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明天 第22章 颶風劫 (2)
    本來,賈巴爾以為自己對死亡已經麻木了,至少,這兩天裡,他也看到了不少屍體。但眼前的一幕仍重重刺激了他。原來,生命真的如此脆弱。「我們連老鼠都不如!」災難降臨的時候,成群結隊的老鼠以死人為食,「我們為什麼就不能抓幾隻老鼠狠狠咬上幾口?」想到這兒,又是一陣反胃。

    賈巴爾到達「超級穹頂」體育館後,才發現這裡的情形更為惡劣,簡直就像「人間地獄」。裡邊的空調系統無法啟動,2萬多災民擁擠在一起,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臭氣。體育館醫務室職員警告:「馬上就會暴發痢疾。」災民每天只獲發兩瓶瓶裝水,食物嚴重缺乏。

    倖存者木然地坐在死屍中間等待救援。一名中年男子隨身財物全部遭竊,歇斯底里高喊要「離開這個鬼地方」。許多人痛苦呼喊:「我們就像動物一樣生存!這是美國嗎?我們還是在美國嗎?」

    有兩個台灣男生,來新奧爾良旅遊的,也被迫滯留在避難所裡,他們對賈巴爾說:「我們這批外來的人自然就很團結,陸續也有白人及別國的人加入我們,大家睡在一起,女性在中間,男士圍在外面。第一天還好,後來情況就壞了,沒水沒電,人們隨地大小便;一天供食兩次,常有黑人插隊,大家不敢說什麼。有時排兩小時也拿不到吃的。」

    有個老人告訴賈巴爾,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她勸賈巴爾和那兩個男生能走得動的話,還是離開為妙。「我活這把年紀了,越來越看不懂到底是怎麼了,到處是殺戮、流產、生孩子、骯髒的廁所。」這位56歲的法雷爾夫人痛苦地說,「許多新生嬰兒剛剛降生就被丟進了垃圾堆。」她還告訴賈巴爾,夜裡,就在這個體育場內,發生了兩起姦殺案,其中一個小女孩只有7歲。

    在有限的生存資源面前,在瀕於死亡的特殊環境下,人性的惡似乎得到了不加節制的張揚。體育館內隨處可見鬥毆,有人被強姦,有人被割喉,騷亂不時發生。

    都是些讓人心驚膽戰的壞消息,賈巴爾還聽說,就在這個體育館避難所裡,一名瘋狂的男子跳樓摔死了,死前他稱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活下去了。那時,旁邊的一名婦女一直在驚恐地尖叫:「我們都會死,我們都會死!」

    另一避難所——容納了1.5萬到2萬災民的新奧爾良會議中心,軍方直升機幾次想降落到空地上分發食品和淨水,蜂擁而來的人群卻讓直升機不得不從高處扔下救援物資。一個維持秩序的警察痛心疾首:「這情形讓我想起非洲飢餓的難民。」一個災民搖頭歎息:「這裡已經變成了地獄,每個人都必須為生存而戰鬥。」

    還是沒有找到父母,賈巴爾心情沉重地走出了避難所。

    根據政府的安排,災民們可以等待救援汽車,一起離開自己的家鄉,前往得克薩斯州避難。

    起初,賈巴爾是打算和其他人一起等待。但就在這時,他無意中發現附近一所小學校裡停著一輛70座的黃色公交車,像是接送孩子們的校車。該死的救援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來,我一定要傻乎乎地等它嗎?賈巴爾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衝進了這所學校,儘管之前從來沒有駕駛過這種大公交車,但他還是摸索著嘗試發動。反正這種鐵傢伙的工作原理都差不多。與其等著被救,不如自己救自己!

    「我不怕死,但我也不急著想死。在死之前我還有太多的東西要做。」現在想想,賈巴爾實在很佩服這個在「英年早逝」的預期裡活了49年的歪脖子老頭——霍金。

    之前在避難所,賈巴爾看到一個中年婦人一直用一塊白色的床單蒙在臉上,她說:「這樣就可以聞不到遇難者屍體散發出的臭味了,否則每天看著那些屍體,你根本沒法過,我的眼前到處都是死屍和鮮血,我的神經都快崩潰了。」

    其實,他也很受不了這種時時刻刻面對死亡的感覺。所以,他很佩服霍金,儘管他覺得《時間簡史》狗屁不通,但這個老頭面對死亡的態度,第一次讓15歲的少年在NBA籃球明星之外的人身上,找到了崇拜的感覺。

    「哇哈,萬歲!」笨重的70座大巴士在賈巴爾的手裡發動了!他勇敢地把車開上了公路。

    最初,災民們看到一名少年單獨駕車都很驚慌,但賈巴爾卻信心滿滿地開始了他的「冒險和神奇之旅」。雖然自己沒有駕駛執照,也沒有開過這種大公交車,但他懂得一些開車的基本技術,「我知道如何越過障礙……所以我覺得應該大膽嘗試一次。」他對第一個戰戰兢兢上車的乘客說道。

    剛開始,只有8名災民上了賈巴爾的車。其間,有人曾提議響應新奧爾良市長納金的號召,讓有行動能力的難民穿過附近的克萊森特城到西岸高地躲避。但馬上遭到同車人的反對說行不通,因為在必經之路格瑞特納堂區,當地居民帶著獵狗和槍阻擋災民隊伍行程。他們說:「我們要保衛家產。」

    人與人之間的互助和信任在死亡面前崩塌了。事後,新奧爾良市長雷?納金流淚感慨:「人就是這樣。有人看重財產,有人看重生命。」

    於是,目的地變得十分明確,休斯敦市!

    途中,發生了驚人的一幕。當賈巴爾的車開到一個加油站附近時,天已經黑了,有幾個老人說要解手,賈巴爾就把車停下了。這時,他聽到一個女人的呼救聲,就在不遠處。但周圍太黑,他看不清。

    車上的另一個少年,看上去只比賈巴爾大一兩歲的樣子,立刻提議尋求軍隊幫助。賈巴爾點點頭,準備下車。但少年阻止他:「你開車太累了,休息一下,我去吧。」於是,他衝下車,跑到街上,試圖攔下一輛警車。賈巴爾和車上的其他人看著他,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

    一陣急剎車,在空蕩蕩的城市夜裡,非常刺耳。少年倒在地上,不知傷勢輕重。一輛滿是污泥的警車停在他面前,下來一個警察,他看起來衣冠不整,還沒等那個少年撐起身子,槍聲就響了。賈巴爾和其他人都懵了,那個警察,一槍打死了少年。

    事後,一名自稱「禁令者」的新奧爾良網民在網絡日記上揭露,當地警察在救災期間趁火打劫,搶劫銀行、車行和槍械店。這名網民在辦公室中架起攝像機觀察街上情形,竊聽警方和國民警衛隊的無線電通訊,並時不時走到街上搜集情報。

    一名警察還告訴「禁令者」,他的很多同事都莫名其妙失蹤了。「禁令者」引用這名警察的話說,「過去3天內有30多名警官辭職。在一個街區中的160名警察中,僅有60人左右在工作。」

    死亡,可以讓世界瘋狂。賈巴爾再次陷入絕望的情緒中。

    「快開車!」有個老人大吼一聲,把震驚中的賈巴爾拉回了現實。其他人也跟著催促他趕緊開車離開,那個可怕的警察手裡有槍,你沒法確保裡面的子彈都打光了。天吶!逃命吧!

    賈巴爾很想去救那個少年,他總覺得對方是替自己死的。但他很快從最初的衝動、恐懼和懊悔中鎮定下來,車上還有其他人,他不能拿別人的命開玩笑。有個搶糧的災民說得對,這就是一場戰爭!

    「不要總說我會為你去死,雖然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妖孽橫行、邪魔當道,活著有諸般不好,但你若死了,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你要笑著看這個世界,耐心地等著那些希望你去死的人先死,你期待到來的那天到來。」賈巴爾在心裡恨恨地想。

    在高速公路的一座立交橋附近,他們看見了一些災民,其中一個災民推著一輛購物車,裡面裝著一些衣物和袋子。賈巴爾停車,對他們說:「別等了,這就是你們的『救命車』了,快上來吧!」

    大部分人都上車了,但其中一個壯碩的中年人不肯走,他說還在找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要走也得和她們一起走。他給賈巴爾指完路後,特別提醒說,千萬別離開車,有人搭話,不要理會,要馬上離開,也不要理會交通燈,否則就有生命危險。

    告別了男子之後,賈巴爾一路開著車,一路有災民搭車,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多。搭車的這些災民中,有抱著嬰兒的婦女,也有年邁的老人,總之有各種各樣的人……

    在美國政府的安排下,從8月31日開始,新奧爾良的災民開始從得克薩斯州休斯敦市撤離。政府派出了眾多巴士、貨機搭載撤離人員,但由於各種原因,有一些救援車「姍姍來遲」,導致不少災民苦苦等待。

    根據CNN報道,8月31日晚上10點半,一輛從新奧爾良超級穹頂體育場駛出的黃色巴士顛簸500多公里,抵達了休斯敦天文體育館,車上的50名乘客成為第一批撤出家園的逃難者。或許是自嘲將背棄自己的家園,新奧爾良的人們稱這樣的巴士為「背棄者巴士」,以區別往日頻繁往返於新奧爾良和休斯敦的商業大巴。

    休斯敦方面無法解釋這輛巴士如何成為「第一人」,但可以確定的是,這班「背棄者巴士」的司機只有15歲,他的名字叫賈巴爾?吉布森。

    在接受電視台採訪時,吉布森說並不害怕無證駕駛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我才不在乎會因此受罰呢,至少我救出了這些人。如果我們留在那裡的話,現在還在瞎等呢。」

    在休斯敦,災民們終於能夠洗澡、通電話、吃頓飽飯。賈巴爾的父母在兩天後,乘坐類似的救援巴士也抵達了休斯敦,一家人得以團聚。

    「我們應該尋求自己行動的最大價值。」在回答一個有關我們應該如何生活的問題時,霍金很樸素地回答道。

    卡特裡娜颶風致使1209人喪生。看到這個數字時,賈巴爾沒有覺得釋然,心情反而更為沉重。在災區艱難跋涉的那兩天裡,他已經充分感受到了死亡的力量。所以,颶風過後,他很認真地看完了那本薄薄的《時間簡史》。

    雖然,死亡可以使世界瘋狂,但直面死亡,也可以使人變得更為堅強。霍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我把大腦看成是計算機,當它的部件失效的時候就會停止工作。壞掉的電腦並沒有天堂或者來生。」比起上帝,15歲的賈巴爾現在更願意相信自己。

    不怕死,也不找死;不想死,就拚命活。這是他劫後餘生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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