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9章 記憶是靈魂的皮膚 (4)
    胸前掛著那枚狼牙,我和米羅一身休閒模樣,坐在遮陽傘下悠然地喝咖啡,偎依在船舷邊長久地眺望沿江風光,纏綿在床上沖浪,感受波濤的湧動和船的起伏,然後聊我們的孩提時候和中學時代,花季時羞澀而膽怯的眼風,一張偷偷塞進手心裡的紙條,一瓶帶著體溫的香水,一份小小的賀卡,還有月夜幽暗街角裡讓人心驚肉跳的初吻……米羅不時驚跳起來叫別動別動,就這樣,美極了!然後拿傻瓜相機對准我瘋狂地撳動快門……

    船到宜昌是終點。離船的前一夜,我正靠在床頭看一本記不住名的破雜志,米羅倒在我身上激動地抱著我說,曉嬋,把你給我吧,把你一生都給我,嫁給我好嗎?我們結婚吧!從初戀到現在,我們走了好久好久,找了好久好久,等了好久好久,今後我們永不分離!曉嬋,答應我,說你願意!

    他的眼淚明亮地流過臉頰。

    望著米羅清純而癡情的眼睛,單純而孩子氣的圓臉,濃而微帶彎曲的額發,我好傷感好動情。也許,我真該結束在情感世界裡浪跡江湖的生活了,應該有個歸宿有個終點有個家有個叫丈夫的男人了。我累了真的很累了。我從體內從心裡從靈魂深處長長歎口氣出來,像要把這些年的記憶,這些年的風花雪月,這些年的浪漫、尋覓、瘋張、甜蜜和憂傷全部吐掉,讓它們蒸發在長江的陽光裡。

    我心好空靈好柔軟。我說好吧,我願意。不過我是一個壞女孩,和我結婚你會後悔半輩子。

    米羅說,不把你娶到家,我會後悔一輩子!

    我用指尖輕輕拭去米羅的淚珠,可它們還是一顆接一顆滾落下來。我的淚水也奪眶而出。可我奇怪,在我說“我願意”的時候,我的聲音如此沉靜甚至是冷靜。電視電影裡那些渴望結婚的女孩子,都是兩眼亂翻兩腳亂蹦要昏倒的樣子,我為什麼不?也許因為我的累,也許因為我的傷,也許因為我離家出走的太久太遠,已忘記歸家的路並踏上不歸的路。孩提時代那個可怖的黑影早已被長大長成的我撕得粉碎拋在身後,並且不屑地朝那些惡臭的碎片吐了唾沫,不值一提。

    但是,我究竟要但是些什麼,自己也想不清……

    《15》

    阿蘭插入:

    怪不得都說蘇杭出美女,如此山青水秀、煙雨迷蒙、花紅柳綠的地方,能不出小妖精麼!

    吳飛愛我愛得發狂,這股愛的洪流你想擋都擋不住,想躲也躲不了。他說他一看到我的魔鬼身材搖擺過來,心就砰砰跳,一看我的妖媚眼,身子就想融化掉,一聽我跟他撒嬌,就恨不能把我吃掉。

    我默默地聽著,默默地悲哀著。在蘇州園林、杭州西湖、嘉興南湖,風花雪月地玩了整整五天,其實什麼都沒玩進去,什麼景觀都沒記住。我只是強做歡顏,陪著他走陪著他看陪著他樂,讓他高興。啊,我的好酷哥我的好唐僧我的小心肝,我知道你真真地愛我因此千般萬般地珍貴我。每次出游你都開兩個房間,只要我不應聲,你從不隨便進我的門,從不輕易碰我,只是給我甜蜜的深長的痛苦的吻。我們擁吻時我甚至能覺出你那強健身體的不可遏止的激情與騷動,可你還是英勇頑強地克制著。

    多少次你癡癡地說,阿蘭我們回去就登記,好嗎?結婚後我用可樂給你沖馬桶,用牛奶給你洗澡,拉黃包車接你上下班,你就嫁給我吧。

    我只能笑說,不不不,我可不想結了婚就後悔……

    可是我的好酷哥,你不知道我多麼愛你!從高中瘋到大學,從大學瘋到社會,情天欲海,風情萬種,我最愛的最捨不開的最想嫁的最想白頭偕老廝守終生的就是你!可是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在路上,在山上,在船上,在你的房間裡,我像白骨精般妖嬈美麗,蝴蝶般飄來舞去,在藍天山水之間,在你心上,灑滿我銀鈴般的笑聲,可深夜回到獨處的房間,你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的淚水是怎樣不可遏止地湧流……

    第二天早晨見我眼睛紅紅的,你會驚問,怎麼啦?昨晚哭了?

    我故意歪著頭笑,你不知道幸福到極點,快樂到極點的人會哭嗎?

    你相信了,啊,我的傻酷哥!

    臨回H市的前夜,我想定了,我該做點什麼了,為我的愛,為他的愛,為我們命中注定的不能長久!

    《16》

    阿蘭插入:

    月下的西湖靜若處子,愛意綿綿地依山偎雲。夜風吹過古老的杭州,帶來一陣陣絲竹管弦的樂聲,似乎在悄悄訴說千百年來癡男怨女的離愁別緒、愛恨情仇。

    我含淚沖澡,含淚化妝,然後穿上桔紅色真絲長睡衣,輕輕敲開吳飛的門,舉著一張笑盈盈的俏臉給他看。

    仿佛那麼純情那麼真切的初嘗禁果的女孩,我羞澀地解開自己,讓他驚喜一生亮麗一生……仿佛盼了千年萬年終於盼到洞房花燭夜的新娘,我顫栗地打開自己,讓他愛撫一生深入一生……仿佛千嬌百媚、通體風流、善解人意的西湖妖女,我瘋狂地放蕩自己,讓他迷戀一生沉醉一生……我要他使勁使勁地深入我、洞穿我、擊碎我,我在他身下沒命地呻吟;我要他使勁使勁放縱我、迎接我、撞痛我,我在他身上沒命地尖叫……

    我發狂地要他吮吸我享受我瓦解我融化我毀滅我……

    在洪流即將奔瀉的一刻,在黑暗即將吞沒的一刻,在昏厥即將到來的一刻,在胴體和欲望即將血肉橫飛轟然崩塌的一刻,我熱淚滾滾地叫:讓我死吧!

    我知道,那是我肉體迷失的呼救,是我靈魂痛楚的吶喊……

    《17》

    我曾聰明地說過,做任何事情——包括搞陰謀詭計——都要選擇正確的時機進行。如果選錯了時機,正確的事情也會辦錯。如果選對了時機,錯誤的事情也會歪打正著。我還天才地指出,所謂時機,其實是事物發展的某種必然階段或結果,所有的時機都是必然帶來的。

    時機終於來了。盡管這時機是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

    五月中旬,秦小多的女兒小迪病了,連續三天高燒不退,小臉燒得通紅,我陪小多一直守護在床邊。昏睡中的小迪緊緊握著媽媽的食指不放,嘴裡不時輕輕呢喃著媽媽,不走,媽媽,不走……

    媽媽在這兒,媽媽不走……秦小多淚水漣漣。

    臨到周末,秦小多的老爸去參加醫院裡一位老同事的壽宴,在座的都是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不免多喝了幾杯。晚上回家,酒意未消,見到昏睡不醒的孫女和愁容滿面的女兒,心情格外悲戚和激動。

    老姑娘,來來,到老爸的房間來,爸有些話跟你說說。

    小多老老實實坐到爸的書桌旁。爸還沒張口,老淚就下來了。爸說,老爸是老實巴交一輩子、沉默寡言一輩子、受氣受窮一輩子、辛勤操勞一輩子的人。你的哥哥姐姐都成家在外,過著平淡卻也祥和的小日子,沒什麼要老爸牽掛的事情。老爸最疼愛也最擔憂的就是你。老爸知道你是最有才氣的人,也為你付出了下半生全部的愛和心血。老爸也最知老姑娘的心。

    那天晚上,也許因為酒,也許因為命運的暗示,老爸的話匣子突然打開,他和小多長談到深夜,似乎把一生的心裡話和最後的心裡話都倒了出來。小多從老爸房間裡出來時,眼睛紅腫得像個桃子。

    第二天早晨五時三十五分,老爸突患腦溢血,急救車還沒到醫院,人已經溘然長逝,遠離了他辛勞一生的人間,遠離了骨肉親人,遠離了他最疼的老姑娘。小多哭天搶地,幾次昏死在老爸的床頭,醫院不得不對她進緊急搶救。

    她說過,她和老爸的感情最深。她說過,老爸年齡大了,說不定哪天就會沒了。我特害怕這一天,一想心裡就發抖,不知道我能不能挺過去。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淚就會斷線珠子似地流下來。

    《18》

    處理完後事,秦小多大病一場,躺在床上十多天,體重一下掉了十多斤,光彩照人的大杏眼也成了兩個嚇人的黑洞洞。林思若常來看她,但只能在雷可確定不能來的時候。那天早晨,小多從床上爬起來,要去公司看看。我說,別急,事情到了關鍵時刻,你要不要聽聽我的第三條錦囊妙計……

    《19》

    當天晚上,秦小多打電話把雷可找到富麗大廈的豪宅1201室,說有事要談談,並要我在座。她穿著黑裙黑衫黑絲襪,把長發簡潔地束成馬尾,微垂著悲哀的頭凝坐在沙發裡。

    仿佛在自言自語,她幽幽地說,雷可,從今天起,我們把過去結束掉吧。

    小多說,老爸死前同我長談到深夜,談的就是我們的事情。

    小多說,從小到大,我最聽老爸的話也只聽老爸的話。我記得六歲那年冬天,路上的冰滑得像鏡面,是老爸天天背著我去少年宮練功,去的時候爸問我,爸的老姑娘冷不冷啊?回來時問我,爸的老姑娘累不累啊?他從來不說自己累。每天晚上做完功課,老爸已把被子鋪好,卷成一個筒,並用熱水袋把被窩焐熱,然後把又累又困的我抱起來,輕手輕腳順著被窩送進去。每次睡前我都咬著牙說,爸,把我的腿綁到床頭上。老爸就默默地綁,眼裡含著淚,可他什麼都不說,他知道他的老姑娘要強……

    小多說,從那以後,無論寒冬酷暑,每天早晨天沒亮呢,老爸就爬起來,走到我床前輕輕叫,爸的老姑娘啊,太陽照屁股了,該起床練功了。他解開我綁腿的布帶,先替我按摩一陣,松松僵凝的筋骨,然後再陪我去海邊練嗓練功。三九嚴寒或者刮風下雨的日子,我賴在床上不起來。老爸就哄我,爸知道天不好,爸知道老姑娘累了,可爸也知道老姑娘最聽爸的話,爸的老姑娘是有毅力的孩子,說起來就起來……

    在海邊,在飄飄的大雪中,我穿著單薄的衣服迎風起舞,和著錄音機的樂曲跳《紅色娘子軍》,跳《白毛女》,老爸袖著手,須眉掛著霜,凍得絲絲哈哈,卻樂得眉開眼笑,看他的老姑娘一天天長大,一天天在藝術上精熟起來……

    小多說,走上舞台以後,每次演出,老爸都坐到第一排看他老姑娘的戲,出彩兒的地方,觀眾紛紛鼓掌叫好,老爸不動,眼裡含著閃閃的淚花。劇院的頭頭壓制我,不讓我搶另一位女演員的風頭。我犧牲了孩童時代和少女時代的全部歡樂,難道就是這個下場嗎!那陣子我痛苦極了。爸知道劇院裡一個女孩子就因為受壓制瘋了,另一個女孩為這個自殺了,還一個女孩去國外洋插隊了。爸怕我瘋掉,天天陪我散步,談心,要我堅強,要我挺住,爸說,爸知道老姑娘是要強的孩子,別在意一時的不順甚至是一生的不順。一招鮮,吃遍天。是金子總會發光,有本事的人早晚埋不住。沒有老爸的關愛呵護,我真的可能垮掉……

    小多說,老爸死前的那天晚上,他說,我老了,挺不多長時間了。老爸最掛心的就是你呀。現在社會開放搞活了,到外面闖闖機會也是對的,你那個公司辦得不錯,老爸打心眼兒裡高興。可是,你住那麼好的房子,開那麼高級的車,花錢那麼不在意,這些都是哪兒來的?老爸為這事天天睡不踏實啊!說實話,老爸也聽到一些風聲……老姑娘,你打小是個要強的孩子,有主見,有毅力,爸信得過你。有時辦點兒糊塗事也難免,年輕嘛。可爸勸你一句:咱這輩子無論咋受窮,骨頭不能軟,頭不能低,不能靠別人扶著養著。人在世上走一遭,最後要個啥?尊嚴!就是腦袋掉了,尊嚴還挺在那兒不倒,這才叫人!老姑娘過去給爸帶來的都是快樂、光榮、驕傲。如今爸老了,活不多長時間了,別讓老爸傷心,別讓老爸走的時候閉不上眼睛……

    小多說得痛哭流涕。我聽得淚如雨下。雷可一直悶頭凶猛地抽煙,這會兒也掉淚了。

    倘若我不在場,相信他一定會聲淚俱下地說許多多麼愛小多、多麼捨不得小多的話。可當著我的面,我和他之間發生的那場讓他無地自容的尷尬事,使他無法啟齒,他只能默默承受。權力在記憶面前毫無作用。

    平靜片刻,小多說,老爸已經走了,我不能讓老爸閉不上眼睛,不能違背老爸的遺言,不能讓老爸在地下還蒙受恥辱。雷可,我決定結束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她把一串鑰匙輕輕放在沙發邊的茶幾上。她說,這是房子鑰匙、車鑰匙、還有衣櫃和抽屜的鑰匙,凡是你給我的東西,都留下了。我只帶走我自己的。

    雷可突然彎腰用雙手抱住頭,稀稀拉拉的頭發垂落下來,喉嚨深處沖出一聲哀號,像一頭絕望和垂死的獅子。

    靜默片刻,小多說,另外我決定辭去凱達商貿集團副總裁的職務,麗多文化傳播公司也脫離凱達集團,我不希望再接受你和吳凱的什麼照顧。當然,脫鉤前要進行清產核資,屬於凱達集團投資的和應收回的部分,全部還給集團,包括辦公用房。希望你能跟吳凱打個招呼,請他不要從中作梗。

    沉思片刻,小多說,雷可,我們相處了整整五年,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幫了我,我們真誠相愛過,為此我感謝你,這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段又幸福又悲慘、又快樂又屈辱的日子。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結束過去,這對你對我只有好處沒壞處,特別是對你。在官場上混不容易,別讓人家抓話柄,希望你好自為之。說句心裡話,這些年我一直擔驚受怕,就怕半夜有人敲門。說實話,當了官,國家已經給了你們不少好處,要想好好發展,就別貪了,還是收斂點兒穩當。別說中國,哪個國家也容不得貪官!

    小多這些有關他政治生命和政治前途的話似乎剌痛和震撼了雷可。他揩揩眼鏡收住哭泣,蒼白著臉點著一支煙一口接一口猛吸,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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