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頭箸,讀「蝕(xig,陽入聲)投(teo,陽平聲)住(ju,陽去聲)」。大意是搶先一步、首先去做。類似的說法有「飲頭啖湯」。例:「生人唔生膽,點食頭箸?」(這樣膽小怕事,怎麼搶先一步去做事?)這話兒說白一點,就是第一個動筷子。因為廣東人深悟「食頭箸」的非同尋常,所以這話兒常常借用於許多率先打破陳規陋習的舉止。
1980年8月26日,深圳、珠海兩個經濟特區被批准建立,對於廣東來說,無疑就是「食頭箸」,也是這方水土、這方人中意(喜歡)去做的事——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但名次往往是靠爭來的。廣東好「食頭箸」,喜歡爭強鬥勝,這樣的性格適合劇烈變革的時代,但一味求勝的心態也容易使人迷失。
正是在這樣的發展背景和求勝心態下,30年的歷史維度與相距150公里的空間維度交織成一出中國改革開放的樣板戲,戲名為「春天的故事」,戲裡主角有廣州與深圳。一座千年商埠、一個經濟特區在這場戲裡為80、90年代的中國製造了如此多具有衝擊力的字眼,「三來一補」、「土地拍賣」、「證券交易」、「合資企業」……一石激起千重浪,趕潮的年代催生了一批弄潮兒:王石、任正非、馬化騰、馬蔚華、馬明哲等。傳奇加身,他們的故事又吸引著一批一批與之擁有同樣「不安分」因子的人們奔赴至此,來尋夢、來創業、來打拼。
30年過去了,現在的廣州與深圳是否一如當初門戶敞開,是否還是那個都市尋夢人的樂園,是否仍在不斷締造淘金奇跡?中國有句古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站在這條河流邊,我們撿拾河裡的沙子,力圖看清這兩座城市……
1.生猛鮮活話特區
易中天用「生猛鮮活」四字來形容廣東,因為這方水土「不但出思想家,而且廣東的思想家,不是革命者也是革新者,沒有一個是保守派」。如:黃遵憲、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他們無不發出了震驚中國乃至整個世界的聲音。生就是有生命力,猛就是有爆發力,鮮就是有新鮮感,活就是運動性。這是廣東的特色。但凡事皆應有度,一旦衝過了頭,競爭就會使這片土地「發高燒」,甚至陷入無序的局面,而生活在其中的你我他,自然也倍感焦灼。
深圳式第一
「特區」作為一個專業名詞最早出現於延安時期,以延安為中心的陝甘寧特區在內憂外患的雙重壓力下,磨礪出「自力更生」的獨立精神,這一精神而後成為中國的一項國策,用自給自足的方式對抗西方的政治孤立、經濟封鎖和軍事包圍。「特區」一詞一直帶有很強的政治意味,直到1980年,幾件看似偶然的事件造就了新時代背景下的中國經濟特區——深圳,而這偶然很快就演變成了必然。
鳳凰衛視財經評論員朱文暉認為深圳作為中國的第一個經濟特區,主要來自兩個原型:其一,1979年1月6日,中國交通部在香港的下屬企業招商局向國務院提交報告,要求在蛇口設立工業區。這雖然只是一個企業行為,卻從深層觸動了中國計劃經濟體制,它需要各方面的配套。其二,廣東省在1979年初討論在汕頭和寶安建立「出口特區」的想法,建設深圳和珠海出口商品基地時,要求中央在對外經濟活動中給予廣東充分的自主權,加快經濟發展步伐。為此,鄧小平指出「可以劃出一塊地方叫做特區,陝甘寧開始就叫特區嘛!中央沒有錢,可以給些政策,你們自己去搞,殺出一條『血路』來」。
第一個原型很快就在招商局「第29代掌門人」袁庚的主持下啟動了。荊棘叢生的蛇口,第一個打開國門,對外開放。第二個原型則在1980年3月24-30日,受黨中央、國務院委託,由國務院副總理谷牧在廣州召開的廣東、福建兩省會議上提出將「出口特區」定名為「經濟特區」。當年8月2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五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五十次會議決定:批准國務院提出的《廣東省經濟特區條例》,正式宣佈在深圳、珠海、汕頭設置「經濟特區」,這就意味著深圳特區正式誕生。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旅遊與地產研究中心主任宋丁說:「它的誕生,是炸開了當時經濟體制的一個缺口,將深圳推向了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深圳的巨變源頭開始,深圳夢開始起步。」
但是,吳曉波在《激盪三十年》中提及當時情況,卻這樣說道:「國家拿出3000萬元的貸款專供開發深圳經濟特區,這一數字的微不足道與日後開發浦東相比,真不可同日而語,由此可見,特區在當時純屬試驗性質,中央政府對之並不抱戰略性期望。」
這是一場夢想與現實的較量。深圳在「殺出一條血路來」的口號下,在「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格言中,力圖向世人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在這一過程中,深圳創造了很多個「第一」。
1980年,時任深圳市房管局副局長兼羅湖區建設工地總指揮駱錦星就在他的《敢為天下先,黃土變成金》的文章裡講述了這樣一件事:
「那時有香港人對我說,『你們是捧著金飯碗沒飯吃,英女王能把黃土變成金,你們共產黨為什麼不能將黃土變成金?』」他被一語驚醒。於是盤算通過出租土地來換現金,但是,這一想法在當時無疑於一個深海炸彈,他翻遍了馬列原著,希望找到社會主義理論支持,終於讓他在《列寧全集》裡查到這段話「……住宅、工廠等等,至少在過渡時期未必會毫無代價地交給個人或協作社使用。同樣,消滅土地私有制並不要求消滅地租,而是要求把地租——雖然是改變過的形式—轉交給社會」。有了革命導師的金玉良言,駱錦星也敢大膽去想了,於是,他支了這一招,就是採用補充貿易法:深圳出土地,香港投資商出錢,建城房子按比例分房子或分利。
當時,香港妙麗集團董事長、《天天日報》社長劉天就聽說了這一消息,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從羅湖橋來到深圳。由於那時從香港到深圳還沒有公交車,更沒有出租車,情急之下,他找來一輛自行車讓別人騎著,他則坐在後架上一路顛簸來到深圳市政府臨時辦事處。
雙方在爽快的談判之後,劉天就開發出了一個樓盤,那就是著名的「東湖麗苑」。第一期共有108套新房,他把房子的圖紙設計出來後就開始在香港叫賣,僅三天,108套還在圖紙上的房子就一售而空了。「東湖麗苑」的一炮成功,讓深圳人大大開竅,他們很快拿出新方案,提出了收取土地使用費的思路,每平方米收土地使用費4500港幣,這個地價僅相當於河對岸的香港的1/11。深圳用收進的數億元錢削掉土丘、填平溝壑,開通公路,通電、通水、通郵政。從1980—1985年的5年裡,深圳實際利用外資億元,累計完成基建投資億元,建成了一大批新的能源、交通、通信等基礎設施工程,初步形成了九個工業區,香港和國外商人紛紛湧進特區辦廠、開公司。
老蛇口人常林石經常說:「這在當時可能是無意,但是在今天看來,這卻是中國第一個商品房的雛形。」事實上,這只是當年深圳所創造的無數先例、「第一」中的一件而已,之後,深圳還創下了物價改革、企業產權轉讓、住房制度改革等眾多「中國第一」。這些「第一」在常林石看來體現出的最大特點就是「放權」,在深圳發展早期,這點表現尤為明顯。
正如《大道30》所總結的那樣:深圳是中國市場經濟的教科書,比經濟價值更重要的,是它為整個中國所提供的觀念價值和制度價值。但是,常林石很遺憾,現在的深圳開始慢慢地失去了這些特點,很多改革都在原有的體制裡面兜圈圈,制度創新沒有突破,現在官員的行政級別和機構設置和內地已經沒有任何差別,無特可言,當年深圳政府機構辦事的雷厲風行現在已不是深圳特色,再往前走,還能走多久,還有什麼問題沒解決,需要考慮。
時至2010年8月26日,深圳經濟特區迎來了她的30歲生日。各大媒體爭相報道,大家最關心的話題是:誰能給深圳「第二次高潮」?因為就在深圳30年來取得的輝煌成就的背後,瀰漫著一股焦躁不安和憂心忡忡的情緒,這是來自北京、廣州和深圳的經濟專家的一致判斷。
從最直觀的經濟數據上看,讓經濟特區一直引以為豪的「深圳速度」近年來在國內已毫無優勢可言。「天津近幾年來的經濟增長率每年均在16%以上,深圳的生產總值年增長率大概是11%左右」,深圳市委黨校副校長譚剛坦言,「一個經濟特區沒有一定的經濟增長速度來支撐,那麼特區的優勢體現在哪裡,就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了。」
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所宏觀經濟室主任黨國英表示,當中國經濟向世界全面開放之時,尤其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後,中央給予經濟特區的優惠性政策優勢已逐漸消失。「創造特區就是為了讓特區經驗給全國分享,總給某些地區特殊政策,別的地方還怎麼發展啊?」黨國英分析說,「從某種角度說,創辦特區的初衷就是為了讓特區『不特』,讓全國來學特區。在中國全面走向世界之後,特區『窗口』意義下降,這塊招牌現在已經不再包含多少政府資源。」
這是深圳不得不面對的尷尬,無論是最初的「戰天斗地」,還是如今的改革動力弱化、改革精神淡化,實際上深圳始終都是一個參賽者的身份,習慣於為自己尋找一個「假想敵」,然後在競爭中,搏輸贏。否則,這座城市就會失去了前進方向,甚至是發展的動力。「過去改革的主要動力很明顯,那就是改變貧窮的狀況,」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副院長郭萬達說,「現在深圳人均GDP超過1.3萬美元,很快就成為世界級的發達經濟區,那麼未來深圳特區發展的動力在哪?」這是眼下,深圳最大的困惑,她被自己的「速度」絆住了。
傳奇締造者
萬科的董事會主席王石在接受《城市中國》關於「深圳再生」專題採訪時說:「歸根結底,深圳的成功在於:制度因素。深圳能湧現出優秀新興企業群體,更像是歷史必然進程中的偶然事件,那樣的制度環境,那樣的機遇,已經不可再現。在未來,只有湧現出更多優秀的新興企業,深圳才能證明自己,並昭示歷史本身。」
1983年,任職廣州一機關幹部的王石辭去了公職,孤身一人奔赴深圳。那年頭,能在國家機關裡謀上一官半職是大多數人的目標。但是,王石卻做了這樣「離經叛道」的決定,而這一舉動也有個新名詞叫「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