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 第31章 元旦晚會
    離元旦還有一個多月,但機關工會已在籌備一年一度的元旦聯誼晚會。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因為本年度各項工作的指標已定下大勢,各處室各二級單位未免都有種歌功頌德的心理需求,藉著晚會的由頭,大家也是放鬆調笑一番,然後重整旗鼓,再面對新一輪的指標與任務。故而,這元旦晚會,也是整個管理局多年來的老傳統,是個精神加油站的意思。

    分管工會的副局長曾是一名文藝兵,對此勁頭很大,這是他全年工作的重頭戲,也是其能力與魅力的重要載體,故而,各個會議各個場合,輪到各位副局長談對分管工作的具體要求時,他都會用那樣一種急迫和煽動的語氣談到「春晚」——真要命呢,明明是元旦晚會,他偏偏總愛說成春節晚會,還簡稱為「春晚」!像華威先生似的,一切的大小會議,他都提三點要求,怎麼聽都不會錯的:一是要結合機關年度工作重點,二是要因地制宜,三是要創新。所有的二級單位都要報兩個叫得響的「拳頭產品」,本單位職工占演職人員比例要達65%以上……

    其實,大家也都知道,下面各個分局各個基層單位裡,都是實打實做業務的人,真正的文藝人才,畢竟稀少,大家這時想的辦法其實都差不多:花錢,借人才、借服裝、借節目。跟舞協啊文聯啊歌舞團啊什麼的聯繫一下,請個編導,帶幾個演員,想出個節目,然後把本單位裡模樣整齊些的拉去臨時訓練,反正到最後,弄出個有唱有跳的節目報上去就可以了,本來麼,就是花錢買個樂子而已呀……總之,每到年底,不論到哪個單位去跑,處處吹拉彈唱,琴動弦響,一派歌舞聲平。

    這樣的氣氛似乎也感染了高嶺。他最近好像變得有些興奮起來,晚上,他站在衣櫥前翻著衣服像是一籌莫展地問:「晚會那天我穿什麼衣服好呢!」

    「有什麼好挑的,難不成你還要粉墨登台?」小田看看高嶺那一櫃子的衣服,打趣他。

    「唉呀,你知道嗎?我在工會看到節目單,我知道有她的節目!她可彈得一手專業的古箏……」

    「她?」小田以為是那穿吊帶衫的女孩。

    「不是那個。是A呀!我不是跟你提過的,我跟靳局長、靳局長弟弟之間,就是這個女孩子……」高嶺的聲音似有些異樣,但他回頭沖小田笑笑,可那笑,顯然還是有所羈絆的。

    「啊?她也到我們管理局了?」小田很驚訝,想不到靳局長竟會冒這樣大的避諱,帶個秘書來倒也就算了,怎麼把弟媳也調到管理局來了?這多危險,一旦給人知道,是多大的一個話柄!

    「在一個二級分局,給放在檔案室,聽說基本不用上班吧。老田,這可是秘密!目前還沒任何人知道她跟靳總的關係。唉,你是不知道,靳總那弟弟,掙的錢都不夠他花的。畢竟,咱們管理局這裡,比A原來那地方收入要高得多……靳總啊,他一向講原則,不肯徇私枉法,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所以老田啊,我再囉嗦一遍,你可要注意,不要露出話把兒去。」

    「當然。當然。」小田自然唯唯應諾。但他感到很不踏實,A那麼大一個活人,又是天香絕色,怎麼可能會瞞得太久?

    高嶺也不再說話,他左瞧右看地試了幾條領帶,最後選中一條黑白條紋的,配上他新買的橘黃色襯衫,顯得既時新又莊重,連小田看了都覺得賞心悅目。看來啊,他根本沒忘記那姑娘……

    幾天後的元旦晚會上,小田終於見到讓高嶺為之神傷的A了。

    A果然生得與眾不同,那氣質卻跟這晚會的熱鬧氣氛不大相宜,她從頭到尾幾乎都沒有笑過。但她往那裡一站,下面皆鴉雀無聲,人人屏住呼吸。她表演了一曲《草原姐妹》之後就驚鴻一瞥地消失了。不知是舞台光線偏黃還是心理期待值太高的緣故,小田總覺得A整個人是飄忽著的,坐在那裡,很不真實。中途有過幾個瞬間,她往台下看了兩眼,如同微風拂過湖面,有種特別的清涼之意。她的衣服穿得寬寬大大,身邊有人在嘀咕:聽說這演員懷著孕呢,都六個多月了。

    A在台上表演的時候,小田注意地看高嶺,後者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睛眨個不停,似乎老嫌看不清楚。小田看得有些不忍,推推他,悄聲問是否要給「她」拍張照片,搞一報一刊一網的那個秘書帶了專業的機子,可以去打個招呼,再說,小田自己也帶著個小數碼機呢,拍一下很方便的……

    高嶺卻回過頭有些不耐煩地看了小田一眼:「行了……鬧什麼?我只是在猜她會生男還是生女……」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不甘心地捅捅小田:「噯,你說,她剛才會不會看到我?我這身衣服,坐在下面是不是蠻顯眼的?」

    晚會的高潮是一個神秘節目。但節目內容並不新,說到底,就是卡拉OK麼,網絡歌曲《老鼠愛大米》,兩個著卡通裝的男女在台上配合著歌詞跳來跳去,神秘的表演者一直在幕後拿著話筒唱,只通過舞台的一層紗幕透出一個剪影。主持人用極具煸動性的聲音指出,這是一個臨時節目,是應演員的要求突然增加即興節目,是一個「surprise」!他鼓動大家猜:「是誰,誰能猜到,這位神秘而特殊的歌手是誰?」

    高嶺只聽了兩句,就「噗哧」笑起來:「可真能搞,他就喜歡搞這種名堂!」

    「誰呀誰呀?你知道是誰呀?」小田也覺得有些耳熟,卻又覺得不大可能。

    果不其然,下面一些好耳朵或者是得了消息的靈通人士開始瘋狂地拍著手有節奏地叫起來:靳局長!靳局長!

    唱到第二段,靳局長這才現身了,馬上有被指定的兩個姑娘上去獻花,下面的叫好聲鼓掌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看看吧,咱這個局長,可真是有魅力呢,唱這麼個流行的歌曲,好哇!年輕人都激動得很,又因為看演出的員工是按各二級單位分區域坐的,為了向靳局長示好,各單位竟像是在活活攀比似的,非要看哪一個方向的巴掌拍得響……

    靳局長在台上開心地大笑,逗趣著把花一枝枝抽出來往台下扔——小田看著,忽然感到有些悲哀,他現在覺得,這靳局長,其實算是個性情中人,是有些大無畏精神的,是夢想著突破常規,甚至不惜激怒某些傳統的……這樣的風格不僅是冒險的,或許還是悲劇的。

    高嶺突然在一邊捅捅小田:看,看那邊一排副局長,臉色都很不好呢。小田一側頭,沒錯,特別是這台「春晚」的總導演、也就是那位分管工會的副局,正低著頭在拚命發短信,看上去,這個即興的節目他完全一無所知,他為這台晚會忙得肚子上的贅肉都掉了兩斤,到最後,風頭倒給靳局長給搶了!這算什麼事兒嘛!唉,靳局長的確童心未泯啊,他給了所有的人一個「驚喜」。

    節目還在繼續,不知何時,小田回頭一看,咦,幾位副局長呢,除了女副局外,齊刷刷地全都不見了。他看高嶺,高嶺卻衝他眨眨眼睛,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果然,在倒數第二個節目,主持人再次宣佈:晚會又有了第二個「surprise」!是節目單上所沒有的,是奉獻給全體員工的……他這裡一邊說,後面一排副局長正排著小隊伍魚貫而上,不知何時,他們已統一換成了藏青色的工作西服,領帶處卻裝飾有小小的領結,五個發了福的身子,一溜站著,倒也有些氣勢。兩支話筒一架。原來是男聲小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分管工會的副局長當年在部隊學過幾天聲樂,有他的聲調壓住台,別的四位也走得很穩了。可能因為是含了情緒,倒有了中氣,加之他們的表情也恰如其分地有種肅穆之感——總之這小合唱,倒真有些渾然天成呢。許多年齡與他們相仿的老職工、老中干都激動極了,這歌可正是他們年輕時最熟悉的回憶啊,一時間,台上台下,相喝成聲,氣氛比之剛才,似又勝了一籌,並且,是以穩重勝之輕浮啊……

    靳局長在下面頭一個帶頭拍起手、叫起好來——他或是沒想到那麼多,或者想到了也只特意裝著沒感覺、裝著不在乎,明擺著的:這是唱對台戲啊。

    當然,大部分觀眾都覺得這很完美,認為今年的「春晚」實在有趣兒,連局長們都上去給大家獻藝,瞧著可真是開心!高嶺和小田也混在其中用力拍掌。

    節目過後,是舞會,早有準備的男男女女們扯著各自的舞伴像浪花兒一樣湧到池子裡,放眼望去,卻是中年婦女居多。這也不奇怪,過分年輕的女孩子,好像對交誼舞完全失去了興趣,太過衰老的呢,一來體力不支,二來又怕滿臉的丘壑會嚇跑舞伴,兩極退化之下,於是那些半徐娘如姚主任這樣的倒成了舞會的主角,她們精心地盤了頭髮,化了淡妝,又悄悄地灑些香水,還穿上了裙子,雖然樣式略略有些過時,卻也更顯出些鄭重。這個年齡的女人往往舞興特別濃厚,有時還會主動請男士上場——從前,每次晚會結束,一看見她們開始在場上穿鳳引蝶,小田就忙不迭地望風而逃,生怕被某位女士青眼看中……

    但今天因了高嶺之故,小田卻突然生了同甘共苦之心,決意留下來陪他一陣,順便欣賞欣賞他的舞姿——高嶺早說過,他的舞很好,曾在大學裡專門找培訓班學過。這是一項技能,極其實用。他這麼說。

    小田沒有失望,高嶺的舞技的確可以用得上高超二字,哪怕就是一些體形特別臃腫的女人,也被他帶得輕如飛燕,一個個臉上都起了紅暈,好像重回青春。好玩的是,高嶺不僅僅是跳,他還像個爭分奪秒的情人似的,一邊跳一邊附在對方耳邊親熱地說著些什麼,女人們邊聽邊點頭,有的還仰起頭注意地看著高嶺……整個晚上,高嶺簡直化身成了舞會王子,那股子灑脫勁兒,的確叫人看著喜歡。

    晚上回宿舍,已是子夜一點多了,儘管已是十二月的天氣了,高嶺還是熱得只穿一件襯衫加背心,他一邊走一邊吹著口哨,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小田故意逗他:「怎麼,一點都不想『她』了?」

    高嶺停下口哨:「不想了,她彈完琴下台了之後,我專門跑到衛生間,對著鏡子跟自己說,說了三遍:不再想她。於是,我就果然不再想了。老田,要記住,男人過分懷舊是幹不了大事的。噯,怎麼樣,今天在舞場上,我表現還不錯吧!」

    「何苦呢,那樣賣力!我看她們都可以當你媽媽了……莫非你發現某個大目標,想做當代於連?」

    「老田,你呀,以笨人之心度智者之腹!於連那做法太傻,後遺症也太多,最後弄得自己連性命都丟了……要知道,中年女人是最碰不得的,她們當起真來比少女要可怕一萬倍。不過,這些中年女人也是一筆資產,你知道嗎,今天跟我跳舞的,有兩個是副局長夫人,有三個是人力資源部和財務的女幹事,另外幾個,也都是機關裡說得上話的,以前,都沒機會相互熟悉,這樣的舞會,不是天賜良機麼,跟她們套套近乎、帶給她們一些女人的享受,不是很好嘛,既娛人又利己。說不定,以後她們還能幫上我一點小忙,比如吹吹枕邊風、捎點內部消息呀什麼的,多好呀這事兒!老田,你知道嗎?我很早就發現,政治其實是陰性的,從女人處做文章,往往事半功倍……總之,不管是陰性還是陽性吧,反正,該下的功夫就是要下,我要讓我的公共關係真正做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哈哈!」

    「唉,我還以為你這麼瘋狂地跳是為了忘記『她』呢!」小田歎息了一聲,忽然覺得滿身的月光有些淒清,或許,那個A不嫁給高嶺也是對的,看高嶺這樣,大概很難真的愛上什麼人了。

    高嶺卻避而不答,他突然打了個寒噤:「哦喲,有點冷了,回去要洗把熱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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