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種無意義的陳述是這樣產生的,雖然句子是由一些有意義的詞語組成的,但是這些詞語的組合卻是違背句法規則的,比如,「虛無虛無化」這句話,「虛無」這個詞在我們語言中表達的是一種純粹否定的東西,是某物的不存在,把它當做一個行為的主體或認識的主體則是沒有意義的。
在整個人類歷史上,甚至在今日,為什麼形而上學的命題一再地被提出來呢?而且為什麼總有人會深受形而上學的影響呢?
其主要原因在於,人們不能明確地區別認識和經歷。雖然形而上學幾乎不包含可被證明的認識,但是它可以表達經歷,它可以像文學和藝術那樣表達「世界感覺」。它的創作者如果能夠嘗試利用詩的表達工具,而不是「用概念作詩」,並把本來是詩中表達的東西看做是現實的認識,那麼他們也許會更誠實一些。
卡爾納普是個知識淵博的人,而且對語言有著濃厚的興趣,因此,對他來說,在科學邏輯和創造一種世界範圍內的國際交往語言之間——至少在心理上——存在著緊密的聯繫。
正如人們所看到的,卡爾納普希望能夠創造一種盡可能符合邏輯的理想的人工語言。而另一些思想家——如後期的維特根斯坦——則希望以日常語言為基礎。英國的吉爾伯特·賴爾也是一個帶有這一思想傾向的代表人物,他的主要著作是《心的概念》,他認為哲學問題和爭論源於範疇的混淆,因此,他試圖以身心關係的哲學問題為例,來探討如何用語言分析的方法消除這一問題。他用日常語言分析的方法證明,笛卡兒的身心二元論就是一種範疇錯誤或範疇混淆,也就是說,他用適合於描述一種範疇的語言去表達屬於另一種範疇的事實,把一個概念放進本來不包括它的範疇中去,身心二元論的實質不是區分,而是混淆,它把本來不屬於機械論範疇的心靈的概念放進這一範疇中,用因果關係的語言描述心靈活動,致使心靈與身體糾纏不清。
[7]語言行為理論
語言行為理論必須始終考慮到社會環境的因素。一對將要結婚的新人在結婚登記人員面前所說的一個簡單的詞「是」實際上並不僅僅是個簡單的詞,它同時也是一個行為,是一種行為的執行,我們只有在某種地點和處境中才能理解它的真正含義。所以,語言行為理論涉及兩個知識和研究領域,要明確地給它們劃分界限也是相當困難的:一是社會語言學,它研究語言與社會結構之間的關係比如在語言集團內某一群人或某一階層使用的社會方言。;二是語用學,它研究語言與語言使用處境的關係。從語言行為理論中又發展出一個分支,即所謂的對話分析理論,它假定,說話者的意圖、他想要聽眾理解的意圖以及聽眾實際上理解的意圖是一致的。提出這一理論的是美國哲學家格裡斯。
[8]展望
語言獲得以及兒童期母語的學習為語言研究者提供了一種特別的機會。我們可以設想,把恩斯特·海克爾提出的生物發生基本規律應用到語言問題中去。觀察兒童的語言獲得可以讓我們有機會研究人是如何開始使用語言的,因為我們幾乎不可能去研究在原始人那裡語言是如何發展的。斯金納認為,語言獲得是兒童與他的周圍環境交流的結果:兒童聽到語音後,會去模仿,然後他逐漸地學會理解語言,並利用語言與他人進行交流。
而喬姆斯基則堅決地反對上述觀點,他認為,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將永遠不可能理解兒童是如何學會母語的。這個理論中包含著明顯的錯誤,它沒有搞清楚輸入與輸出之間的關係,即在提供給兒童的經驗材料與這些材料所產生的東西之間的關係。周圍環境能夠提供給兒童的語言材料並不多,而且往往還會提供給他一些被歪曲了的錯誤的語言形式。但是,兒童並不僅僅是模仿他聽到的句子,他很快就能夠造出他從未聽到過的句子——甚至會造出人們從未聽過的句子。一旦兒童學會了語言,他就能夠造出無數的句子來,或者能夠理解無數他從未聽過的句子。在這種能力方面,兒童的智力程度只起很小的作用。這就是語言的創造性和生成性,這種創造和生成語言的能力是人的內在機能。
因此,在語言學習的過程中,雖然周圍環境所能夠給兒童提供的語言材料很重要,但是一種天賦的素質在這個過程中顯然起著更為關鍵的作用。這讓我們想起,過去的許多哲學家也經常相信有「天賦觀念」,喬姆斯基的這種天賦觀念說引起了許多人的討論。不過我們也不能過高地估計它的價值,喬姆斯基的命題並沒有肯定兒童的某些「觀念」是與生俱來的,因為這個過程更多的是在無意識中完成的。毋寧說,這個命題想要表達的是,人與生俱來地具有一種學習人類語言的素質或天賦。因此,喬姆斯基得出了下面的結論:這種天賦導致了語言的「共性」,也就是說,人類的所有語言都有共同性。
人一旦掌握了他的母語,那麼他就能夠利用有限的詞語和規則構造出無限數量的句子來,這樣一個事實使得喬姆斯基得出了他的「生成轉換語法」的理論。什麼是語言的共性呢?美國的格林貝格特別研究了這個問題。他認識到,要想檢驗語言的共同性是難乎其難的,因為我們必須為此而去考察人類的約五千種活的語言。不過能夠確定的是:所有的人類語言所表達出的人類思想感情的結構都是相同的,我們的經驗、觀念和思維結構都是相同的。比如,我們所經驗的空間觀念上、下、左,右、前、後,時間觀念過去、現在、未來、白天、黑夜、清晨、傍晚、昨天、今天、明天等都是相同的,只不過在不同的語言中,人們對於相同的觀念會有千百種不同的表達方式。如果語言共性是「天賦的」,那麼,只要我們把一個普通的兒童放到一個合適的環境中,他就可以把人類的幾千種語言中的某一種作為自己的母語去學習和掌握。
我們下面要討論的語言問題範圍內的觀點或許會使其他所有觀點都黯然失色,說的是現代科學對大腦的研究使得我們有可能瞭解到語言在人腦中的活動機理,使我們知道了大腦的哪一部分以何種方式掌管人的語言能力。
以前,人們關於這方面的知識大多是通過偶然的機會獲得的,當一個人的腦部受傷以後,在某些情況下,我們能夠觀察到他的語言能力受到干擾,或完全喪失語言能力。當這個人死後,人們可以通過對他的大腦做病理解剖而瞭解到,他的大腦的哪一部位受到了傷害或損壞,然後人們就能判斷出,受傷的這一大腦分區必定是掌管人的語言能力的。而在健康和正常的人身上,我們卻幾乎得不到關於這方面的知識,因為大腦裡的活動我們是觀察不到的。
這一切聽起來好像很令人振奮,而實際上我們的研究也只是萬里長征邁出的第一步,因為人的大腦是個極其複雜的組織,正如諾貝爾醫學獎得主,澳大利亞的腦科學專家約翰·埃克勒斯爵士所說,大腦是「整個宇宙的廣闊而奇妙的結構中的最為複雜的研究對像」。大腦中擁有數十億計的神經細胞,通常,一個細胞會與幾十個或上百個神經纖維連接在一起,大腦的每一個活動都會引發上百萬的細胞參與進來。而且,語言也是一種極其複雜的研究對象。即使我們不去考慮世界上有幾千種不同的語言並且據估計還有幾千種語言已經銷聲匿跡了。,而且我們關於人類語言的形成幾乎是一無所知,撇開這些因素不談,單單是如下事實就足以令我們大傷腦筋:每一種語言至少會有幾千個詞,而這幾千個詞中的許多個詞又都有許多種甚至上百種不同的意義可參照英文詞典裡「toget」這個詞條的解釋。
如果我們計算一下一個學識淵博的人所能掌握的單詞數量,那麼這個數目可能會達到一萬或十萬;如果我們再將全部知識領域內的專業術語再加進去,那麼這個數目可能會達到上百萬,況且有的人還能夠掌握幾十種語言。顯然,人的大腦能夠儲存這麼多的詞語,包括詞語的發音、書寫方式和意義,當需要的時候,這些詞語會被從人的意識裡調出來。此外,人們利用這些詞語組合成語言的方式幾乎是無窮盡的,只要掌握了這種語言,每個人隨時都能夠按照語言規則造出有意義的句子來。
人能夠利用如此多的詞語和相對來說卻非常少的句法規則組合出無限多的句子來,人的這種能力是令人驚歎的,這也是語言學最應該作出解釋的一點。另外,還有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這就是掌握母語的說話者造句的速度快得驚人,而且,他在說話時還會有幾百種肌肉和神經參與進來。如果有人想瞭解這個過程是如何進行的,那麼我們可以給他打一個比方,這就好比我們去問一個千足蟲,它在行走的時候是如何協調它的那些個腿的呢?一旦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它可能就真的不會走路了。雖然在接受語言的過程中肌肉和說話的神經並不用參與進來不過許多人在默讀的時候也會附帶著刺激說話的肌肉。,但是,在聽的時候,人會使用他的聽覺器官,在讀東西的時候,人會使用他的視覺器官。這些也都是非常複雜的。
我們說了這麼多,目的是想說明,儘管人們把最先進和昂貴的靈敏儀器應用於研究中去(比如,萊比錫的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就有這樣一台儀器),而且也有健康的或者帶有語言障礙的受試者可供觀察,但是,在研究「語言和大腦」這個問題上,我們才剛剛邁出了第一步。人們還打算利用對人腦的研究方法去搞清楚意識的本性和產生原因,這也同樣是非常艱巨的任務。在本章的最後一節,我們還要回過頭來討論這個問題。
3認識與知識
[1]新實證主義
當奧古斯特·孔德將「實證主義」一詞引入哲學中的時候,這個詞是新的,但是它所指的事情卻是舊的。這個詞是他從克羅德·亨利·格拉夫·聖西門那裡借用來的,他是工業社會和私有財產的批判者,因而也是卡爾·馬克思的重要思想先驅。基本來說,所有在思想史上出現的帶有如下思想傾向的派別都可以被稱作實證主義:除了必須遵循「既與的東西」這樣一個一般的假定之外,它們在下面的觀點上也是一致的,即我們對既與的東西的認識均來自我們的「感官印象」也被稱作「知覺」,而在我們今天的語言使用中「知覺」往往也被當做一種「感覺」,因此可能會造成一些誤解。哲學上的實證主義的特別之處是比較明顯的,因此我們也就比較容易認識它的特徵:它反對所有持如下觀點的人,即認為在可知覺東西的背後還存在某種本質、形式或法則,並且它們也是能夠被我們所認識的。也就是說,實證主義始終是拒斥形而上學的。因此,對於實證主義者來說,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都是應該被拋棄的,因為兩者都試圖超越實在的本質而表達出普遍的原理「所有存在物在本質上都是物質的」或「所有存在物基本來說都是觀念的東西」。,這些都超出了直接既與東西的範圍,因而是不可靠的。
在這裡,某些讀者可能會提出異議:認為人的認識來自感官經驗,這不是經驗主義的思想特徵嗎?我們不是把具有這種思想特徵的人稱做經驗主義者嗎?難道實證主義和經驗主義是完全相同的概念嗎?不。為了弄清它們的區別,我們最好舉一個例子:尼古拉·哈特曼完全從經驗出發,從任何意義上他都應該被看做一個經驗主義者。他的「批判實在論」主張存在實在的東西、客體和過程等,它們是能夠被我們所認識的;也就是說,在此範圍內,一個客觀的、不依賴於被感知而獨立存在的實在會與我們的知覺相對應。若站在實證主義的立場來看,這種主張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形而上學了;它遠遠超出了直接既與的東西所限定的範圍,因此就和康德的如下論點一樣,既不可靠也無意義:在我們的經驗之外,還存在著超出了我們認識範圍的「物自體」。
在我們試圖描述他們的原則性分歧之前,讓我們首先提一個問題:為什麼實證主義在前面提到的這段時間內會發展為一種影響力較大的哲學學派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讓我們再回顧一下這一時期數學和物理學的一些發展。
彭加勒的同鄉埃米爾·波特路EmileBoutroux,1845—1921年,主要著作有《自然法則的任意性》。則走在了彭加勒的前頭。他的主要論點是,自然法則絕不會必然像我們所見到的那樣,它可以是完全另外的樣子,這個論點對經院派哲學家和康德都是當頭一擊。彭加勒得出的結論是,數學公理不是絕對意義上的真理,是根據其簡單性和目的性而選擇出來的,其結果就是對自然科學認識以及由它所表達出的「規律」的絕對有效性產生懷疑。這些規律既非正確的,也非錯誤的,而是有用的——這是一種類似於實用主義者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