑30斤的谷去;換了缸後,缸起碼有60斤重,挑著走村串戶,不知要走多少路;買缸的人也是用谷換,回來的時候肩上仍是壓著擔子,你吃得消?一天少說也要走五六十里地,光走路就有你哭的。我真不敢去,但又不信哥哥的話是真的,於是偷偷去問三叔,三叔說:「那是大人幹的活,而且是有力氣的男人幹的活。就是我,挑了兩天也得歇一天,吃不消啊!」我說:「可我哥只有14歲,他已經挑了四天。」三叔搖著頭,歎息說:「這孩子,遭罪呀!」
第五天,也是我們假期的最後一天,哥哥回來得很早,一瘸一拐的。我驚問:「你的腳怎麼了?」他笑呵呵地說:「沒事,走路時沙子鑽到鞋裡去了,將腳打了個泡。」他高興地告訴我,那30斤谷他全部掙回了。說著話他從裝谷的袋子裡掏出一件白襯衫,直在我面前抖動:「怎麼樣?沒用家裡一分錢,沒用家裡一兩谷。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是我掙來的。」
我羨慕地盯著那件白襯衫,說不清是該高興還是該妒忌。哥哥笑瞇瞇地說:「試試看,看合不合身。」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給我?」
「當然!」哥哥驕傲地說,「我答應過你。怎麼樣,我說話算數吧?」「可你呢?」「我已經跟老師說了,我不參加體操隊了,老師已換上了別人。」「這襯衫是為你買的。」是興奮?是感激?是崇敬?我當時就流下了淚。
晚上,我被母親的抽泣驚醒。睜開眼,就見母親正在盤問哥哥。原來哥哥腿上有一個洞和一個月牙形的血印。母親是在為哥哥擦身體時發覺的,那洞還在往外滲著血。哥哥交代說,他今天賣缸時被一條狗咬了,那狗的主人便買下了那口缸,還給了一塊五毛錢,讓哥哥去治傷。「你怎麼不告訴我?你怎麼不到醫院去?」母親來了火,沖哥哥吼。哥哥低下頭,半天,囁嚅著說:「本來那家人要帶我去醫院,但我尋思著,為弟弟買襯衫還差一塊五毛錢,明天就要開學,再不掙足錢就來不及。所以,所以我開口向他要了一塊五毛錢。」
我震驚了。母親震驚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母親回過神來,背起哥哥就往醫院跑。謝天謝地,哥哥的傷口很快就痊癒了,而且並沒有感染狂犬病毒。這是我一生由衷的慶幸。
自此之後,我有了一件白襯衫,而哥哥的腿上有了一個月牙印。無論是看到那件白襯衫還是看到那個月牙印,我就會想到哥哥挑缸的那段歷史,並為之深深感動。
感恩箴言
一件白襯衫,是一段與貧窮抗爭的歷史;一個月牙印,是一世濃濃兄弟情的見證。這一衣一印影響了我的一生,使我懂得了親情,學會了發奮。親情,是沙漠中的一泓清泉,總是在你飢渴難忍時及時地出現;親情,是冬天裡的一縷陽光,讓你在寒冷中仍能感受到溫暖的存在。最感人的愛從來都是一種默默的付出,親情,就是這樣的一種愛。
因為愛,所以逼迫你
我怎麼能告訴媽媽,一見面,那個被我叫作姐姐的人就讓我寫下一張借條,然後將我推進一堆油膩的碗碟中再也不管我了呢?
坐了9個小時的火車,提著簡單的行李,我從小縣城來到成都的一所大學報到。
在新生報到處我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裡的姐姐。兩年沒見到姐姐了,看上去她洋氣了許多,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和城裡的白領麗人沒什麼區別。姐姐初中畢業後就到廣州打工,父母早已下崗,靠做點兒小生意維持生活,是姐姐寄回家的錢支撐著我讀書讀到現在。去年,她從廣州到了成都,在一個廣州人開的酒樓裡當上了大堂經理,工作得比較順心。姐姐遞給我3500元說:「這些錢加上從家裡帶來的夠了吧?快去註冊,我在旁邊等你。」握著她遞過來的還帶著體溫的鈔票,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我想我今後一定要好好報答姐姐。
辦完手續已是中午,我和姐去學生餐廳吃飯。吃飯時,她掏出50元錢給我:「這50元是你這個月的生活費。」一個月50元的生活費,她當我是神仙?我吃驚的表情還沒展開,姐姐又遞過來一張紙一支筆:「寫個借條吧。」「什麼借條?」「你今天借了我3550塊錢呀。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已經供你讀了6年書,我不可能再供你讀書了。你l8歲了,我也已經23歲了,我也得為自己存點錢了,對不對?」姐一臉平靜地看著我,然後將紙又向我這邊推了推。我不相信似的看著面前這個人:這就是我的親姐姐?十多年來和我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床,一顆糖也得分兩半兒一同分享的姐姐?在我上大學的第一天,她就送給我一份這樣的禮物!可我的確也沒資格要求她再供我讀書了。我用顫抖的手拿起筆寫下了平生第一張欠條,簽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我的淚水奔湧而出,一滴滴地打在紙上。
姐姐拿過那張紙,看了看揣進了口袋,冷漠而鄙夷地對我說:「這麼大個人了還流什麼淚呀。人家外同那些大學生,家裡再有錢也是自己掏學費,廣州的好多大學生也是半工半讀。我已經給你找了份勤工儉學的工作,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看。」和姐姐見面時的那份激動在這一瞬間突然消退了,我即將開始新生活的興奮也一下子被擊得粉碎。
吃完飯,我跟著姐姐進了學校餐廳的大廚房。她通過朋友給我找了份在廚房打雜的工作,主要是午飯和晚飯後收拾餐廳,洗碗碟並進行消毒。報酬是包兩頓飯,還有很少的一點補助。她把我介紹給廚房的領班就走了。看著洗碗池裡堆成小山似的油膩膩的碗碟,我真有種要嘔吐的感覺。我家雖然不富裕,可我也是爸媽的小女兒啊。在家裡,除了讀書,父母基本上不讓我幹任何家務。高三一年,我的內衣褲都是媽媽洗。媽媽說,這些小事你就別管了,只要考上大學就好……正在我猶豫不知如何是好時,領班朝我喊:「別愣著,幹完了還有別的事兒呢!」我一咬牙,挽起袖子幹起來……
當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媽媽報平安。媽媽說:「見到姐姐了吧?要聽姐姐的話呀,在外面人生地不熟,兩姐妹要相互照顧啊。」我嗯嗯地答應著,眼淚禁不住又要滴落下來。我怎麼能告訴媽媽,一見面,那個被我叫作姐姐的人就讓我寫下一張借條,然後將我推進一堆油膩的碗碟中再也不管我了呢?
靠在廚房打工,我一個月的生活是不成問題了,可還要掙更多的錢應該怎麼辦呢?那張沉甸甸的借條,下學期的學費,都讓我感到了無比的壓力。
週末,姐姐打電話讓我去她工作的酒樓。原來她又替我找了份工作,為她老闆上四年級的一對雙胞胎兒子補習英語和數學。每週半天,一個月600元,老闆當即就把這個月的錢點給了我,接錢的時候我手都有些發抖。補完課我回校時,姐姐問我:「你從學校怎麼來的?」「當然是坐公交車。」「來同2元,一個月8元,你不覺得太奢侈?」難道五站路讓我走過來?「能掙錢,更得節約錢。」姐姐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望著她的背影,我的心比以前更寒了一層:為了讓我早日還上她的錢,她是什麼招數都想出來了,不但給我介紹工作,還讓我將消費減少到最低。可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回校後,我用50元錢買了輛不知倒了幾手的自行車,每個週末騎著它來來回回。
一個月後的一個週末恰恰是姐姐的生日,看在她供我讀了幾年書的分上,我特意買了束花和一個小蛋糕去看姐姐。本以為她會欣喜異常,可她接過花眉頭卻皺了起來:「才來大城市幾天啊,本事沒學到,這氣派倒是一學就會。真有錢就先把欠我的錢還了,別指望用這個來抵債!」我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騎上車就走,我發誓沒還她的錢之前再也不見她!
眼界一旦打開,我發現只要不怕吃苦,拉得下面子,掙錢的門道其實很多。我搞推銷、發廣告,還批發了各類飲料賣給本幢樓的同學。除了那對雙胞胎外,我又兼了兩份家教。第一次站在街上發放廣告時,我一直低著頭,總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在笑話我,只想逃到無人的地方去。可一想到那張借條,我知道自己已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咬牙堅持。後來,我越來越坦然了,同學中自己養活自己的人大有人在,大家還以此感到自豪呢。
為了更自由地安排時間,也為了賺更多的錢,我辭去了學校餐廳的那份兼職。姐姐打電話來罵我衝動,我冷冷地說:「你放心,你的錢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
放寒假前,我揣著3580塊錢找到了姐姐,將錢一張張地數給她說:「本金加上利息,全還給你。」姐姐笑瞇瞇地看著那疊錢說:「一個學期能有這樣的收穫簡直超出我的想像。不過,你把錢給了我,你下學期的學費咋辦呢?」還掉姐姐的錢,我口袋裡只有30元錢了,那是我假期裡的生活費。我準備寒假不回家,找份事做,至於能掙到多少錢我心裡並沒有底,可在姐姐面前我卻很硬氣地說:「這我自有辦法,不要你管。」姐姐一笑,數了十張鈔票出來,將其餘的錢塞回我手中說:「先還我一千,剩下的以後再還。」可我堅決地把錢還給了她,要回了那張借條,當著她的面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凜然地說:「現在我們兩清了。」然後騎上車飄然而去。
那一刻,我心裡真有說不出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