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出招,她無須任何人點撥。她已經擁有了至尊的權力,只須發出太后詔書,就可以萬事大吉。她要召回趙王劉如意,可是,她遇到了周昌。周昌「期期……不奉詔」,呂後連下三次詔書,徵召劉如意進京,周昌都堅定不移地擋住,斷不奉召。
呂後暈了。
這一次,她不召劉如意,她召周昌。
周昌畢竟是大臣,他可以擋住不讓劉如意奉召,但是,他卻不能不讓自己「期期……不奉詔」,他不得不回到京城。好了,這一次劉如意沒人擋詔,他畢竟只有十歲,歡歡喜喜應詔而來——他太想他的親人了。
劉邦為保護他而設置的第一道防線,被呂後輕鬆瓦解。
如意來了。
劉邦的第二道防線,即刻起了作用。劉盈親自到長安郊外迎接。實事求是說,上一輩的恩怨與他們無關,從跡象可以看出來,劉盈與劉邦一樣,特別喜歡這個弟弟。
我很欣賞劉盈對手足情兄弟愛的看重,畢竟,劉如意曾經是他登上皇帝崗位的巨大威脅。儘管劉如意年幼無知,但劉盈已過十七歲,當屬成年。他居然沒有計較任何前嫌。
他把劉如意接到自己的身邊,同吃同住同睡,一刻也不讓如意離開自己的眼線。
呂後再次暈了。
她沒有機會下手。
但是,呂後是什麼人啊?
她會就此罷手?
劉盈有早起習射的習慣,一段時間,劉如意因為新奇,當也早起跟著哥哥習射。但時間一長,賴床不起,就開始耍起了性子。畢竟十歲的孩子,耍耍性子,肯定就是正常的事情。那一天早晨,劉盈就因弟弟的性子,也因自己對弟弟的溺愛,任由他懶惰了一回。
僅僅片刻工夫,劉盈習射回到寢宮,本要興沖沖地逗逗弟弟玩兒會,但迎接他的已經不是活蹦亂跳的弟弟了,而是一具七竅流血的屍體。
劉如意被毒死了。
劉邦設下的第二道防線,也被瓦解。
此時此刻,劉盈傷心加自責。
事已至此,自責何用?傷心何能?
那一天,當劉盈還沉浸在傷感之中而無法自拔的時候,他被呂後召了去,說是有一個新奇的玩意兒,可以令他散散心。
那個新奇的玩意兒,就是「人彘」。
彘,就是豬。顧名思義,「人彘」,就是人豬。
寫到這裡,我真誠地希望,親愛的讀者朋友們原諒,我不願也不忍描述「人彘」的細節,太殘忍了。總之,劉盈在看到「人彘」並知道就是戚夫人的時候,當場嚇傻了。
做人,怎麼可以這樣無恥!
他憤怒,但他沒有辦法,因為幹出這樣無恥和變態事情的,正好就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為自己正好就攤上這樣的母親而失望、而悔恨、而自責、而傷心……而自暴自棄。
他至死,恐怕一直都在懷念,那個在田間地頭勞作的母親,是多麼慈祥與和藹,是多麼善良與親切。那個時候的生活,儘管平淡困苦,捉襟見肘,但至少甜蜜和諧,一家人其樂融融。
如今的母親,咋就變成了與毒蠍無疑?
權力,讓他至親至愛的母親變態。
權力,讓他慈愛溫和的母親無恥。
從此之後,劉盈不理朝政,也拒絕晨練,整日,除了酗酒之外,就是換著花樣兒與美女、帥哥「玩耍」。
整日昏昏沉沉。
很快,他的身體受到嚴重摧殘。
這是他報復母親的唯一手段。
七年後,他去閻王殿找他的弟弟去了,也包括向他的老爸謝罪。
的確,他沒有完成老爸交給的任務。
他太懦弱。
那個時候,他年僅二十三歲。
他用殘酷的手段懲罰自己,也以此報復母親。殘酷也是美,但是超過了那個度,就是邪惡。劉盈超過了那個度,他用邪惡懲罰了自己,也用邪惡懲罰了母親。
他的母親用殘酷的手段殺死戚姬,他卻讓自己的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又何嘗不是殘酷至極?
這一事件,呂後固然殘忍而變態,但始作俑者,的確就是戚姬,更為要命的是,她還超級腦殘。劉如意的死,她多半就是真兇之一,她自己慘不忍睹的下場,不可爭議就是她咎由自取的。
說起來她跟了劉邦也有十多年了,可劉邦的最大優點,她卻一點兒也沒有學到。劉邦的這一優點,只有一個字——忍。
劉邦就因為有這一「忍」字,才可能積聚起力量,才會最終戰勝強大的項羽。
人在屋簷下,不忍的後果,也只有一個字——死。
劉邦忍住了,所以才有大漢王朝的建立;戚姬忍不住,其實也就是死路一條,但要命的是,她還要興風作浪,結果死得很慘。
而且,還順帶害死了兒子。
人們常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戚姬的下場和結局,的確令人同情和憐憫,但她的所作所為,也實實在在是「自作孽」。
權力很可愛,後果很嚴重
我說過,我不恨呂後。我說的「不恨」,是從現存資料來看,她並沒有太多的亂政。有人曾經總結出我們中華歷史上三位擁有至高權力的女人,那就是呂後、武則天、慈禧太后。說武則天亂淫不亂政,慈禧太后是亂政不亂淫,而呂後,卻是既亂政又亂淫。
我不贊成這樣的說法,我沒有在史料中找到呂後亂淫的證據,也沒有發現,她是如何亂政的。
在劉盈當政的那幾年,她其實根本就沒有干政。
如果她干政,也不會有「蕭規曹隨」的美談流傳。
劉邦去世之前,呂後曾經問過丞相的人選,因為當時是蕭何為相。但是,那個時候的蕭何,也到了隨時去閻王殿喝茶的年齡,他之後,誰能為相?
劉邦給出了答案:曹參。
可是,同樣的,那個時候的曹參,其實與蕭何的年齡相差無幾,那麼他之後呢?
劉邦再次給出了答案:王陵,陳平輔之。周勃厚重少文,可為太尉。安劉者,必勃也。
這句話,為我中華歷史的延續,埋下了伏筆。這劉董事長也多少有點兒先見之明。
呂後繼續問:之後呢?
劉邦閉眼:之後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了。
這意思就是說,到了那個時候,你老人家也多半該去閻王殿喝茶了。
縱觀整個劉盈一朝,包括之後的呂後當政,她老人家都遵循了劉邦這一人事安排的軌跡。她又是如何亂政的呀?我以為,在處理國家大事上,呂後還是相當冷靜的。
事實證明,呂後遵循劉邦休養生息的一貫政策,在政治上,依然奉行黃老學說無為而治的政治理念,從民之欲,不勞民不擾民;在經濟上,仍然實行輕徭薄賦、保民養民的政策;在外交上,繼續與匈奴和親的政策,安定邊患。從整個統治時期來看,不論政治、法制、經濟和思想文化各個領域,均為「文景之治」奠定了不可或缺的堅實基礎。
如此的行政手段,她又如何亂政?
實事求是講,劉盈去世之後,她除了與常人一樣傷心之外,她還愛上了權力。到那個時候,她的權力,多少已經達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但同樣實事求是地說,她並沒有無所不欲。她做的唯一錯事,就是大封諸呂。
後人一直都指責她殘忍和亂政。殘忍一事,就是指她殘害劉如意母子,其所作所為,的確讓人不敢恭維;亂政一事,就是指她大封諸呂。我不認為後者,有多大的亂政。畢竟,那個時候是封建時代,哪一位當政的董事長,沒有幾個親戚跟著沾光?
還有,她要把自己的政令,順暢地貫徹下去,沒有兩三個親信,她的政令,又如何貫徹?
說她亂政,不過是功臣集團為政變找到的一個合理借口。
欲加之罪,總得有一個合理的說辭吧?
劉盈去世之後,呂後先後立了前少帝和後少帝。這兩位皇帝,功臣集團通通不與承認,而且編造理由,說是她淫亂的結果。
我不這麼認為,因為劉盈從十七歲到二十三歲,基本上有七年的時間,他與青春為伴,身邊環繞著美女。沒有跡象表明,劉盈的男人功能不健全,有七年的時間,還有眾多美女的陪伴,有得後代,也是必然的事情。
只不過,立了少帝之後,實權的確掌握在呂後的手上。
呂後當政時期,追封他已故的兩個哥哥,大哥周呂侯呂澤為悼武王,呂釋之為趙昭王,以此作為封立諸呂為王的開端。封侄兒呂台為呂王,呂產為梁王,呂祿為趙王,侄孫呂通為燕王,追尊父親呂文為呂宣王,封女兒魯元公主的兒子張偃為魯王,將呂祿的女兒嫁給劉章,封劉章為朱虛侯,封呂釋之的兒子呂種為沛侯,封外甥呂平為扶柳侯……先後分封呂氏家族十幾人為王為侯。
權力這個東西,真的就是好,她公然違背劉邦「非劉不王」的遺訓,其實並沒有遇到太多的阻力。看看我們今天,大小企業林立,前任董事長立下的規矩,後繼者要改一改,誰有話說?就算前任董事長本人,也會三緘其口。
我們這個世界,永遠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哪一天,呂後老了,如同劉邦無法抗爭命運一樣,她也不能。
她知道,去閻王殿喝茶的日子,已經離她不遠了。為了維護和鞏固她精心構建的呂氏家族的權力核心,她把護衛京師的南北兩軍,分別交與她最為得力的兩個侄兒,呂祿、呂產。並滿含憂慮地告誡:呂氏家族掌控朝政,宗室與功臣集團多不服氣,你們得務必緊抓兵權,駐守皇宮。我死後,也不必為我送喪,以防叛亂。
非常遺憾,她這兩位侄子的腦袋,也就與榆木差不了太多。
寄希望於這樣的同志,安定呂氏家族和穩定天下,基本上就是異想天開。
讓這樣的同志擔當大任,其實就是把他們送進了鬼門關。
第一個知道呂後去世的劉氏家族成員,是劉章。他是劉邦庶出的孫子。呂後掌權的時候,為了掌控劉氏家族成員,也監督劉氏家族成員的動向,她把呂氏家族的女子,嫁與宗室成員為妻。表面上,當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這自然是親上加親。
劉章的妻子,就是呂祿的女兒。
其實,這是一把雙刃劍。你在探聽人家消息的時候,殊不知,你的消息,卻也透露了出去。
劉章就是從他妻子的口中得知,呂後已死。他當即將此消息傳給了自己的哥哥,齊哀王劉襄。這位劉襄,還多少繼承了劉邦遺風,而且,他在自己的封國裡有自己的軍隊。我們知道,大漢的封國,都擁有自己的軍隊。
劉襄果斷起兵。
他自己起兵不說,還廣發江湖令,歷數呂氏一門篡權陰謀,要求劉氏諸侯聯兵討伐。
雙方都派有奸細,消息很快就傳到京城。呂產、呂祿即刻派大軍圍剿。不好意思,他們派出帶領這支軍隊的總司令,正是功臣集團之一的大將軍灌嬰。灌司令到了滎陽,不走了。因為「白馬盟誓」他也參加了,他有責任,更有義務維護劉氏集團的利益。
換一個角度說,維護劉氏集團的利益,又何嘗不是在維護功臣集團的利益?
灌嬰不僅沒有圍剿劉襄軍隊,他根本就與劉襄訂立了共同除掉諸呂的密約。
派這樣的同志擔任圍剿總司令,這呂祿、呂產的確不具有政治思維。這豈不是把一支強大的軍隊,交與自己的敵人?這倒好,人家正愁要消滅呂氏家族沒有強悍力量的時候,這倆兄弟乖:這正好有一支大軍,你們拿去,而且,還負責供給糧草。
與此同時,周勃和陳平軟禁了一個人。這個人,其實與諸呂沒什麼關聯,但他的兒子卻正好與呂祿投緣,一直以來,與呂祿如同兄弟。這個人叫酈商,是劉邦的著名辯士酈食其的弟弟,楚漢戰爭期間,酈食其出使齊國,被當時的齊王殺死。酈商就因為擁有這麼一位英雄哥哥,而沾上貴族緣分,被劉邦封侯。
我中華民族,一直都是以孝為先的民族,老爸被人軟禁,當兒子的,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去交涉。酈商的兒子,名叫酈寄。為了老爸,同時也為了天下蒼生,他答應了周勃、陳平的要求。
很快,酈寄找到呂祿,曉以利害。因為當時的齊王劉襄,已經與派去圍剿灌嬰的聯兵。酈寄告訴呂祿,你不如將兵權交與周勃,回到自己封國,一來化解危機,二來也躲避禍亂,三來頤養天年。呂祿想想,還真把兵權交與了周勃。
周勃就此掌管了北軍,並即刻命令劉章死守皇宮大門。隨即,率軍圍剿呂產統率的南軍。
周勃是身經百戰的大將軍,呂產卻從來就沒有經歷過戰爭。兩廂博弈,鹿死誰手?以周勃為首的功臣集團,很快即掌控中央大權。呂祿、呂產,包括與呂家沾親帶故的所有成員,一個不留,通通殺光。
這一事件,被後世譽為:周勃安劉。
唉,還是那句話,權力的確好,但如果不具有駕馭權力的能力,其結果,倒是惹禍的根源。
呂後恐怕做夢都沒有想到,她的確為呂氏家族謀取了巨大利益,但是,其後果卻不可估量的嚴重——整個呂氏家族被消滅殆盡。
權力很可愛,後果卻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