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秘密,就是要不為人知才有意義,而輕輕鬆鬆就能透露出來的,那麼便稱不上秘密。
岳鼎見愛蓮小姐坦蕩蕩的在自己面前展現有武功的事實,一點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但旁人卻並不知道這件事,至少他在事先的情報打探中並沒有得知這點,那麼就可得出兩點結論。
一是這件事並不廣為人知。考慮到她是青樓花魁,而非江湖俠女,不被人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加上優伶的身份,就算偶爾漏出一些馬腳,也會被誤認為是舞劍一類的才藝。
二是對愛蓮而言,這並不是多麼值得隱藏的事情,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影響。事實上也是如此,多出一個會功夫的身份,只會讓她的身價繼續往上提,讓男人們更加趨之如騖。
「算不得釋門弟子,只是曾經幫一名師太解了錢囊之急,那名師太稱是緣分,便以心印心之法贈給我《蓮心經》。」愛蓮解釋道。
岳鼎反問:「既是緣分,如何不是弟子?那位師太可曾明言,不許你自稱弟子?」
「師太雖不曾言,但我不過是一流落風塵的女子,也不知被多少男人踩踏,身心早已污穢,入不得空門,若是自稱弟子,豈非平白壞了釋門名聲。」
「佛法廣大,普度眾生,只論因緣,不論身份。正所謂淨從穢生,明由暗出,何處不是修行?
糞蟲至穢,變為蟬而飲露於秋風;腐草無光,化為螢而耀彩於夏月。由此便可知宇宙間存在的東西由大至小,由貴至賤,甚至糞蟲與腐草都各有其價值,不可看低自己。
糞尿是極穢的東西,但把它當作肥料施於田園時,就成為五穀或青菜等潔淨有用供人的食物,而五穀或青菜通過我們的身體,又成為排泄的穢物了。如此看來,在清淨與污穢中,並沒有區別,故潔淨即污穢,污穢即潔淨。善、惡,明、暗,上、下,高、低,貴、賤,天國與地獄,神佛與邪魔,一切的一切,萬物的差別本來是沒有的。」
愛蓮如遇當頭棒喝,雙眸一亮,旋即恢復平靜,雙手合十,誠心拜謝:「小女子受教了,敢問大師名諱?」
岳鼎哈哈一笑,推開面前的凍頂鐵觀音茶,拿起旁邊的酒壺,一飲而盡,粗野的抹著袖口,擦掉嘴角的酒漬:「這裡哪有什麼大師,只有一個看過幾本佛經,練過幾天佛功,懂得鸚鵡學舌的江湖人,我姓岳名鼎,是個身如鴻毛輕,志比泰山重的狂徒。」
愛蓮被逗得發笑:「岳少俠自謙了,身如鴻毛志比泰山,總比身如泰山志比鴻毛要好。佛法就是要學以致用,拿過來便是自己的,須知這世上多的是連鸚鵡學舌也不會的癡愚之人。」
兩人說說笑笑,把酒言歡,像是遇見知己一般,岳鼎將打探情報的目的拋諸腦後,隨意而談,愛蓮將賣笑丟歡的面具摘下,坦然相對,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樣聊了半個時辰,兩人都不覺得累,反而越談越盡興,話意正濃,忽然一名渾身酒氣的男人踉蹌而入。
「愛蓮……愛蓮……不是說好這幾天都陪我的嗎?我……不准你陪別的男人。」
男人明顯還處在醉酒狀態,行路本就是跌跌撞撞,搖搖擺擺,結果一個沒走穩,前腳絆了後腳,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同時「哇」的一聲,將胃裡翻江倒海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按理說,這種宣洩獨佔欲,不惜在中途打擾接客的行為,在青樓是一種忌諱,哪怕關係再好也不行,畢竟人家幹的就是賣笑的活,你有本事就幫人贖身,沒本事就不准干涉,否則就相當於砸人生意。
然而岳鼎注意到,這位愛蓮小姐並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看向男子的目光中反而有幾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味道。
「連公子你醉了。」愛蓮並不在意地上的嘔吐物以及刺鼻難聞的氣味,拿出一方手帕幫忙擦了擦男人的臉,又幫忙服下一枚醒酒丸。
這男人有著一張浮白的書生臉,臉形還算英俊,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體被酒色淘空,特別是那對空洞無神的眼睛,還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邪氣。
他一邊搖頭晃腦,一邊嘟囔著:「這男人是誰?叫他走,這幾天你是屬於我的,不准你看別的男人。喂,你這漢子,別以為錢多就能胡來,在五彩縣敢跟我搶女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岳鼎臉色一肅,沉聲道:「連堡主真是弘毅寬厚之人,你家夫人昨日遭人刺殺,你卻能安之若素在這裡享樂,這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襟情懷,我岳鼎閱人無數,也是首次遇見。」
他雖然沒見過連家堡的堡主,但結合愛蓮的「連公子」稱呼,以及近來的一些情報,並不難猜出眼前人的身份,因此忍不住出言諷刺。
岳鼎並不是女權主義的維護者,他雖對連公子在青樓流連忘返的行為看不順眼,卻也不會置喙什麼,頂多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然而家中女人有生命危險,哪怕沒有出事,他不想著回去安慰安慰,反而像個沒事人似的繼續待在青樓裡享樂,實在是令人不齒其品行。
連君卓擺擺手道:「那女人神通廣大,本事比我還強,肯定早有安排,別人哪能刺殺得了她。」
岳鼎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傢伙以為被刺殺的人是二夫人方蕙蘭,所以壓根沒放在心上,十之八九是通報的家僕沒說清楚,讓他給誤會了。
不過想一想,他的誤會也是情理之中,郝菡萏是籠子裡的金絲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跟人結怨的機會,而方蕙蘭掌管連家堡的生意,少不得與人打交道,常言道,商場如戰場,堵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不經意間結下怨恨是很正常的事。
但誤會可以理解,但連君卓的行為,岳鼎依舊看不過去,不管彼此的關係有多麼差,好歹二夫人是幫助你連家堡打理生意,與人結怨也是為了你的家族,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被人刺殺你就可以置之不理了嗎?
不滿歸不滿,但終究是別人的家務事,他沒有為方蕙蘭據理相爭,直接道:「被刺殺的是大夫人。」
連君卓一個激靈,猛然抓住岳鼎的手腕:「你說什麼!不可能,他們刺殺菡萏做什麼?菡萏從不與人結怨。」
岳鼎懶得解釋:「是否謊言,自己回家看看不就明白了。」
連君卓臉色數變,似乎是解酒丸發揮了作用,不用人幫忙就站起身來,匆匆向外走去。
「那個,菡萏夫人可有受傷?」愛蓮忍不住詢問。
岳鼎看了她一眼,俏臉上滿是擔心的表情,坦言道:「大夫人安然無恙。」然後也跟著一起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