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在城上左支右絀,被對方刀槍逼得往著後方不住的遊走。
眼看著已經被對方逼得退了十數丈了,他的身上也著了三槍五刀,鎧甲被劃破,傷口上的鮮血不住的流出,陳世心裡也急了。他倒不是怕死,怕的是自己既然殺身上來了,卻沒能幫到下方的士兵,要是就這麼死了,實在不甘心。
雖然陳世仍是狂怒暴喝著,但他手臂上流淌而出的鮮血,還有他錯亂的步子,已經徹底出賣了他,這使得跟他對干的士兵,已經不再懼怕他了。
他們瘋狂的向前衝著,只想爭著第一個將他殺死。
狂亂的心跳,酣暢淋漓的鮮血,臂力的減退,腳步的笨重……讓陳世的怒氣無處發洩。
城下高丘上站立著的吳求,眼看著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了,可還是沒有一路雲梯上的士兵能攻到對方城上,不由著急了。
不行,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陳世就這麼戰死了!
吳求的一隻手掌,緩緩的放在了劍柄上,怒氣、勇氣還有決心,全都灌注在了上面。
他鞘內的劍,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凌冽的殺氣,也是不由跟著在鞘內歡鳴起來。
嗡嗡的龍吟聲,輕輕的傳了出來
站在吳求身後的眾將士,都是不由互相對望了一眼。雖然將軍並沒有開口,他們也已經感受到了將軍的決心了。
吳求突然轉過身來,向他們開口:「我要諸位同我一起殺上賊城!」
「諾!」
出乎吳求的預料,這些人沒有一個阻攔的,齊聲答應了他。
吳求點了點頭,立即將指揮全軍的權利暫時交給了旁邊一位將領。然後,他帶著這群精銳的將士,快步下了土丘。
這群將士大部分出身劍士營,都可以說是身經百戰。以一擋十的厲害人物,堪稱精銳。他們都是隋雷刺殺高幹失敗後,劉備從劍士營中抽出來的刺客,交給吳求的。吳求對這群人特別優厚,每個人都得到了大小不等的軍職,最小的也是百人將的級別。此刻,他帶著這群勇士,一齊下山,騎上了戰馬,一同趕往城下。
吳求當先。第一個下來。
「將軍!」
旁邊跳下的將士立即止住了他,說道:「我等知道將軍救人心切,但將軍身為統帥,不可輕易以身犯險。就請將軍在此督戰,讓我等殺上去便是了。」
吳求不同意,說道:「不行!你們之中留下五位在下面指揮,若有不測,立即撤軍,其餘人都跟我殺上去!」
「那我等都去!」
吳求見眾人爭著要殺上去。也就親自點了五個牙門將,讓他們留在下面,臨時指揮。他自帶了其餘人等,來到了左近的雲梯之下。吳求本來走在前面的。但就在要到雲梯下的時候,被眾將士爭搶著爬在了前面。吳求心裡一暖,知道他們是為了保護自己,但他也不想落後。趕緊也搶著登上了雲梯。
「將軍!」
身後將士舉了一面盾牌來,吳求接過手來,又即捨身上去了。
在吳求前面的除了先前登上去的士兵。光他所帶的將士就有五人,皆百人將以上的官職。他們這些人也是十分蠻勇,一個個冒著矢石,毫無懼色,眼看著前面倒下去了,他們腳下絲毫不軟,跟著蹭蹭蹭的爬了上去。
雲梯爬到一半了,吳求也怕陳世支撐不住,乃對著上面大喊道:「陳將軍請堅持,我等來相助了!」
他一個人的聲音再怎麼高坑,在這慘烈的喊殺聲中,早已被淹沒不見,陳世如何能聽得見?
不過他此聲一出,倒是引得其他將士人人有了盼頭。於是,他們一面爬著,一面又向天吼了起來。
這是不約而同的吼聲,一齊喊了出來。先還是錯亂的,但喊了兩片後,也就齊整了起來。
「陳將軍——請堅持——我等——來——相助了——」
如果說一個人的聲音沒有用,那麼十個人呢?百個人呢?亦或是千個人呢?
吳求被眾人的默契配合所感動,不由仰天長嘯,跟著號子一起喊了起來。
城下如沸了鍋的開水,聲浪一波接一波滾到城上,陳世就算是聾子也該聽見了。
城上的陳世,此刻遍體是傷,也不用去記了,光手臂上就有五六處傷口,鮮血不住的流著。他把劍的右手,已經開始顫抖了起來。不是懼怕,是用的力氣已經被耗盡了。他現在是爭著最後一口氣,守衛在一個女牆的口子邊。但到底賊兵甚多,他一但停下來,那麼勢必會遭到士兵不停的夾擊。於是,他只得邊戰邊走,邊走邊戰,努力拖延著時間。
噗噗……
陳世的劍如同細蛇一樣,望著旁邊士兵胸口上鑽去。
一個,兩個……一個個的士兵跟著倒下,鐵劍也被鮮血沾滿了。陳世拚命的廝殺並沒有給士兵帶來恐懼,相反,他們覺得他已經在做著最後的掙扎了。也的確是如此,到了此刻,他已經顧及不上要守衛什麼垛子,放其他人上來了。在此鮮血即將流盡,力氣即將用完的時候,還能想什麼?唯有多殺一個,多賺一個。
哧,陳世背靠著城牆,手中拄著劍,頭低了下來。
他手中的劍,劍上濡滿了鮮血,成了一把血劍。
他身上的鎧甲,破敗一氣,一道又一道的口子被劃開了來,就連內裡的血肉都翻了出來。
他的頭髮,蓬亂如枯籐,散了下來。根根的髮絲上面,都是一蓬蓬的鮮血沾染著,糊在了一起。
他的腳上,黑色的鞋子,都被鮮血弄髒了,呈現了一種古怪莫名的顏色。
他的腦袋,此時已經嗡嗡作響。
還有什麼比大殺一場,然後自殺來的痛快?
哧哧,無力的劍被陳世緩緩拿了起來,放在了平胸處。突然眼睛瞪視著眾人。陳世的舉動,只讓眾人一陣慌亂,互相看了一眼,倒是沒有急著衝上,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陳世向著他們哈哈一笑 ,手中的劍就要抹向脖子。然而,就在這時,令人熱血沸騰的千萬人一齊吶喊的聲音終於傳到了他的耳裡來:「陳將軍——請堅持——我等——來——相助了——」
陳世手腕微微一窒,頓住了, 停留在了那一刻。淚水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心裡猛然吶喊:「吳將軍並沒有放棄我!」
城牆上的守軍,猛然聽到這聲吶喊,都是相顧失色。而一聲聲的吶喊不住的傳來,鑽入耳朵裡,只令眾人心裡也不覺的感到了寒慄。明明他們已經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將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只需大夥兒一哄而上,就可以將他碎屍萬段了。可他們此刻像是被這些聲音給震懾住了,再也鼓不起勇氣,沒人敢衝殺上去。
陳世眼見他們都有害怕的意思。也就放開了膽子,舉著劍,向著眾人廝殺了上去。
仍在城上督戰的逢紀,乍聞一聲聲吶喊。不由臉色一變。而再看眾士兵的反應,都有怯怕的意思,心裡暗道不妙。若是讓他們繼續喊下去,只怕將守城將士的士氣都喊沒了。逢紀當即拔劍而出:「都跟我喊!殺殺殺!」
他老人家突然的這麼振臂一呼。只將前後左右的士兵都弄糊塗了,他老人家這是要幹嘛?
逢紀瞪視著眾人,喝道:「跟我喊!違令者。斬!」
他身邊的士兵時候這時才明白了過來,聽到這聲「斬」,趕緊點了點頭,應聲稱諾。
「殺……」
只可惜逢紀的這聲喊還沒出來。遠遠的只見週遭人馬亂了起來。一名將士匆匆跑了過來,疾呼道:「大人,賊兵殺上城來了!快……快撤吧!」也不用他提醒,逢紀也早已看到下方的士兵跳牆而入,見人亂砍,喊殺了進來。
圍著陳世的士兵,眼看著這位將軍又復揮劍殺了上來,不覺一怔。
雖然一時被震懾住了,但我們也不是吃屎了,你送上來,是自己想送死的,難道我們還怕了你不成?
眾人正欲還以顏色,突然只聽接連的慘呼,已有三五個人一齊倒了下來。而再一看,有人從女牆上翻身進來,後繼著一個又一個的人。他們再也沒了底氣,發一聲喊,向著四周亂奔。
陳世視而不見,仍是舉著劍,大喊著追殺了上去,又是力透二人。
「大人,大勢已去,我等還是撤回平原去吧!」
聽到週遭將士們的解勸,逢紀眉頭倒豎,做聲不得。
這次,吳求和木路兩路遽起,一犯濟南,一犯平原。眼看著兩路同時遭到敵人的圍攻,高幹也是著了慌。自去年被木路打得慘敗,損兵折將,人馬十去七亭,他可謂是氣血兩虧,再也難以振作。後經過數個月以來的修養,強行征招人馬,也只能勉強維持了四萬兵力。而兩路大兵一起,高幹不敢應戰,準備將濟南一路丟給吳求,只想保個平原。
高幹雖是這個心思,但逢紀眼見吳求的青州人馬一步步蠶食,不出數月就佔領了濟南近一半的縣城,這還了得?他出於憤怒,跑到高幹那裡,百般勸說高幹,千萬不可任由濟南落到賊人手裡。高幹只是不聽,逢紀無奈,只得憤然說道:「若將軍不願派兵鎮守,那就請將軍讓我去吧。」
高幹也是離不得他的,但他要去,他也沒辦法。只是,在人馬問題上,他堅持不過五千。逢紀無奈,只得帶著這區區的五千人馬,來到了東平陵,希望以此五千人馬,保守住此城。與吳求久戰下來,起先還是多有勝戰。只是到後來,高幹那邊軍糧供應不上,不願發糧,而東平陵這裡,倉庫的糧草又在先時被高幹搜刮盡了,軍糧供給上出現了問題。
眼看士兵缺糧,逢紀也是十分焦急。而圍城經月的吳求部,看到他們戰鬥力逐漸低下,也就趁機發動了大規模的攻城,將三萬的兵力全都投了上去。眼下,逢紀看到賊兵殺上城來,自己的心血即將付之一炬,如何甘心?更何況,他這一敗回去。又不知損失多少的人馬,知不道如何向高幹交代?
逢紀只一陣的鬱悶,還想要拚死了與此城共存亡。他雖然想死,但他的一干部下,哪裡如他之願。眼看勸他不住,那些蠻狠的將軍,也不跟逢紀囉嗦,拽住逢紀衣袖就走:「得罪了!」
逢紀恍然覺出,連連大叫:「諸位這是幹什麼?」但他們也不應答,只擁著逢紀下了樓去。那些士兵。也不敢去迎敵,只得紛紛跟著將軍們撤了下去。
到了城下,眾將士牽過馬來,要逢紀騎上去。逢紀臉色大變,按劍在手,厲聲喝道:「你們這麼幹,就不怕我殺了爾等!」
也就在這當兒,只聽轟隆一聲,如有萬千匹馬放出了廄裡。衝向了原野。
將士們看去,臉色都是跟著齊刷刷一片白。原來是城門已經被撞開,城外的吳求人馬正如水般殺了進來。看看情況危急,他們此刻還那裡有功夫跟逢紀囉嗦。趕緊抱著逢紀,打馬而去。逢紀是奈何身無蠻力,任由著眾人一陣推推掖掖,好不羞惱。但賊兵已然進城。大勢已經去了,再爭辯也只能是死節了。既然不能回天了,那還不如且先留了一條性命。好回去幫高將軍出力。
逢紀心一寬,也就立即帶領著身後的人馬向前奔去,劍往前一指,叫道:「都跟我齊心殺向西門。」
城內目前有士卒三千多人,但能跟隨他的不足五六百人,其餘都都散在各處。他們在逢紀的指揮下,也就跟著湧向了西門。幸好西門這麼尚沒有吳求的軍隊,他們也就在逢紀的帶領下,毫無懸念的開了西門,放了吊橋,逃了出來。
逢紀望著身後城池上方「高」字旗和「袁」旗都沒了,易換成了「劉」字大旗,和「吳」字大旗,忍不住歎息一聲。
身後將軍跟著上來,問道:「大人,我們這是要往哪裡去?」
逢紀道:「當然是回平原。」
將軍得了命令,也即回身去了。聽到城內喊殺的聲音,逢紀也不敢耽擱,趕緊帶領了僅剩的五六百人,一路往西而去。只是他們還沒跑過兩里,突然山凹裡一聲吶喊。一人哈哈笑道:「我家將軍早就猜到爾等要從此路逃跑,故讓我等在此候著。哈哈,到底是沒有白等,爾等束手就擒的話就饒了你們一命,若然膽敢反抗,哼!」
逢紀遽然看到眼前埋伏著的不下三千的人馬,也是一驚。但他很快也就冷靜了下來,立即是拔劍指著他,大喝道:「哪裡有話囉嗦,眾人給我聽令,儘管衝殺!」
他是一馬當先,其餘人跟著吶喊,迎了上去。
那些早已埋伏好的將士見他們膽敢抵抗,也就揮刀舞槍,從著兩邊衝殺了上去。
逢紀眼看對方勢大,不敢留戀,帶著將士只管往前。一陣衝殺後,終於被逢紀殺開了一條口子,逢紀帶著眾人沒命的往前逃去。那些吳求的士兵,眼看再也追趕不上,也就收拾了戰場,紛紛回去了。
逢紀一陣亂跑,及至再沒看到賊兵追殺上來,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回身一看,又即愣住了。
先前出城時還有五六百人的樣子,經過剛才的一陣的衝殺,此刻,能跟隨上來的不過四五十人了!
逢紀一陣惆悵,不禁大呼一聲,滾身落馬。
他剛才力戰時,根本不顧生死,身上多處著了傷口,又經過一陣跋涉,人早已虛脫,再加上內心的憔悴,此刻是脆弱之極,大喊一聲後,也就虛脫的落下了馬。身後將士一陣緊張,趕緊跟著下馬,將逢紀抱了起來,連連呼道:「大人,大人!」
逢紀被他們推拽著,一陣悠悠的醒了過來。眼看著眾位將士的面孔,不由流下淚來,重複長歎了一口氣:「我沒事。」
他推開眾人,將身起來了。
眼前正有一條細細的河流淌過,逢紀緩緩的走了上去,將手上臉上的血跡洗了乾淨,喝了一口水,頓時清爽了許多。他回過身來,說道:「這裡的水不錯,各位也喝上一口吧。」
各人拚命的殺敵,努力的逃命,此刻也已經累到了極點,能有一口水喝當然高興。聽了逢紀的話,他們也是相互點頭,紛紛趕著上來,也不顧其他,先是猛的海喝了一頓,這才將臉和手都稍稍洗了一洗,人也舒爽了許多。
等到他們回身時,卻見逢紀已經立身馬背,向眾人吩咐道:「就怕賊人又要追來,各位還是不得懈怠。繼續趕路吧。」眾人也覺逢紀說的有理,也就跟著上了馬。在逢紀的帶領下,騎馬過了前面的小橋,向著西面平原快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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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
看到吳求帶兵從城上殺了上來,陳世一陣激動,忍不住雙眼滂沱。
吳求緊了緊他的身子:「你身負重傷,不要再過多消耗體力了。逢紀老賊已逃,這裡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他說著,讓後面的士兵上來,將他先送到帳外去,讓軍醫給他先行治傷。吳求將身而起,望著自己所部已經全部擁進了東平陵城內,心裡一陣激動。東平陵已下,逢紀已經被我殺走,哈哈,濟南國不時就會全部落入我軍之手了!只有濟南得了,那麼,就可以跟木路所部彙集平原,攻打高幹了!只不知,木路所部現在進行得怎麼樣了?是否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