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寬的馬車 第二章 月夜 (3)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戒指,也是第一次認識什麼是鑽石,如果不是許妹娜喜歡,我會覺得它一文不值。許妹娜在它面前流連忘返,讓我認定,它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東西。可是,我不知道,它,那個身上閃著星星一樣光芒的小小的玩藝,到底深藏了怎樣的尖銳,在許妹娜那句玩笑話說出時,刺疼了我,我只知道,在我與它擦身而過時,一直以來壓在我心裡的那種欲望,那種沖動,一瞬間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我長到三十多歲從未有過的自卑。

    我的情緒一落千丈,她不反對跟我走,不過是覺得我這樣的人安全,僅此而已。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像被鞭子抽了一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我從放鑽石的櫃台上轉過身,企圖遠離它,可是我的背面,還有一條更長的櫃台,那裡同樣躺著金光閃閃的鑽石。這時,我說不清從哪裡湧來一股火氣,使我猛地抽身,氣沖沖從那櫃台與櫃台之間的過道跑出來,一口氣沖到停放馬車的地方。

    我以為,我生氣,許妹娜會哄我,會說:“跟你開個玩笑也不值得生氣呀!”可是沒有。許妹娜拖著長發,沒一會兒也一飄一飄從商店跟出來。她來到車前,比我還生氣,可以說已經有些惱怒了,她噘著肉嘟嘟的小嘴,氣哼哼跳上車,小臉陰沉沉地耷拉著,呼應著她那緊身小褂裡高聳著的胸脯。

    誰也說不清,我那消失了的欲望和沖動,是從什麼時候回到我的身體裡的,在看到許妹娜胸脯那一刻,我恨不能把她拽過來,拽到我的懷裡,把她的骨頭揉碎。

    許妹娜一直不理我,倔強地背對著我,並且,我能感到,她哭了,因為她的肩膀在不斷抖動。我沒有試圖讓她理我,因為那消失的東西一旦回到我的身體,手裡的鞭子已經由不得我再作少許的停留。

    日光已經被翁古城的樓群擋住,到馬車走出城區,那照向蒼茫田野的,是一片淺黃色的夕陽的余輝。在這余輝裡,一輛破舊的馬車搭載了兩個人,嘰哩匡啷行走在望不到邊際的大路上。它之所以嘰哩匡啷,是因為它太空了,許妹娜什麼也沒買。然而只有我知道,許妹娜什麼也沒買,我可是買了太多的東西,它裝了滿滿一車。車之所以嘰哩匡啷,是因為黃昏的路上車少人稀,當然也因為我和許妹娜太安靜了,誰也不肯說話。而我不肯說話,正是心裡太滿了,滿得不知從何說起,或者,我正蓄謀尋找另一個溝通渠道。

    那另一個渠道,到底是什麼,在哪裡?它似乎由來已久,卻一直若隱若現,它仿佛在我的體內儲藏了一個秋天。在它就要到來之前,天空是寂靜的,大地是寂靜的,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像不存在一樣。因為天已經一點點黑了,月亮已經升上了天空,繁星清冽地閃爍著眼睛。在它就要到來之前,寂靜,在為我們慢慢揭幕。在寂靜裡,我把車趕到一條野地的小道上,並且,隨手往車上、往許妹娜的身上丟起了稻草。當許妹娜被十幾捆稻草埋起來,我扔下鞭桿,餓狼似地向稻草撲了上去。

    因為太急切、太笨拙,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許妹娜找到。可是,當許妹娜來到我的眼前,我一下子驚呆了,她靜靜地蜷在那,靜靜地看著我,她的目光鑲嵌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一動不動。我的血迅速的在體內沖撞,我的手輕輕地撫向她的後背,企圖在那裡找到下手的可能。可是還沒有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因為在她一側身的時候,月光打進了她的眼睛,於是,星星一樣的光芒從她倔強的眼神中折射出來,如同商店裡看到的那顆鑽石。它的光芒雖然不像鑽石的光芒那麼尖銳,可我還是感到了什麼,使我的兩只手不由得找到了另一個去處--從半空收了回來抱住自己。

    然而,就是這個瞬間,許妹娜有了動作,她動作,不是沖我,而是沖稻草,她動作,不是用手,而是用腳,就像一個演雜技的人在展示她腳上的工夫,沒用上一分鍾,她把籠罩在她四周的稻草一遭踢下車。哪裡有反抗哪裡就有斗爭,我沖撞在體內的血接受了某種暗示,一下子變成洪水猛獸。我跳下車,把稻草重新扔到車上,之後跳上車,重新尋找我的許妹娜。

    我的許妹娜,你再也跑不了了,你眼裡就是射出弓箭我也不會在意了。事實上,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因為此時,急於尋找的人不是我,還有她。她手腳並用,胡亂地在草捆間翻騰,悸動不安的樣子,就像一個困在洞裡的小獸急於找到一個出口。出口當然不在明處,而在有著重量的黑暗的地方,當她終於摟住我的脖子,一片潮濕的、又涼又滑的物體頓時磁石遇到鐵屑似的緊緊吸住了我的嘴唇。到底誰是磁石,誰是鐵屑,我說不清。我的兩只手,在最初的一瞬間簡直排不上用場,因為太迷戀嘴上的吮吸了,那股又甜又鹹的溪流吮進我的喉口,我已經抖得不成個兒。我的手握住兩棵稻草抖動的樣子,一定像稻草人隨風飄動的假手。

    當然,後來便不一樣了,後來,我們的身體相對平穩下來,是說在無比的激動中,我感到許妹娜有了某種變化,那種因為某種意識的參與而不再執著了的變化,當感知到這種變化,我的手突然蘇醒過來,變成了橫掃一切的魔掌。我先是板住她的肩,努力將她側著的身子翻過來,而後,用力掀開她的衣服,讓她那柔軟的、曾被女人們占領過的神秘的高地浮現出來。可是,當那神秘的高地不再神秘,月光下現出了草梅尖尖一樣的顏色,許妹娜嗷叫了一聲。

    開始,我還以為她是為了阻擋,如她由來以久的倔強,可是錯了,她真的變成了一只小獸,一只受到挑逗再也安耐不住了的小獸。她反撲過來,不但把她赤裸裸的奶頭送向我,還幫我扯開了擋在我們之間的衣服。

    這是一個怎樣令人銷魂的月夜呵,把我懂事以來做過的所有美妙的春夢加到一起,也抵不過這一個夜晚的美妙。這麼說,並不是說在我那重復到來的春夢裡,只有一個虛幻的肉體一片模糊的潮濕,而不像眼下這麼真實、質感,不是。我是說,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大這麼圓的月亮,沒有見過這麼多這麼耀眼的星星,它們掛在銀河兩岸,靜靜地俯瞰著大地,照耀著我們,讓我覺得,我就是一顆耀眼的星,我閃爍在大地上,升起在大地上,可以說就是最亮那一顆,因為許妹娜在歡娛時刻喊出的那一嗓子一直在我耳邊回響--申吉寬。

    我,申吉寬,這個讓我討厭了三十年的名字,在那一刻放出了奇異的光彩。掛在電線桿子上的不是日頭而是月亮,月亮的光輝撒滿了無邊的現實。在這現實裡,吉寬不但不憨不笨,還與一只小獸進行了瘋狂的角逐,最後將它乖乖摟在懷裡。在這將一只小獸乖乖摟在懷裡的現實裡,繁星閃爍的光芒再也不像鑽石的光芒那樣尖銳了,它寬廣、和緩,清柔似水,月亮的光輝仿佛一汪深不可測的水,再尖銳的物體都會在它的浸泡下變得柔軟。

    月亮走,我也走,這絕不是一首歌裡唱的,而是籠罩著我和許妹娜的那個無邊的現實中的又一個現實--我的老馬,在我沒有任何暗示的情況下,居然慢慢地起程了。也許是它餓了,它尊重了自己的現實,我一天了也沒喂它草料了,可是這真的一點也沒有什麼不好,它的現實,正好搭載了我的現實,我們各享其成。它走,我們也走,我們走,月亮也走,我們和月亮一起,走在一個夢幻般的世界裡。我的前生有了怎樣的修行,才為我創造了如此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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