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天沒見到你了,終於打通了電話。聽你甜甜地叫了一聲“曉嬋”,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哭。你知道嗎?我不在乎你滿世界忙,不在乎你是否離了婚,這一切都是命,我認了。我一定是上輩子造了孽,所以今生今世上帝才來懲罰我——給我美麗卻不給我幸福,給我愛情卻不給我港灣,並讓一個魔鬼般的黑影早早撕碎了我。我只想要一個我喜歡的男人,讓我享受片刻的激情和忘卻過去。這時候我多麼想你啊,想你的濃眉你的嘴角你刀刻似的下頦,想你胸前那兩個未系的鈕扣,想你那樣男子氣地看我,那樣野蠻地要我。
其二
今日下雪,是淡淡輕輕的那種,柔柔軟軟地飄,心便跟著輕軟起來。從窗子看出去,那雪花真美,大朵大朵落在地上,像睡了的嬰孩那樣祥和寧靜。寢室裡的女生都在午睡,我披衣走出樓門,在雪路上漫步,任長發飄飛,清涼的空氣冷著我擁著我,讓我的臉色像玫瑰花一樣燦爛起來。近是白的,遠是白的,雪花一身一臉地飄,我也成白的了。生活要是像這樣單純潔白多好。
此時,你是否能陪我雪中漫步,或坐在我們溫暖的愛巢中,把自己的心和你的愛一杯一盞飲得如詩如畫。
其三
有個男人愛的女孩都會嬌慣自己。平日裡跌一百個跤只會自己爬起來,偷偷把血跡揩掉,淚往肚裡咽。有了愛自己的男人,立馬就變了,哪怕被蚊蟲叮了一口,都會癢啊痛啊大驚小怪地要那個男人上來哄,說許多心疼的好聽話,還要跑去買幾張創可貼什麼的。
我是戀愛了嗎?過去的我只想品嘗或者制造戀愛,讓自己陶醉其中覺得浪漫好玩,我不想要責任要義務要沒有把握的未來。現在我突然覺得不能離開你了,有你愛著我,期末考試成績如何,有沒有大本文憑都不重要。只要在你身邊,我就會嬌弱得連聲音都會哼嘰起來。
我的目光我的長發在你身上滑過就像我的手,能感覺到你肌膚的彈性和力。每靠近你就有熱熱的情熱從心底湧出,讓我充實全面地貼近你感覺你,讓愛欲一波一波地泛濫。我喜歡看你嬰兒般躺在我手中又在片刻間突顯男子漢的強壯。來吧,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了,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就那麼暴雨驟起又柔情似水溶化在一起。據說女孩這樣很不好,就讓我做個壞女孩吧,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其四
這陣子你怎麼了?為什麼電話少了,和我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了。你總說忙忙,忙得我心惶惶的。我知道男人只有兩種情況才會拋卻自己的女人:事業做大了或者另有所愛了。你不知道,有時我會從寢室悄悄溜出來,跑到愛巢裡聽音樂,喝咖啡,再打掃一下房間,好象那就是我的家我靈魂的歸宿。
其五
你來了,來到我們的愛巢,帶著滿臉的倦色,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我沒說什麼,把你接進屋裡,再倒一杯濃茶,我知道你又喝多了。
你說頭痛,默默坐在床邊抱住頭。這時我才發現,這一次你是喝得太多了,剛剛應該是摔了一跤,滿身的塵土,新換的床單一塌糊塗。默默地,我拿過毛巾幫你揩拭著身上的、心上的塵土……我特別害怕你酒後對我那樣冷漠的眼神,你的激情呢?你的愛呢?你想借酒麻醉自己還是想拿麻醉的模樣麻醉我?你在我的身邊,我卻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我知道當你一覺醒來,你總會全然忘記酒醉的狼狽,深情地擁我在懷,像貪吃的孩子同我做愛。然後吻別,然後我從窗紗後面看你走向白色雷諾,開動開遠,剩給我滿心的惆悵。
《13》
1997年5月24日,葉怡姐遭遇車禍不幸身亡。沒想到時過不久,第二件倒霉事撞上了我。
那些天,本校文藝界的狐朋狗友見我整日想葉怡姐想得眼淚汪汪,就張羅著搞個聚餐會,大家在一起開開心。阿蘭、小Q、紅塔山知道我有一個秘密經濟後盾,起哄要我捐獻出一瓶好酒,我說好吧好吧,可以滿足你們殺富濟貧的快感。
5月30日那天下午,雷電交加大雨滂沱,我給林肯打手機,想讓他派司機送兩瓶好酒過來,但手機關機,這家伙一定又在市裡參加什麼破會,我只好鑽進一輛計程車,冒雨朝我和林肯的愛巢馳去。
二十五分鍾後,站在華亭開發小區A座401室的防盜門前,我剛從皮包裡摸出三稜型鑰匙,房間裡隱隱作響的搖滾音樂突然潮水般淹沒了我。林肯每次來這兒等我,總提前告訴我的。我莫名地有些緊張。轉動兩圈鑰匙,推開防盜門。迎著轟鳴的音樂聲走進臥室,我突然被凍結了。在那張我和林肯曾無數次作愛的席夢思上,他那黝黑而頎長的裸體布滿汗珠,正跟著搖滾樂麥浪般上下起伏,肩頭上方露出一個嫩丫布滿高潮的臉,像劣跡斑斑的紅月。看到幽靈般現身的我,嫩丫一聲尖叫猛地推開林肯彈起來,抓起一塊絨毯遮住自己。
我竟然注意到她屁股兩側各有一塊胎記似的青斑,一塊像台灣島,一塊像海南島。
林肯氣咻咻地翻身坐起,一抬眼見我泥塑般立在門口,他像見了鬼似地恐怖地張大嘴巴,那對濃眉和那直挺挺的玩藝兒迅速耷拉下去。
我聽見自己體內發出一陣碎裂聲。我看見自己臉白如紙,唇紅如血,星眸如電。我聽見自己冷冷地說,聲音結滿了冰茬子,對不起,打擾了,不過我想提醒你們以後要注意保持房間整潔,不要隨地亂扔髒東西。
我拉開窗扇,把那女孩扔在地毯上的所有奼紫嫣紅的包裝包括胸罩內褲高跟鞋什麼的卷起來一古腦兒扔了出去,像天女撒花一樣美麗非凡。
對不起對不起……我喝醉了,我和這女孩剛認識,是第一次……林肯縮在床上囁嚅地說,一雙手痙攣著到處摸短褲。我覺得窒息。我想起回來的任務是要拿酒。我鬼魂般飄到廚間,操起菜刀,用刀背砰砰砍碎酒櫃的彩色玻璃門(其實那櫃門沒鎖),從裡面拎出一瓶麻袋狀包裝的酒鬼酒。與此同時,我腦子裡不斷轟鳴著誰說過的一句特深刻的屁話:我就像一條魚在愛河裡自由地游弋,今天,魚被水淹死了。
《14》
我已經不記得那天是怎樣離開那骯髒的愛巢的。計程車上,我咬牙切齒怒潮澎湃,腦子裡亂轟轟就像炸了窩的蜂巢。我想,林肯不過是我生活中的又一片落葉又一塊該吐掉的口香糖又一個該踢出門檻的空罐頭盒。我在車上努力平靜著自己,甚至還練習著咯咯怪笑了兩聲,嚇得那位的哥回頭愣愣瞅了我一眼,以為我犯了羊角瘋什麼的。的哥把車停在懷海飯店門前時,我相信我已經恢復了常態和一個美眉的全部魅惑。我抱著酒鬼酒一推門,正見白茫拿著麥克風唱卡拉OK,他瘦削的臉有微微的酒紅,渾厚的聲音滿漾深情,“耶麗亞,耶麗亞,我一定會找到她……”
看我長發飄飄隨著歌聲的呼喚推門而入,大家一陣拍掌哄笑。
也許是命,也許是緣,也許因為我那無法宣示於人的悲情與傷感,白茫的歌聲顯然深刻地腐蝕了我。一周後的一個傍晚,我套上紅襯衫藍仔褲高跟鞋,把一捆平時從圖書館借來的書還掉,打算去校部門口的花壇那兒晃晃,跟討好我的男生們散散心。
從大二上學期登上校園舞台,演了幾出莎士比亞戲劇和都市青春劇之後,我猶如初綻的薔薇,芬芳亮麗了好些男生的青春夢,一群年輕雄性迅速成為我的追星族,像一幫英勇衛士,特想一天二十四小時對我死看死守。比如那年夏天我突然心血來潮,每天早晨起來沿著海濱公路跑步,兩天後,屁股後面就跟上一大幫男生,像駿馬奔馳揚起的塵土。此刻和他們扯扯淡,或者有哪位騎士請我去夢非夢咖啡館坐坐,來一杯“烈焰紅唇”雞尾酒什麼的,也許能讓我在微醺中忘卻一切。剛轉過林蔭道的拐角,忽然渾身一激靈,一道溫柔的目光罩住了我。
像觸電。
是白茫。昨夜的春雨把片片柳葉洗得青翠欲滴,夕陽下閃著綠玉的光澤,隨著風的吹動撞擊出叮咚的聲響。他默默站在柳蔭下,很散淡很憂郁的樣子,樹邊立著一輛舊自行車,一個車把是藍色,一個車把是灰色,腳下散落著五六個扁扁的煙蒂。在靠山臨海的H市,騎自行車的人很少,因此白茫這輛破自行車就顯得尤為特別。他的濃發很長,抵肩處微微向內彎曲,身體站得直直的,寬大的亞麻色西服裡套著白襯衫,衣襟在晚風中微微飄動,使他看上去玉樹臨風,仙風道骨,有一種世紀末藝術家的氣質。
對於超另類來說,誰反對一見鍾情,誰就是保守過時;誰要慢慢培養感情,誰就是不解風情。觸電不過是一次凝視一道眼風,是一剎那的感覺,不需要理性也不需要理由。而對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我已經把自己毀掉一百次,再毀掉一次也無所謂。愛的傷口只能用愛的創可貼。
我把狐媚眼彎成美麗的弧形,笑說,你想假戲真做啊?
你的形象和氣質有點怪怪的,我想給你畫張像,白茫說。
你還會畫畫?勾女孩子的借口吧?
就算是吧。
《15》
白茫的畫室在校圖書館大樓四層走廊的盡頭,他說是他包租下來的,還兼給圖書館拍點資料、照片。畫室裡雜亂無章,但亂中別有一種韻味。牆上掛的,桌上或地上擺的許多完成和未完成的畫作,還有石頭、瓷器什麼的,看似無心擺放,挪挪地方卻馬上變了味道。我曾想替他整理一下,拿起那些石頭、石膏、畫冊、畫具轉來轉去,又把它們放回原處。哦,那畫室本身就是一幅已經完成的現代派油畫,不能隨便更動的。
這種雜亂無章如舞台上變幻的燈光,初走進來讓我有一種迷路的感覺,不過多呆一會兒,就有了一種隨心所欲的意念,像松開翅膀的鴿子,思想、情感和靈感可以自由浪漫地飛翔。
藝術就是無序中的美感,愛情也是。
窗台上立著一架紅藍兩色手風琴,不過看著很老舊了。我的靈魂掠過一陣顫栗。莊嚴輝煌的鋼琴畢竟太貴族,貴族得讓人們必須把自己包裝在硬幫幫的禮服裡。而手風琴不,它讓我想到皮靴上蒙著厚厚塵土的俄羅斯鄉村歌手,想到透明的樹林、寂靜的海灘、起伏的山崗和篝火旁的孤獨吟唱,想到綠草地上的陽光男孩或坐在窗台上的憂傷男孩。少女時代在家鄉,有個中年的叔叔常坐在台階上拉手風琴,一邊拉一邊唱,他那樣子讓我偷偷迷戀了他足有半年之久。盡管現在手風琴已經不再時興,但一見到它仍然讓我莫名地激動。
在我感覺,那雪白琴鍵仿佛就是男孩撫摸我的手指。
我背起琴,指尖輕輕劃過琴鍵,五顏六色的音符頓時輕舞飛揚,幻化為城市的星空。我說你真會拉嗎?還是擺在這兒假裝多才多藝的?
白茫不吭聲,攏攏垂到額前的濃發,接過琴。他倚在窗前,試了試鍵,然後開始自拉自唱,是前蘇聯歌曲《山楂樹》。這本是一首活潑快樂的歌曲,可他唱得低沉而憂傷,唱著唱著不知為什麼眼裡就有了淚。我從小是野孩子,從未在藝術氛圍裡長久地浸潤過,長大後一聽哪個男孩假裝憂傷給我唱愛情歌曲我就迷糊。卡拉OK剛剛風行時我也特願意唱歌,小調拿捏得彎彎繞繞,淒美動人。我曾跟同寢室的女生說,幸虧我生在和平時期,要在戰爭年代,國民黨把我抓去,上老虎橙灌辣椒水都不怕,一怕他們撓我腳心,二怕給我唱情歌。要是國民黨派個年輕少尉,站在牢房窗下給我唱阿哥阿妹什麼的,我立馬把組織交待出去。
白茫的琴聲歌聲讓我想起傷感的曾經,一時百感交集。我趕緊低下頭,拿一本畫冊瞎翻一氣,把眼淚逼回顫顫的心頭。
唱完,靜默一會兒,白茫問,還行嗎?
我說一般,以後你要勾哪個女孩子就給她拉琴唱歌吧。
白茫說,我憂傷的時候才會擺弄它解解悶,快樂時絕不碰它,可惜我快樂的時候比較少。
《16》
白茫開始慢條斯理准備畫具。他說胡曉嬋,你不是美人兒,細細瘦瘦也不性感,清純得像高中生,但長得有個性有一點妖氣,尤其那雙細長眼睛笑起來像月芽兒,很現代,一看就是莎士比亞劇本裡寫的那種風流娘們兒。
我說是嗎?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