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黃凱文悄悄告訴吳老師第二天就要離開學校的時候,吳老師的手機上正閃動著學校發來的短信息:「請各位班主任注意,明天我校將舉行拔河比賽,請您務必做好組織工作!」
「吳老師……我也不想走,但是那邊要開學了,我必須乘明天晚上的飛機回去。
我真捨不得您和同學們!」雖然黃凱文的腔調聽上去還是怪怪的,但是此時此刻吳老師根本就笑不出來了。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吳老師這幾天心裡都惦記著呢,他一天一天看著日曆翻過,他知道黃凱文離別在即。他何嘗不想讓黃凱文多在身邊待幾天呢?這個率真可愛的胖乎乎的小伙子啊!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好啊!」吳老師拍拍他的肩膀,「明天參加完拔河比賽再走,好不好?」
「沒問題!」黃凱文激動得兩眼放光,同時開始捋袖子,「咱們肯定能拿第一!」
「你們當然能拿第一。」魏老師走過來捏捏黃凱文的臉蛋,「俗話說得好,秤砣雖小壓千斤,有你這個大秤砣,六(7)班想不贏都難!」
拔河比賽就要開始了。
六(7)班的同學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用說,早飯是吃得飽飽的,鞋帶是繫了又系的,胡奔他們幾個還直往手掌心裡吐唾沫:「呸呸呸!」女生們看著都可樂:「噁心不噁心啊?吐唾沫跟拔河有什麼關係?」高星星嗤之以鼻:「你們懂什麼?這樣才能把繩子拽得緊緊的,才能使得上勁!」女生們就轉過頭去問吳老師:「他說的對不對?」
吳老師沒有搭腔。因為他一直在看黃凱文。大家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什麼?有欣賞,有感動,有不捨……黃凱文正在很認真地把拔河繩往腰上繞。雖然比賽還沒有開始,他已經滿頭大汗了,臉蛋也變得紅撲撲的,因為他太用力了。莊小靜看見了:「哎!凱文,纏一圈就夠了吧?也不用系那麼緊!」黃凱文抬起頭,很憨厚地笑笑:「沒事!」他大聲地說,「這樣保險!我們一定要拿第一!」蔡小帥壞笑起來:「凱文,你要小心哦。」黃凱文說:「怎麼了?」蔡小帥把嘴巴湊到他的耳朵上,小聲說了些什麼。黃凱文立刻放聲大笑起來,恨不能捂著肚子打滾。
「蔡小帥,你說了什麼啊?」高星星很好奇。
蔡小帥卻搖搖頭:「不過是靈機一動想起了一個比喻句罷了。不說!打死我也不說!」
黃凱文呢,更不說,因為他已經笑得連呼吸都困難,更不用說講話了。
吳老師一把抓過蔡小帥:「你知不知道人一笑就沒勁兒了?你這麼把我們的主力大將黃凱文給逗樂了,豈不是要害我們輸掉比賽?說,你安的什麼心?莫非你是臥底?」
比賽開始了!
黃凱文不愧是主力大將!不對,應該說他是定海神針才對!
他死死地拽緊了繩子,拚命地讓身子向後仰,牙齒咬得嘎崩嘎崩響!
拔河啊,果然是最能體現團結精神的運動!
這嘶啞的喊聲震天動地!
這沸騰的場面如同火山爆發!
而黃凱文無疑是英雄中的英雄!
一番較量之後,對方終於失去了鬥志——兵敗如山倒!
六(7)班這邊橫七豎八倒了一大片——他們贏了!
黃凱文最慘,身上疊羅漢一樣壓了好幾個同學,他們還故意躺著不起來。胡奔最過分,不但賴著不起來,還揚揚得意地吆喝呢:「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絕對真皮、絕對舒服的沙發了啊!」氣得吳老師親自過來把他揪起來:「你呀,真是咱們的太后!」「太后?」胡奔不太懂,「吳老師您弄錯了吧?太后的性別是女的,我可是男生!不過……你說我是東太后還是西太后?」吳老師一本正經:「臉皮太厚!」
黃凱文並不生氣。
他索性躺在地上仰望藍天白云:「這樣的生活多麼美……明天,我就再也不能這樣玩了……」
為什麼越是歡樂,時間就越過得快呢?「我,要走了……」沒有任何懸念,六(7)班奪得了拔河比賽的冠軍。就在大家在教室歡慶勝利的時候,黃凱文悄悄地站在了大家的面前,輕輕地說。
大家都知道黃凱文同學只能在六(7)班待一個月。但是大家誰都沒有想到,今天,就在今天,就真的要說再見了!
吳老師並沒有事先透露消息。
「能晚點知道就晚點知道吧。」他想,「這個事情,還是黃凱文親口說出來比較好。」鴉雀無聲。
一向鬧鬧嚷嚷的六(7)班,鴉雀無聲。
連胡奔也不說話,連高星星也不說話,連莊小靜也不說話……不知不覺,人人的眼睛裡,都含了淚水。
忽然,高星星跳了起來,一下子抱住了黃凱文。他不說話,就是那麼緊緊地抱著、抱著,眼睛紅紅的,眼淚嘩嘩的。
緊接著,胡奔、朱峰、蓬蓬……所有的男生都跳了過來,都爭著要抱凱文——抱著他的腰、抱著他的胳膊、抱著他的腿、抱著他的脖子、抱著他的肩膀、抱著他的頭……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女生自然更是哭得稀里嘩啦!
吳老師已經悄悄走出去了。
好久,好久……吳老師終於又回來了,站在講台上:「請大家靜一靜好麼?」
其實教室裡本來就很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抽噎的聲音,當然,還有輕輕扯紙巾的聲音。只是,大家誰都沒有看吳老師一眼。此時此刻,黃凱文真的成為了六(7)班的中心。那群多愁善感的男生啊,他們那樣抱在一起,都不覺得累?吳老師只好提高嗓門:「現在,距離飛機起飛只有四個小時,距離黃凱文離開學校只有四十分鐘!」
這話管用。相當管用。
因為六(7)班的哭聲又提高了至少三十五分貝!
還好,黃凱文本人還算冷靜。他及時地從兄弟們七拐八拐的胳膊裡掙扎了出來:
「各位——請聽我說!」
「我愛六(7)班,我愛你們!」黃凱文的表情非常凝重,「其實,我來這裡之前,是很不想在這兒上一個月的課的。我也想玩啊,好不容易放一個月的假,我也想瘋一瘋,好不甘心在教室裡老老實實地坐著,還要聽講,還要寫作業,甚至還要考試!」
對啊,大家都聽凱文描述過澳大利亞的學校。在澳大利亞上課,是相當自由的,也是相當開放的,因而讓大家悠然嚮往。
「不過,真的坐在了六(7)班的教室裡,我感覺自己很幸福!」黃凱文動了情,眼睛裡再次閃起了淚光。
「我度過了我至今為止最難忘的一個月。」黃凱文接過田羽瑤遞過來的一包紙巾。他不知道自己在創造一個紀錄——他是第一個接女生紙巾的男生,當然田羽瑤也是第一個給男生遞紙巾的女生。不過,大家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所有的同學都在安靜地聽著,若有所思。
「我愛你們,我愛吳老師,」黃凱文的聲音提高了,「我愛中文,我愛中國!」
熱烈的掌聲。
得走了,必須。黃凱文走出教室,黃凱文走下樓梯,黃凱文走向大門口。
當然,黃凱文同學之前已經無數次在內心排練了這樣的離別場面。他想表現得很瀟灑很從容很坦然很有個性。「嗯,我麼,畢竟是在洋人的地兒茁壯成長起來的,自然得有些異域風情才更像那麼回事!」他決定,一定不能流一滴眼淚;他決定,一定要微笑著擁抱每一個同學甚至包括女生;他決定,要讓自己離去的步伐堅定有力,要讓自己不回頭;他決定,就在大門的拐角處,自己要很帥地徐徐回頭,然後以鏗鏘的聲音對吳小鋼老師和六(7)班所有的同學們說一聲——「Iwillbeback……」沒錯,就這一句,《終結者》的經典台詞!太酷了!太酷了!
太酷了!但是,沒有。他的所有設想都沒有實現。
他已經流了很多淚,這淚水比他這一年流的還要多。
他不敢擁抱每一個同學,因為他怕自己被抱著動彈不得於是欲走不能。
他的步伐根本不堅定更不有力,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在拖著步子走,身後似乎有一根線扯著他的腿……他根本不可能擺設想中那樣的造型,說那樣的台詞!
他的心情很亂。
他知道六(7)班的同學就在他身後,在叫他的名字在跟著他奔跑。他知道吳老師在盡力攔著同學們,但是吳老師自己也不能不回頭看他的背影。他害怕自己的腳步略一遲疑就會紮在地上生了根再也不能挪動半步!
他知道,自己的根真的是在這裡。
因為自己雖然是吃麵包喝牛奶說英文長大的,卻是不折不扣的黑頭髮黃皮膚的有著中國血統的人。
再見……整個校園的人都感到很奇怪。六(7)班的人怎麼了?都那樣紅著眼睛,站著,站著,很久,很久。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