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佛殺佛
中國歷史上所有的造反者,無一例外地猶如約定俗成一般,遵循著一種近乎狂野的法則。這一法則就是——遇佛殺佛,遇妖降妖,誰擋殺誰。
這與喪心病狂者極為類似,披髮赤足敞胸,手提砍刀怒目而視,在街市上,手舞足蹈橫衝直撞,見人砍人,遇狗殺狗,碰上樹,砍!遇到花,砍!就算遇到天王老子,也絕不手軟。
佛來刀劈,妖來腳踢。
誰敢擋道,老子殺誰!
其實,這不過就是所謂造反者的自我鼓勵。
天不怕,地不怕……若真遇到一牛人,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曾幾何時,我們漢王朝的偉大締造者劉季同志,就如此勇往直前過一回。
那個時候的劉季,正是沛縣泗水亭亭長。
好不容易混一官職,其實不一定就是好事。儘管劉亭長也應酬,但總是佔盡便宜自己偷著樂,卻一不留神讓同事們妒忌紅了眼,再加上「廷中吏無所不狎侮」,也多少會讓上級領導的心裡,舒服不到哪裡去,甚至堵得心慌難忍。
於是,機會來了——押送徭役。
押送徭役的如此重任,多少得委派一相當的官員出任。正好,那個不把領導放在眼裡的玩世不恭的劉亭長,就是當仁不讓的不二人選。
這一切,就是冠冕堂皇的朝廷的任命,劉亭長就算滿腹意見,也無可奈何。
他得打起精神——去。
不去也可以,那就是抗旨。
抗旨的結果就是,抓起來,與謀反同罪。
是吊、是打、是挖眼睛……既看獄吏的心情,也瞧劉季的運氣。
打也好,吊也罷,挖眼睛削鼻子……肯定都不是好玩的事情,而且當然會痛徹肺腑。
想想都讓人心有餘悸。
硬著頭皮,劉季同志不得不去。
這樣的事情,讓劉季、也讓我們後世的朋友們都明白:無論什麼事,也無論在什麼環境下,還真別不把領導當領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押送徭役這樣的美差,多半就會落在自己頭上。
在上一季中,我就為讀者朋友們講過,秦朝的徭役管理制度非常嚴格。無論什麼原因,過期不到崗,無論服徭役者還是押送徭役者,其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陳勝、吳廣的那一隊徭役,就因為大雨阻路而無法按時到崗,不得不揭竿而起。
劉亭長的這一隊徭役,運氣好,他們沒有遇上大雨。
但是,這位亭長同志本人的運氣卻特別背,隊伍出發不久,他押送的徭役卻逃走了一多半。
此時此刻,他老人家頭頂上升騰著的躍躍翻飛的紫氣,在當時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註:此語見上季「紫氣障眼法」)。
該逃的同志,一個也攔不住。
逃走了徭役,也不是多麼要緊的事情。就算剩下的去服徭役的同志按時到崗,按照秦王朝徭役制度的規定,他們的結果還是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現在我們應該明白,把如此的美差派給劉亭長,也就知道領導的高明之處了。
看你還敢「廷中吏無所不狎侮」?
劉亭長的腦筋還是比較靈活的,他不是如同押送陳勝、吳廣的那隊官員,需要陳勝、吳廣的教育幫助才會明白事理。他不用人教,如此的事理,劉亭長的腦袋轉得比誰都快……不然他也不會「廷中吏無所不狎侮」。
關鍵時刻,紫氣其實無用,腦筋轉得快,倒可以救他性命。
他把所有服徭役的同志集中起來,來一次現場報告:現在,我們這一隊的同志們,已經逃走了一多半。也就是說,我們無論如何滿懷忠誠地趕到服徭役的地方(驪山),其結果都是死。願意去到驪山送死的同志們,請你們自行趕路;願意回家的同志,也請自便,只不過別被官員抓住,被抓住的後果,也是死;當然,願意留下來,跟著我劉亭長上山干革命的同志,我自當歡迎,至少我們可以暫時不死,至於今後是否與「死」結緣,就看我們各自的天命了(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史記》)。
大家都逃吧,我也遠走高飛。
不是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嗎?
就看老天如何安撫大家了。
於是同志們便一哄而散。
劉季紅了眼,左瞧右看,還別說,真有十多位青壯漢留了下來。
實事求是說,即使最後難逃一死,但他那一身豪邁的底氣,也讓心有不甘的同志刮目相看。
凝聚力的形成,其實由豪邁的氣勢開始。
呵呵,朋友們請記住這個地名,這裡叫豐西澤。
劉季同志的一生,此時此刻是一個拐點。之前,他與無賴地痞沒有多大的區別,但是,在此之後,他多半就與英雄豪傑結下了不解之緣。
這個時候的劉季同志,就真如我開篇所說的喪心病狂者,佛來刀劈,妖來腳踢。
也許冥冥之中還真有天意,在劉季前行的路上,真有一「妖」擋住了去路。
一條白蛇,而且,是一條巨大的白蛇。
劉季拔劍斬蛇。
據史料記載,那個時候劉季正好還喝了老酒……「好酒及色」,這是劉季同志的嗜好。但難能可貴的是,在大白蛇嚇得眾人撒腿狂奔的時刻,劉季不退反進,攔腰斬蛇。
遇佛殺佛,別說遇一白蛇了。
英雄就是與眾不同,狹路相逢勇者勝。
劉季做到了。
他做到這一點最為直接的後果就是——讓所有的追隨者,佩服得五體投地。
由敬生畏(諸從者日益畏之——《史記》)。
劉亭長給力也。
這也是劉亭長為後世留下的一段美麗佳話——漢高祖斬蛇起義的偉大壯舉。
至此,劉亭長升任劉隊長——帶了隊伍嘛。
做嫁衣的縣令
當陳勝、吳廣轟轟烈烈干革命的時候,劉季的革命隊伍,才發展到百人有餘。這個時候,在大澤鄉揭竿起義的陳勝同志,已經佔領了大片土地,而且定國號為「張楚」,並自立為王。各地郡縣的很多同志,也感覺這革命是一個轟轟烈烈的偉大事業,紛紛砍掉本縣長官的腦袋,以此響應那位揭竿的兵團司令——陳勝。
大秦的天下已經混亂不堪。
就看哪位哥們兒手快,而且膽子夠大。
所謂亂世出英雄,多半就是如此形成。
那個時候,沛縣的縣令其實非常恐慌,他當然害怕沛縣也隱藏著陳勝一樣的革命同志。如果這樣的同志也在沛縣鬧上了革命,那麼,他們要砍的第一顆腦袋,多半就是他縣令無疑。同時,英雄的情結和英雄的誘惑,也勾起縣令同志的浩然之氣,一拍腦門,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響應陳勝。
乾脆先下手為強。
說不准一不留神,還弄一個沛王當當。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令這位異想天開的縣令大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決定的最大受益者,不是他縣令,是劉季。
也因為沛縣縣令的決定,改變了劉季的命運。
呵呵,這劉季運氣好,總有人為他做嫁衣。
原來,老天也給力。
有了反秦的打算,這縣令就與主吏蕭何、獄掾曹參商議,這兩位老兄就建議:你是朝廷官員,就算反秦,老百姓既不敢相信,也不會跟從。不如把那位押送徭役而逃跑的劉亭長召回來,這人在本縣是出了名的無賴地痞,用他來威懾,老百姓不僅會相信,也不得不跟從。
於是,就派「殺豬匠」樊噲找劉季。
不好意思,胡寧按今天的說法,說樊噲是「殺豬匠」出身,其實他是殺狗的(以屠狗為事——《史記》)。
讀史到這裡,胡寧就笑了。
樊噲同志可不知道劉亭長頭上的紫氣,可問題的關鍵是,他為什麼一找就准?總是感覺我們偉大的司馬老兒天真到可笑,就算編撰了劉季頭上的紫氣,劉徹董事長要迫害他,以及他的家人,依然是沒得商量的事情,而且一點也不會手軟。
無論怎樣,樊噲找到了正躲避在山澗湖澤的劉隊長。
劉隊長一聽,還有這等好事,自然笑得滿臉開花。
說是革命,其實劉季的隊伍就與打家劫舍沒有太大的區別,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強盜。吃了上頓正愁下頓呢,突然就來一大戶,那還不心花怒放?至少,這一百多張嘴,有東西可以吃了嘛。即刻帶了他的人馬,樂滋滋奔沛縣而來。
有時候讀《史記》,還真挺鬱悶,那老天好似他們劉家開的,每逢掉餡餅,就專往劉季頭上砸。
劉隊長來了,縣令卻後悔了。
不僅如此,他還要殺掉蕭何、曹參……都是這兩位出的餿主意。
嚇得這倆仁兄,不僅腳底板兒抹油,還雙臂給力,連滾帶爬翻躍城牆投奔劉季。
無緣無故,劉季得三員大將輔佐——蕭何、曹參、樊噲,這三人為大漢立國立下不朽功勳。
我們N多同志,其實頭腦還是很靈活的,分析天下形勢多少也能沾上那麼一點邊,豪情壯志是有的,可就是把握不住關鍵的時機。
箭已離弦,還可以收回來嗎?
遇佛殺佛,遇妖降妖,縣令關了城門就不能砍他嗎?
劉季向城內射去一支箭。
呵呵,這縣令真的不經砍,一支箭,就要了他的腦袋。當然,他不是被這支箭射死的,他是被這支箭所附帶的帛書殺死的。這帛書,其實就是劉季寫的一封信。
唉,這縣令命輕,一封信就要了他的老命。
在信中,劉隊長首先就為沛縣的父老兄弟分析天下形勢。誰說劉季同志沒文化?他水平很高嘛。他寫到——「天下苦秦久矣」。
第一句,就說到父老兄弟的心坎兒裡了。秦始皇的橫徵暴斂,老百姓的負擔重得要命不說,還實行嚴酷的刑法,動不動就是挖眼睛、削鼻子、臉上刺字,還有就是砍手、剁腳、砍腦袋……天下百姓,真的苦啊。然後劉季繼續說:朝廷把老百姓弄在水深火熱之中煎熬,居然還要你們為縣令守城,豈不冤枉?現天下諸侯群起,反秦烈焰燃遍全國,轟轟烈烈,很快就要燒到沛縣。可我們的父老兄弟,竟然還在為暴秦守城,豈不是在為全縣老少盡被屠殺尋找契機?如果,我們大家群起而殺死縣令並響應反秦志士,不就是最好地保全我們沛縣嗎?
沛縣父老還真是群起響應,率領眾多子弟砍了縣令腦袋,並熱烈歡迎劉隊長帶領他的隊伍入城。
可憐這縣令,害怕腦袋被砍。
結果,還真就被砍了。
史上第一張安民告示
生長在國泰民安、繁榮祥和時期的人們,一定想像不出戰火紛飛的年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亂態和瘋狂?一定感覺不出,血雨腥風的世界,人們的心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焦慮與恐慌?因為,我們的這個時代,早晨可以睡到自然醒;中午同事們三五成群,吃一頓可口又便宜的快餐;傍晚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
這樣的生活愜意而滿足。
我們實在想像不出,烽煙四起的時候,全體百姓躲避戰火的混亂和焦灼。
但是,縱觀我中華歷史,這樣的時代,實在太多。
秦朝的末期,就是這樣的時代。
劉季就恰好生活在這樣的時代。他被簇擁著進了沛縣,推辭不過,「屈居」沛公。
實事求是講,他還真就是推辭不過。按當時的官位、威望、學識,超過他的大有人在,蕭何、曹參就比他高出很多。一來他們是文官,二來他們膽小,三來他們顧及家中父老,一旦起事不成,後果就是滅族。其實,和他們比較,劉季同志就是膽子大。
也許這就是氣魄。
縣令同志想做沛王,還沒有開始,腦袋已搬家。劉季同志還真不願做這沛公,卻在大夥兒的推舉之下,不得不「屈居」。
既然已經起事,並且已經做了沛公,那就來點兒實際的,招人吧。按場面上的說法,總得首先保護沛縣再說——至少得給全縣老百姓一個安全感啊;按著私心的想法,弄一大群人前呼後擁,至少從面子上看,也得與這沛公的稱謂相配。
於是,在蕭何、曹參、樊噲的努力下,沛公的隊伍擴展至二三千人。一不留神,劉隊長就成了縣團級。所謂沛公,就是沛縣的最高行政軍事領導,按今天的話說,就是劉團長兼縣委書記——黨政軍權一把抓。有了隊伍,就得打仗,東征西討N個月,細數下來,一場像樣的勝利,都攤不上。
鬱悶。
呵呵,說是隊伍,其實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只不過,天下大亂,一群烏合之眾,肯定就比一兩家人的力量大了很多。烏合之眾打仗,聲勢響,動靜大,鬧鬧哄哄打一陣,一遇抵抗,旋即偃旗息鼓,腳底板兒抹油——回家。
如此折騰,除了鬧心勞苦之外,其實無所獲。
想想沒前途,劉團長決定投項梁。項梁還真聽說沛公同志鬧鬧嚷嚷打過幾場仗,至少是一革命的好同志嘛。多少還很看重他,於是爽快地給他五千人,而且還配給大夫級的將領十人。這一回,劉季同志才算真正有了一點戰鬥力。
幾經折騰,縣團級成了地師級。
總之,到這個時候,沛公同志把他那幾千個苦大仇深的兄弟拉出來,也可以真真正正被稱作隊伍了。
儘管還稱沛公,不過那個時候的職位,已經是劉師長兼地委書記了。
在上一季我就講過,項梁是一員猛將,而且極具政治頭腦。弄一放羊娃,號稱楚王后裔,並立為楚懷王,其目的,不過是為收攏人心積聚人氣,也穩固後方。項梁領兵南征北戰,所向披靡。秦軍遇到項梁,歸納起來就四個字——抱頭鼠竄。
項梁打仗,就不像劉季。劉季打仗,熱熱鬧鬧,對方抵抗,自己回家。儘管已經是劉師長了,但說起打仗,其實與之前差不了多少,不過是打一場熱鬧。項梁打仗,就一個目的,消滅對方。所以,項梁大小勝仗數不勝數。
勝仗打得太多,既是好事,也有不利影響。好事是,地盤擴大士氣高漲。不利影響,就是輕敵。毛主席說過:在戰略上要蔑視敵人,在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可項梁同志的勝仗打得實在太多,無論戰略戰術,他通通輕視敵人。
這一輕視,就把自己的腦袋輕掉了。
唉,這不怪他,他生得太早,沒有機會學習毛澤東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