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哲學史 第47章 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哲學 (6)
    從人的頭腦中清除這些假相,只是培根著作的消極部分,其積極部分在於獲得正確的科學方法。若想獲得正確的科學方法並不能依靠傳統或邏輯推導。如果僅僅依靠傳統或邏輯推導,那麼科學就會在原地打轉、止步不前,如培根所說,「那就純粹是老師和學生的一脈相承,而不會誕生真正的發現者。」只有依據經驗,追問自然本身,亦即通過歸納法,才能確保獲得科學成果。但是,人們也不能只是毫無計劃地收集各種事實和觀察結果,而必須有計劃地系統地進行。「真正的經驗的方法則恰與此相反,它是首先點起蠟燭,然後借蠟燭為手段來照明道路;這就是說,它首先從適當的整列過和類編過的經驗出發,而不是從隨心硬湊的經驗或者漫無定向的經驗出發,由此抽獲原理,然後再由已經確立的原理進至新的實驗。」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出,這與近代自然科學所採用的方法是大致相同的:首先從假設出發;然後借助於符合目的的實驗收集相關的經驗;得出結論並表達出一般原理,然後再用新的實驗來檢驗這個原理的正確性,如此等等。

    3《新大西島》的篇幅很短,是一部未完成的著作。在其中,培根描繪了一幅未來社會的畫卷,顯然他從柏拉圖所描述的那個神話般的島國那裡獲得了靈感。據培根的觀念,科學將在那個未來社會中佔據重要地位。統治國家的將不再是政治家,而是被挑出來的最傑出的科學家。在經濟上,這個島國是自給自足的;其對外貿易的對象不是黃金和貨物,而是「進步之光」。每隔12年,這個島國將派遣一個由科學家組成的團隊前往世界各地,他們要學習世界各國的語言,學習各個民族在科學和工業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然後再返回他們的故鄉,在那裡,他們將把他們從世界各地收集到的科學經驗和成就應用到實踐中去。基本來說,這與柏拉圖的理想國的思想並沒有什麼兩樣,其區別僅在於,在培根那裡,統治國家的不再是民眾領袖和自私自利的政治家,而是那些飽學之士。

    新近曾有人提出一種說法,認為莎士比亞名下的戲劇作品的真正作者應該是培根,關於這一點,爭論至今尚未休止。不過,大部分培根研究者認為,這樣一種假設是站不住腳的。

    我們可以對培根及其著作作如下批判性的評價:

    培根過分重視事實的收集和比較,卻忽視了理論的意義,即忽視了演繹法,特別是他沒有認識到數學的意義。他與數學好像毫無干係,他甚至還對數學家大肆責罵,因為他們的觀察方式越來越以數量為出發點。培根自己好像也意識到,他的方法並不十全十美,他自我評價說,他所提出的問題可能還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最終獲得解決。不管怎麼說,他仍然是一位偉大的思想解放者和推動者,是新時代的思想先驅之一,除此之外,培根的文筆之優美也是眾所周知的。培根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一個嶄新的精神世界的大門。他打破了各種偏見,並指出經驗是一切自然知識的源泉,在這一點上,他與羅吉爾·培根是共同的。但是,如若把他看做是現代自然科學的奠基者和開路先鋒或許並不完全恰當,這不僅因為,培根對他那個時代偉大的自然科學發現視而不見,而且還因為,在實際應用他極力為之辯護的實驗方法時,他所採用的方式卻是極其不完善,或者說非常差勁的。尤其是,培根所宣揚的歸納法與當今自然科學中的歸納法並不完全一致。

    [4]雅各布·波莫

    儘管路德的人格看上去是那麼的渾然一體,但是經過仔細觀察之後我們會發現,他的人格顯然具有兩個完全不同的側面:一方面,他是一位宗教改革家,他信念堅定並蔑視宗教傳統;另一方面,他年齡越大,就越篤信《聖經》,並成為一個教會上層人物,由此而形成了一種新的宗教傳統,或者說是一種新的僵化的教條。他人格中的後一種因素在官方的新教教義中得到了進一步發揮,而前一種因素在他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被另外一些人繼承並加以發展了,這些人被稱為新教神秘主義者,他們游離於教會之外,並與教會發生了衝突。其主要代表人物有卡斯帕爾·施溫克菲爾德,他摒棄了路德的《聖經》信仰,而只相信個人內心中所感悟到的上帝的啟示;有塞巴斯蒂安·弗朗克,他除了是一位重要的神秘主義者之外,還是德國歷史編纂學的奠基者;此外還有瓦倫廷·魏格爾,他是一位新教牧師,他的神秘主義思想在他活著的時候只在一個狹小的朋友圈子裡秘密傳播。中世紀神秘主義的偉大傳統和路德信仰中的神秘主義成分活在這些人的思想之中。

    在重要性上,雅各布·波莫要遠遠超過上面提到的幾個人物。波莫於1575年出生在格爾利茨附近,並於1624年在那裡去世。波莫是個民間人物,他的職業和漢斯·薩克斯一樣,也是個鞋匠。他在哲學方面的興趣主要是來源於他多年四處漂泊的學徒生活。之後,作為一個獨立門戶的鞋匠和一家之長,他一直生活在格爾利茨。

    過渡時期的第四位亦即最後一位思想家與前述的三位思想家不同,他屬於德國和歐洲精神中的另外一個思想流派。雖然庫薩的尼古拉、布魯諾和培根這三人之間在一些思想細節上存在著很大的差異,但我們還是可以把他們歸入一種思想運動的行列裡,並且把他們看做從中世紀過渡到近代的轉折時期的關鍵人物。在思想的獨創性和深刻性方面,雅各布·波莫與前三位可以說不相上下,儘管如此,他卻應該歸入另外一個行列,屬於這個行列的有埃克哈特大師、陶勒爾和路德。

    經過十多年的醞釀,而且在朋友們的再三催促之下,波莫終於首次把他的思想寫了下來,書名為《曙光》,這本書的手抄本被人們相互傳閱,不久便招致正統宗教人士尤其是本城神甫的憎恨,他在布道壇上大肆詛咒這個異教徒,並要求人們把波莫逐出這個城市。「再沒有比這個鞋匠更惡毒的了……你快點兒離開這裡吧,滾得越遠越好,你這個褻瀆神明的粗俗之人……」他受到禁止寫作的處罰,在很多年裡他一直遵守著這條禁令,儘管如此,他也沒有為自己和他的家庭贏得安寧。後來,他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重新拿起筆來,以很快的速度撰寫出了一系列偉大的著作,其中有《論上帝的三個原則》和《偉大的神秘》,結果是遭到了更為激烈的攻擊,特別是當其中的幾本著作被印刷出版之後。波莫尋求並得到了德累斯頓諸侯的支持,返回格爾利茨之後不久他就去世了。

    作為一個民間人物,波莫使用德語寫作:為了能夠找到恰當的詞並把自己的內心感受正確地表達出來,波莫可謂絞盡腦汁。在這方面,他證明了自己是個語言創造者,由於他的努力,德語詞彙更加豐富了,在這方面,他與埃克哈特大師有些相似,不過若與路德相比,他還差一些。由於波莫寫作時並不使用哲學術語,這自然增加了人們理解他的著作的難度。

    「當你望著那幽深的星空和大地時,你是在望著你的上帝,你生活於其中,這同一個上帝也主宰著你,你的知覺也是上帝所賦予的,你是上帝的造物,並且也置身於其中,除此之外你什麼也不是。」「我們絕非可以說,上帝的本質是某種遙不可及的東西,或他藏身於某個特別的地方,因為自然中的一切造物就是上帝本身。」起初,波莫的思想與其他神秘主義者的思想並無不同,他也認為,上帝無處不在,一切都在上帝之中。但是接下來波莫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或許我們也可以把它看做是波莫思想的中心議題:辨神論問題。

    「教師應該知道,一切事物都存在於肯定與否定之中,這個真理是神聖的、真確的和世俗的,或者用什麼其他詞來形容。太一即完全肯定的力量,是生命,是上帝的真理,或者就是上帝本身。如果沒有否定的力量,那麼肯定的力量就不可能認清自身,它在其中既沒有什麼樂趣,也沒有什麼重要性或敏感性。否定是肯定的對立面,或真理的對立面,真理在否定的基礎上彰顯自身,在其中就是對立鬥爭。」在這裡,波莫宣佈了一個偉大的真理,寓於萬物之中且無法去除的矛盾是宇宙的內在動力。「每一個事物都有自己的敵手,不僅在人身上,而且在一切造物那裡都是如此。」「在一切事物之中,都有有害的東西和惡毒的東西,這也是必不可少的,否則,世界上既沒有生命,也沒有運動,也沒有色彩、道德、厚薄或其他人類情感,果如是,世界將是一片死寂。」正如上面的引述中所顯示的那樣,波莫在此走出了大膽的卻也合乎邏輯的一步,在他看來,在世界的神聖基礎之內,惡早就已經存在了。天堂和地獄都在上帝的手中。只有在人的靈魂中惡才獲得其現實性,在善與惡的世界裡,或用波莫的話說,「在憤怒與愛的世界裡」,人的靈魂可以作出絕對自由的抉擇。「因為每個人是自由的,他就像一個獨立的神,在他的一生中,他也可能會在善與惡之間搖擺。」「因為人有自由意志,所以上帝對他來說也不是萬能的,上帝對他也不能為所欲為。自由意志既沒有什麼起源,也沒有什麼理由,它既不是無中生有,也不是被造就出來的,它是來自神聖力量的獨立自主的原始狀態,它來自上帝的愛與憤怒。」

    所有神秘主義的本真的和最深刻的思想都已經在以上這些話中彰明較著了,從印度人到埃克哈特大師,這些思想被反覆表達了出來:人類靈魂的神聖性,靈魂與上帝的完全一致。「靈魂的內在基礎就是神性自然。」「靈魂是上帝之中心。」「因此靈魂是上帝獨有的本質。」

    故而,在波莫看來,靈魂在神聖本原中的徹底安息就是其終極目的,亦即最終獲得解脫。在人的靈魂未獲解脫的狀態下,他會被慾望困縛住,會屈從於他的慾望,「人不可能擺脫他的情感,他沉溺於自己的本性慾望之中,但是他又希望能夠飄搖於最為純淨的寂靜之中,因此他渴求他的慾望的寂滅,也就是讓他的意志超越一切感官性和形象性而陷入永恆的本原意志之中——他最初就是從這種本原意志誕生而來的,他希望自己除了服從上帝的意志再也無所欲求,這樣他就會達到『一』的最深處。」

    在這裡,我們從波莫那豐富的有時又是雜亂無章的思想中,選取了能夠證明他是真正的神秘主義者的思想。他的那些完全植根於基督教傳統的思想表達,我們就略過了,事實上,他的神秘主義思想就是蘊涵在其中的。時至今日,人們仍然對一個問題爭論不休,即他的思想是否產生於這種基督教傳統,或者說,基督教傳統是否只是為他的非基督教的泛神論哲學假借的「外衣」。

    18世紀法國的聖馬丁就承襲了他的思想。更為令人吃驚的是,波莫剛剛去世不久,他的著作就被譯成了俄語。他的思想對俄國思想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直至當代——在革命以後的俄國流亡者思想中,我們仍然能夠看得出這種影響。在英國,偉大的自然科學家牛頓也是波莫的熱情讀者,甚至有人猜測,牛頓的自然科學思想就是從波莫那裡獲得了靈感。在德國,萊布尼茨對波莫可謂推崇備至,德國浪漫派對他的著作更是情有獨鍾,黑格爾和謝林,特別是弗朗茨·巴德爾也非常珍視波莫的思想遺產。他的著作是典型德國式的,他的思想深奧,所用的語言極為獨特,因此人們可能會認為,他的思想產生的影響或許僅僅局限於德國。事實卻並非如此。

    [5]結束語

    包羅萬象的思想體系只是到了下面一個歷史時期——從巴洛克至19世紀才真正產生出來,但是,除宗教改革家,自然研究者和地理發現者之外,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們為人類歷史打開了通往近代的大門。在德國,許多歷史學家,特別是藝術史、科學史和經濟史學家都把文藝復興看做是近代史的開端,並稱讚文藝復興是「第一次革命」早於1789年的法國革命。,不過,哲學家們對這一時期的哲學的研究,遠遠不及對經院哲學和啟蒙運動時期哲學以及德國唯心主義哲學的研究。我們可以設想,如果我們能夠對文藝復興做較深入地研究——或許我們可以把這種研究比作一種中世紀煉金術大作坊,在這裡,人們不斷地試驗又不斷地放棄——那麼這種研究也可能會有助於激發新思想的產生,因為當今時代也是一個幾近於徹底變革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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