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珍,北洋三傑之首,曾參加了甲午戰爭,並出任民國總理,以低調聞名。為什麼要低調呢?據王士珍自述:他年輕時睥睨天下,目無餘子,從軍時遇到李鴻章,發現李鴻章智慧才幹,不知高出他多少,可是卻處處碰壁,天天挨罵。這時王士珍才知天下事之難,難就難在做得越多,挨罵也越多。
早在1880年代,李鴻章就發現,以官辦的軍事工業強國只是沙上建塔,無以為繼,英法等國之所以強盛的原因不僅僅在於船堅炮利,而在於有一個制度及發達繁榮的機器工業體系為基礎。因而他提出「寓強於富」,「分權於民」,以1872年創辦上海輪船招商局為起點,在19世紀七八十年代主持創辦了一些民用企業,但始終未能成大規模。國與國的競爭,關鍵是人才的競爭,李鴻章最感到缺失的是現代人才的極度缺乏,他對清朝的科舉制度實行的「愚民」政策深惡痛絕。為此他還專門設立洋務學堂,早在1863年,他就在上海成立廣方言館,設外文、數理、機器製造等課程。1868年,又在江南製造總局內附設譯書館,開始有組織的譯介西方科學技術和一些人文著作的工作。後來又在天津陸續創辦電報、水師、武備、醫學等洋務學堂。李鴻章在1872年會同曾國藩奏請派遣幼童赴美留學,並在曾國藩去世後獨立主持這項創舉。
李鴻章信奉的是經世致用之學,即「螺螄殼裡做道場」,也就是以實用主義的態度對待世事,由於利益集的相互牽制,李鴻章在制度改革上窮其一生也未能有大突破。儘管手有重權,但李鴻章能感覺到清廷對他的防範,在內政上一直處於「外臣」地位。李鴻章很羨慕日本明治維新君王主持,臣民同心的局面。而在清朝,他的所作所為卻總是謗議滿廷,而且,還要對權貴誠惶誠恐地結交。因此,制度限制了李鴻章的改革,他在辦企業時的「官督商辦」模式,弊端叢生。以當時的輪船招商局為例,改組後的船主大都成了經理人員,同時也接受朝廷的職封和俸祿。這些人又讓親朋好友在公司中擔任職務,因此,它既不是官辦企業,也不是真正的私營企業,而是四不像機構。
大清海關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曾指出:「恐怕中國今日離真正的改革還很遠。這個碩大無朋的巨人,有時忽然跳起,呵欠伸腰,我們以為他醒了,準備看他作一番偉大事業。但是過了一陣,卻看見他又坐了下來,喝一口茶,燃起煙袋,打個呵欠,又朦朧地睡著了。」
清朝的崩潰與權力鬥爭有巨大關係。在清朝,慈禧統治中國長達48年之久,在近代史上舉足輕重,慈禧是位精於權謀但卻不善審時度勢的女人,美國人I·T·赫德蘭曾在《一個美國人眼中的慈禧太后》一書中指出:清廷後宮裡都不是善善之輩,慈禧並沒有成為獨寵專房的後宮嬪妃,競爭壓力極大。之後慈禧能成就一番事業,源於其狡黠多謀、工於心計,在殘酷的競爭中,是天生的翻雲覆雨手。在清朝,派系也意味著後台,後台越大越硬,獲得的政治資源和利益就越多,清廷中,慈禧控制的後黨致力於平衡以光緒為首的帝黨、李鴻章為首的洋務派之間的勢力關係,幾派之間相互提防制衡,生怕對方實力「獨大」。
派系林立是甲午戰爭時期的清朝一大特色,光緒皇帝名愛新覺羅·載湉,其父奕譞是道光帝的第七子,母親是慈禧的胞妹,帝黨的中堅是翁同和,他既是光緒的師傅,又是戶部尚書,光緒「每事必問同和,眷倚尤重。」此外,文廷式、志銳、張謇等也屬帝黨,但他們大多沒有實權,只是對慈禧深為不滿,支持光緒掌握政權。在慈禧意識到將要被「帝黨」的「變法」踢開的時候,就從「垂簾聽政」到「撤簾歸政」,又一次來到權力前台。而帝黨最大的問題,無論是光緒還是康有為、梁啟超等人,關鍵是不掌握兵權,沒有自己的軍隊。
在內心深處,李鴻章是支持帝黨支持的維新變法的,康有為等人提出的很多舉措,如廢八股、建新式學堂等,都是李鴻章以前在奏折中提過卻沒能辦成的,但李鴻章懂得在斡旋的時候自保。
各種「鬥爭」最終導致清朝分崩離析,中國歷史學家範文瀾認為,甲午戰爭與帝后黨爭有密切關係。帝黨主戰要在戰爭中削弱後黨,後黨主和,要保住自己的實力,兩黨借戰爭奪兵權,隨著軍事的慘敗,後黨在政爭上取得勝利。
在甲午戰爭之前,清朝廷的各利益集團從各自利益出發,分別集中於慈禧與光緒的周圍相互攻訐,將清王朝利益置之度外。李鴻章的北洋水師、淮軍;張之洞的南洋水師;曾國荃、左宗棠的湘軍,都把各自的軍隊和軍事工業作為的私有資本,李鴻章曾特向朝廷申明「金陵機器局、江南製造局乃是淮軍命脈關係所在,誠不敢輕以托付。」各派系之間畛域分明,相互傾軋。「清流」派人物兵部左侍郎黃體芳曾向朝廷彈劾李鴻章:「是水師(指北洋水師)並非中國沿海之水師,乃直隸天津之水師;非海軍衙門之水師,乃李鴻章之水師。再閱數年,兵權益盛,恐用之於禦敵則不足,挾之於自重則有餘。」。早在1891年中日海軍互訪後,中國也看到海軍裝備落後這一危機,但正是這一年李鴻章的政敵「清流派」翁同龢有個奏折獲准,基於財政欠收,停發海軍兩年的購船經費,李鴻章因此無法擴軍,即便是在戰爭中,也沒有得到資助。所以李鴻章在戰爭爆發時怒對翁同龢:「你還有什麼話說?」
國內「主戰」、「主和」兩股政治勢力相持不下,也影響到作戰的指揮與策略。甲午戰爭開戰前,李鴻章非常清楚北洋海軍實力不濟,因此反對清軍進入朝鮮與日本開戰,而求「避戰自保」。在朝鮮問題上,清廷主戰派對李鴻章大肆攻擊,強烈要求派遣大軍入朝鮮,之後,丁汝昌奉李鴻章之命,因海軍快船不敵日本,不可輕試,故頗慎重,惟「游弋渤海內外,作猛虎在山之勢」,以防護北洋海口,牽制日本海軍行動而已。國內主戰派則認為他擁艦自保,「偷生縱敵」,向清廷嚷嚷要臨陣換帥,懲辦丁汝昌。類似例子在甲午戰爭中俯拾皆是,可以說,清廷一邊在與日本開戰,一邊內部在爭鬥。
美國海權研究專家布魯斯·伊萊曼認為:清朝時期海軍艦隊主要分佈在廣東、福建、上海和旅順,每支艦隊都有明確的防禦目標。清帝國把艦隊「分而治之」,這樣一方面可以減少艦隊集中對中央政府的威脅;但另一方面,艦隊的分離也導致了海軍向心力不足,在關鍵戰役中互相拆台。例如在中法戰爭時,北洋艦隊坐視法國侵略越南於不顧,導致南洋艦隊缺少支援,使得清朝喪失了對越南的宗主國地位。
慈禧與光緒間的內鬥在之後「戊戌政變」時期已經無法調和,慈禧曾企圖逼迫光緒退位另立新君,各列強表示不予承認。為防止列強與光緒聯手,慈禧在這之後又利用義和團對抗列強,引發八國聯軍侵華戰爭。
對於慈禧來說,「恥辱」與「割地」遠不能與統治地位相比,慈禧為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惜使中國變成半殖民地,強迫中國四億五千萬人,每人出銀一兩,換取自己在北京的地位,「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德國公使夫人伊麗莎白·馮·海靖曾在《德國公使夫人日記》一書中,詳細記錄從1896年至1899年她在清王朝所見所聞。19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邊境狼煙四起,海軍經費的籌集十分困難。慈禧一心經營她晚年的活動場地,大修三海及頤和園。僅三海工程就花費白銀600多萬兩,其中佔用海軍經費140萬兩。除各項浩大工程外,還專門為慈禧建造了一座寢宮儀鑾殿。三海工程完成後,慈禧接著又大修頤和園。甲午戰爭前,三海和頤和園兩項工程,總共耗銀1760多萬兩,其中挪用海防經費557萬兩。以至李鴻章十分無奈地大訴其苦:「財絀時艱,至於此極,防務當從何著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