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下午,一場沙塵暴起自西北,飛沙旋轉著颼颼地掠過,風力達到每秒19米。一團黃灰色的霧氣飄浮在地平線上空,其狀模糊,難以捉摸,我與徐教授在一個沙丘的頂部坐了好久,觀察著細薄的沙浪一次又一次地掠過沙丘表面。
被盜的駱駝及其追捕者都因幾乎200里的奔跑而疲憊不堪,塞拉特和馬特要求在35號營地休息一天,那裡有極好的牧草。
由於竊賊的狂妄舉動而導致的耽擱使我們與拉爾森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我們只好等著在額濟納河再與他會合了。哈斯倫德檢查了一下給養,發現許多食品都已不足了,尤其是大米和麵粉已所剩無幾。為了彌補這些欠缺,我派赫姆波爾和齊莫曼帶上蒙古人洛布桑去追拉爾森,他們將帶著得到的給養在追上前鋒隊伍的地方等我們。
次日早晨,霍德開始了他的氣象觀測,氣球很快消在8400米高空的霧層中去了。我騎上新駱駝與門托一起向西北方走去,前進路線與鋸齒狀的山鏈保持著較小的角度。在到達一座有敖包的小山之前,我們穿過了四面的沙丘和稀稀落落的紅柳叢。站在小山頂上可以看到北面很遠的地方,在藍色漸褪的地平線現出平緩起伏的丘陵,頗像海中的碎流。在南面,沙海遼闊無邊,遍佈的沙丘如波浪般翻滾開去。
奧胡林—烏蘇泉,其意思是「牲畜水」,它的四面都是日益逼近的沙漠,旅隊的營地就設在這裡。東面是兩座平緩的沙漠覆蓋的高地,牧草很稀少,但水卻出奇的好。
9月15日早晨,馬特和一個中國人前來與我道別,他們帶著拉爾森的15只駱駝及其負載殿後,我們也將一隻顯露疲態的駱駝留下了。給馬特的命令是,帶著他的隊伍緩緩前進,遇到水草好的地方歇上一兩天。我們的行進次序一如平常,哈斯倫德帶著主力隊在太陽升起之前先行離開,為的是在白天的熱浪襲來之前到達下一眼水泉。我本人與門托於一個小時後動身,而霍德一放完氣球就跟上來。
旅隊走過的地方雖然人煙稀少,土地瘠薄,但卻是我在亞洲所見的最為壯麗的景觀之一。這裡充滿了對人類的不屑和對自身的自豪,其荒涼的面孔展現出對我們這些在它的無助而又可怕的貧窮中冒險的「害蟲」的輕蔑。我們敬畏其力量、偉大和巨大的面積,但我們也富於挑戰精神——探險隊正在準備征服這裡的沙漠,讓其高傲的頭顱低下來。我們是對手,沙漠想毀滅旅隊的駱駝——駝隊的行進路線上滿是死駱駝的頭顱和骸骨。沙漠還想把水全部奪走,但我們卻耐心地從一個水眼走到另一個水眼。夜裡躺在帳篷之中,側耳傾聽黑暗中的寂靜和孤獨,人們會感到安全——因為我們擁有所需要的一切——但事實上我們還得依賴變化不定的土地,同時還得依賴「沙漠之舟」駱駝,它們能把我們帶到難以到達的地方,沒有他們,我們無法活著回來。在它們的健康平安之中寄托著一切希望,如果它們倒下,我們就完蛋了——就像船上的人遇到沉船事故一樣。
9月16日籠罩著一種神秘的、傳奇式的不確定氣氛,這種感覺不是每天都有的,再向前走一點旅隊就進入了巨大的戈壁,到達一個個真正的綠洲。
在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我們一直向著西方地平線上的兩道短而暗的直線前進。直線越來越清晰,原來是兩片枝繁葉茂的高大樹林,它們並排鋪開,相距很近,林子之間的缺口構成了一條狹窄的道路。自從離開北京後還未見過這樣的景觀,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無邊的沙漠中竟有這般高大的、活生生的樹叢!這是幻象還是在做夢?這會是真的嗎?我的感覺就像灰藍色的沙漠之海中突然破浪鑽出一隻海怪,驚得人目瞪口呆。
左邊的小樹林約有50棵樹,右邊的約有150棵,旅隊的帳篷就在大樹林西緣涼爽宜人的蔭翳中豎立起來。營地的佈局與平常不同,帳篷形成了一個圓圈,中間則是樹一小片開闊地——晚上在小開闊地上點起了篝火。我的帳篷處在一棵巨大的楊樹下,可以盡可能長時間地享受其密密麻麻的葉子帶來的清涼,我的感覺猶如登上了神話島。在這短暫的美好休息時段裡,每一個飛逝的鐘頭都是那樣的舒服。這一天無疑在我們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小綠洲的名字叫奧農—托羅依,意思是「很多楊樹」,其水源來自幾眼泉水。我立刻就認出了我的塔里木和田河邊的「老朋友」——長著茂密圓葉子的野生亞洲楊。這種楊樹的學名叫「不等葉楊」,也就是胡楊,它每年新長出的枝條上的葉子窄窄的如柳葉刀,而老枝上的葉子則是心形的,邊緣如齒。
人們立刻就注意到兩片小樹林的邊緣地帶非常分明,正如事實所表明的那樣,它們一起形成了沙海中的孤島。邊緣地帶之外沒有一棵樹,如同用火燒過一般乾淨。所有的楊樹都很老,看不到一棵新樹,這片奇異的森林似乎沒有繼續支撐下去的希望,因為漫遊的駱駝會把它的每一棵新苗吃掉。大部分樹都挺拔美麗,蔚為壯觀,有幾棵年歲已高,只能苟延活命。另外幾棵樹的樹身和樹冠已塌斷,但在塌斷處卻已長出新的樹枝,還有幾棵已枯死,但樹根依然固守在土中。風暴將樹根枯萎的樹幹刮倒在地,如同倒下的英雄,最高的樹達到20米。在樹幹之間和厚厚的樹冠之下漫步,宛如行走在哥特大教堂的迴廊和拱門之下。
這樣,在偉大的旅行途中我們的「沙漠之舟」宛如登上了一處環礁。這裡,在高大的樹下,清涼的水正等待著我們,我們第一個念頭就是在這裡多待幾日,好好地享受一番這個小小的人間天堂帶來的舒坦。楊樹之間長著茂盛的蘆葦,這可是駱駝的美食。看它們津津有味大嚼大咽的樣子真讓人高興。它們用柔軟的、多肉的嘴唇把嫩綠的蘆葦一口一口送入嘴中,輕而易舉地撕去硬邦邦的葦莖,然後用堅硬的牙齒嚼幾下吞嚥下去。在疲憊的沙漠長途行軍中,能看到駱駝吃草,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地方,是最大的快樂之一。
白日將盡,紅日西沉。在帳篷之間的開闊地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柴堆,那是將3根大楊樹桿鋸掉後堆起來的。楊木構成了一個金字塔,內部塞滿了干樹枝。天黑以後,我們圍坐在柴堆前,升騰的火焰帶著貪婪,咆哮著很快吞沒了楊樹幹。
9月17日當我們離開楊樹林時已是下午1點30分。隊伍向西面走去,一會兒通過紅柳從,一會兒穿過貧瘠的沙質平原,一會兒走過帶有鹹味的小泉眼,甚至不時還可以碰到茂盛的草地。
次日,我找了一名患痛風症的蒙古老人做嚮導,報酬為9塊錢,他騎著自己的駱駝走在前面,承諾把我們引向去額濟納河的路。
西北方向出現了一群低矮的山丘。左面是黃色的沙丘。我們碰到了一個領著8匹載著毛皮的駱駝的蒙古人。沙地上出現了紅柳叢,這種堅韌的灌木越來越多,有的已枯死,有的枝幹萎縮,歪七扭八的像抽筋,頗似中國的龍。
沙地上高高的紅柳中有幾棵楊樹,看上去很迷人,紅柳根糾纏在一起。9月,隨蒼蠅和蜂群而來的蚊蚋非常惱人,駱駝也被叮咬的臥立不安。
在沙拉—布倫附近有一個蒙古帳篷村,村旁有一眼泉,周圍是長方形的牆,構成一個浴池。在另外一眼泉旁,馬可以站著盡情喝水,我們就在這眼泉邊安營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