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欽順,字允升,號整庵,生於1465年(明憲宗戍化元年),卒於1547年(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江西泰和人。專攻程朱理學,認為「理即是氣之理」,「理須就氣上認取,然認氣為理便不是」。在哲學上,他跟當時流行的陸王心學的主觀唯心主義作了堅決的鬥爭,並批判地改造了程朱學派的「理一分殊」的學說,建立了自己的唯物主義思想體系。力主程朱格物功夫,「欲見得此理分明,非用程朱格物功夫不可……所貴夫格物者,正要見得天人物我原是一理,故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盡物之性」。其教育要旨乃歸於理學教育綱領「窮天理,滅人欲」,認為當去者不去,當存者必不能存,人欲肆而天理滅矣。
羅欽順的主要哲學著作有《困知記》一書。
他曾任南京太常寺少卿、南京吏部右侍郎、左侍郎、南京吏部尚書等職,是一位明中期的進步的唯物主義思想家。在政治上,他反對權門勢力的橫徵暴斂。同時,他還主張要隨時變法,認為「法有當變者。不可不變,不變即無由致治」。
一、「理只是氣之理」
他援引張載的話說:「《正蒙》有云:陰陽之氣,循環迭至,聚散相蕩,升降相求,綱組相揉。蓋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無方,運行不息,莫或使之。」並且認為張載的「此段議論最精」。這即是說,氣是自身永遠處於運動之中的,並不要求什麼「主使者」。這就給予了一切神創說以有力的批判,堅持了氣一元論的唯物主義的思想。
羅欽順不僅繼承了張載氣一元論的思想,而且還批判地改造了程朱理學的「理一分殊」的學說,從而豐富了自己的唯物主義思想內容。
「理一分殊」的學說本來是程、朱剽竊和發揮佛教華嚴宗的四法界說,與禪宗的「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現一切月」的神秘主義思想的一個唯心主義命題。程、朱認為,宇宙中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最高的精神實體「理」的存在,這個理也叫做「太極」,這就叫「理一」;而每一個具體事物的理,都是這一最高的「理」不同的表現,這就叫「分殊」。這正如朱熹所說:「萬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源,但所居之位不同,則其理之用不一……物物各具此理,而物物各異其用,然莫非一理之流行也。」
這是把最高的精神實體理當做世界的本原,當做萬事萬物的根據的一種客觀唯心論的胡謅。羅欽順改造了這一理論,用樸素唯物主義氣一元論重新解釋了「理一分殊」這一命題,使得改造過了的「理一分殊」的學說成了他唯物主義思想體系裡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羅欽順首先是把程、朱所宣揚的高高在上的理(太極)從天上拉下來,使它還原到物質世界裡面,使之成為只是氣的理,然後再來解釋「理一分殊」的這一命題的。他說:「蓋人物之生,受氣之初,其理惟一;成形之後,其分則殊;其分則殊,莫非自然之理;其理之一,常在分殊之中,此所以為性命之妙也。」
理氣關係問題是宋明道學所討論的一個哲學根本問題。羅欽順自稱是程朱理學的後學者,標榜自己在理氣關係問題上的思想是來源於二程、朱熹的。其實,他的哲學思想表面上雖說沒有與程、朱唯心主義理學作公開的決裂,實質上他卻是我國古代樸素唯物論的傳統,即氣一元論哲學的直接繼承和發揮者。
他與張載一樣,把物質性的氣當做是世界最初的本原。他說:「蓋通天地,亙古今,無非一氣而已。」又說:「人物之生,本同一氣。」這就是說,氣是永恆存在的,人與物都是「氣聚而生」的,世界是物質的、客觀存在的。同時,他也同意張載在《正蒙》中所講的氣是永恆運動的思想。
在與理氣關係問題有關的道器問題上,羅欽順也反對程朱把道器兩者截然劃分為兩物的觀點,認為道即是器(具體事物)的道,並不能在器外還有什麼獨立的道存在。所以他說:「夫器外無道,道外無器,所謂器亦道,道亦器也,而顧可二之乎?」
這即是說,世界上不論是物還是人,都是稟受物質性的氣而生的,就這點來說,理都是一氣變化的理,其理是唯一的,所以叫「理一」;然而「成形之後,其分則殊」,即成形之後每一個具體事物運動的規律或特性,其表現又是各不相同的,這就叫做「分殊」。羅欽順則堅決地反對把理氣判為二物,認為「理一」即存在於具體的事物「分殊」之中,「所謂理一者,須就分殊見得來,方是真切」。而「理一」與「分殊」的關係又是怎樣呢?二程、朱熹把「理一」說成是獨立於任何具體事物之上的一個絕對精神存在物,這完全是客觀唯心論的說法。
在這裡,他已經接觸到了一般與個別(或特殊)的辯證關係:一般是不能脫離個別而存在的,一般即存在於個別之中。他認為,具有普遍意義的一般規律是不能脫離具體事物而獨立存在的,它存在於具體事物之中,這是堅持了理氣關係問題上的唯物主義思想的。「理一分殊」這一命題經過羅欽順的唯物主義改造,就與程、朱所堅持的唯心主義路線形成了鮮明的對立。雖說他仍然自稱是程朱學派的後學者,實際上他已經背叛了程朱的唯心論,而轉向唯物論了。
由此可見,在道器問題上,羅欽順也是不同意程朱的唯心論,而是堅持了唯物主義的。
二、羅欽順的人性論
羅欽順多次講道「蓋心性至為難明,是以多誤」,認為心性的問題是哲學上的一個難題。這裡的心指知覺、思維等人的認識活動而言;性指人的本性問題而講的。
這兩個問題,尤其是所謂人性問題,本來就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產生以前不可能予以正確解決的問題。因此,羅欽順也不例外,他在人性問題上,雖說也提出了許多合理的思想,然而同時也夾雜了很多唯心主義的東西,對此我們必須進行具體的分析。
羅欽順的人性論又是與他的認識論思想密不可分的。在認識論上,他一方面堅持了自己的樸素唯物主義的觀點,承認有外界客觀世界的存在,反對那種把天地人物皆當做「吾性量之中物」的主觀唯心論的觀點,並認為事物都是有著自己的客觀運動規律的,不能把事物的規律(理)看成是人安排而出的結果。這些都是他在認識論上所堅持的唯物主義思想。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深受程朱思想的影響,同意「性即理」的說法,並且認為心是「理之存主處」,人心中之理也就是天地萬物之理,兩者是一個東西,這是因為羅欽順認為天地人物之性,皆是稟賦於同一氣之理,雖說它們各自表現不同,然而都是一理相通的。所以,羅欽順說:「事物之理與吾心之理一而已矣,不然何謂一以貫之,何謂合內外之道。」
又說:「天人物我所以通貫為一,只是此理而已,如一線之貫萬珠,提起便都在掌握,故盡己之性,便能盡人物之性。」這就是說,萬物之理用不著到萬物中去尋求,只要盡自己的性,就能掌握鳥獸、草木、金石乃至天地、萬物的性了。這又與朱熹所鼓吹的「必包萬理」、「萬理具於一心」的唯心論在本質上也就沒有多大差別了。
在這裡,羅欽順不瞭解人們心中的理所以能符合事物的理,正由於心中的理是客觀事物的理在頭腦中的正確反映。不瞭解反映論也就不能在認識論上堅持唯物論。羅欽順在認識論上之所以陷入唯心論,就在於他在人性論上,主張先天的道德觀念說,為了論證封建道德的永恆性,妄圖把封建道德觀念說成是人性固有的自然屬性,這就不能不在認識論上拋棄反映論而陷入唯心論。
羅欽順認為,必須首先區分心與性兩者的不同,不能把它們混為一談。他說:「心者,人之神明;性者,人之生理。」羅欽順又認為,人的知覺作用(心)是可以千變萬化的,隨著感應的不同而不同,所以他又把人心叫做「情」;性則是人、物成形之後的定理,是不能隨著感應而變化的,所以他援用了程、朱的說法,認為性即是理。那麼心與性之間是怎樣的關係呢?他認為,它們兩者之間是有著密切不可分割的聯繫的。他說:「謂之兩物又非兩物,謂之一物又非一物;除卻心即無性,除卻性即無心;惟就一物中分判得兩物出來,方可謂之知性。」心性兩者雖說不同,但又並不是兩物,而是一物的兩個方面。即都是人的一個心的兩個方面。他認為,一個人的心體、用兩方面:體就是性,是心的根本,所以又可把它稱作「道心」;用就是心的知覺靈敏的作用,也可叫做「人心」,由於它隨物而感應,所以又可把它叫做「情」。概括起來,羅欽順的結論是:「道心,性也。人心,情也。心一也,而兩言之者,動靜之分,體用之別也。」
依他看來,既然不論人還是物都是同秉氣而生,那麼也就必然都是同秉氣之理而為性的。所以他說:人、物都是「同一陰陽之氣以成形,同一陰陽之理以為性」。這即是說性的產生皆來源於氣之理。然而既已成形之後,事物的性又不得不殊,所以人有人的性,物有物的性。人性的具體內容又是什麼呢?羅欽順說:「性之理廣而已,名其德則有四焉。以共渾然無間也,名之曰:仁;以其燦然有條也,名之曰:禮;以其截然有止也,名之曰:義;以其判然有別也,名之曰:智。凡事燦然、截然、判然者,皆出於渾然之中?此仁之所以包四海,而為性之全體也。」
既然氣質之性也就是天命之性,人性是秉一氣之理而成的,所以羅欽順認為「人性皆善」,是無所謂惡的,而人的生理慾望則是人的天性,也是沒有什麼惡的。因此,他說:「《樂記》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夫人之有欲,固同出於天,蓋有必然而不容已,且有當然而不可易者。於其所不容已者,而皆合乎當然之則,夫安往而非善乎!」夫欲出自人的本性,本來是「未可謂之惡」的。
但是,在人性論上,他與程朱理學還是有所不同。程、朱把人性分成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兩種,認為,天命之性來源於天理,天理是至善的,所以天命之性也是至善的;氣質之性則來源於氣,氣有清濁昏明,所以氣質之性有善有惡,「稟其清明之氣,而無物慾之累」,就能成為聖人,「稟其昏濁之氣,又為物慾之所蔽」,就成愚、不肖。所以只有改變氣質,克去人欲,復存天理,才能恢復至善的本性。羅欽順則反對這一偽善的說教。他從唯物主義的氣一元論出發,認為,既然人人都是秉「同一陰陽之氣以成形,同一陰陽之理以為性」,因此性都是來源於同一氣之理的,也就沒有什麼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的區別。
為什麼又有惡的東西產生呢?在羅欽順看來,這是由於人們對自己的生理慾望不能加以節制的緣故。所以他說:「其為善為惡,繫於有節與無節爾。」如果誰「恣情縱慾而不知反」,那他就作惡了。因此惡與不惡並不是有無人欲的結果,只要是「合乎當然之則」的,即合理的人欲是不會產生惡的。這就與宋明道學家的觀點明顯地對立了起來,這在當時來說,是有進步意義的。
三、對陸王心學的批判
羅欽順對禪宗的頓悟學說加以了抨擊。他指責這一荒謬的思想說:「彼禪學者惟以頓悟為主,必欲掃除意見,屏息思慮,將四方八面路關一齊塞住,使其心更無一線可通,牢關固閉,以冀其一旦忽然而有省,終其所見,不過靈覺之光景而已,性命之理實未嘗有見也。」
閉目塞聽、摒棄一切感覺與思慮,希求其「忽然有省」的所謂頓悟的大覺,其實是一無所知,「終其所見」也不過是自己的靈覺而已,對於真正的事物的道理是毫無知識的。這是對神秘主義、直覺主義的頓悟說的一個有力的揭露與批判,佛教所宣揚的頓悟說確實就是一種摒絕一切知識的蒙昧主義而已。
羅欽順的反佛教鬥爭,在當時來說,確實是比較積極的。所以前人在評論他的反佛鬥爭時說:「先生(指羅欽順)於禪學尤極探討,發其所以不同之故,自唐以來,排斥佛氏,未有若是之明且悉者。」
在這裡,羅欽順指出王守仁把事物的理說成是「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的結果,這就犯了把道理看做全是人安排的,事物本身沒有規律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