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文傅答應了月晉和眾尼們的要求,開始入後庵見客,從此搬離了前庵。後庵給她置辦了庵中最豪華的香閨。
就在文傅入後庵的第一天晚上,真姑撞牆而亡。文傅知道後,又返回前庵,在真姑屍體前哭守了三天三夜。
月晉啟用文傅的同時,她預謀已久提高行妓營生文化含量的一攬子措施也一併出台。她針對不少富人同妙尼來往,精神享受多於肉體交易的特點,利用前一個時期妙尼們練就的歌舞琴棋書畫的特長,為客人獻上形式眾多的技藝。日常操作中,妙尼獻完技藝後,有意繼續為之的客人,可再同她們進行赤裸裸的人肉交易。這些措施的效果俱佳,很快達勝庵在圈內又名噪一時。
月晉嚴格規定了文傅等幾個有文化妙尼的見客程序,按客出資多少給以不同內容:資薄者給一茶,資厚者施一弈,更厚者作一畫,或賦一詩。重金相送者,則是全項目相陪。
文傅見的第一位客人是城裡第一大富商劉某。月晉設計了「四部曲」以盡其興。
第一部是「暢茶」。規定文傅俗裝迎客。她身著富家少婦的艷裝,戴假髮,畫蛾眉,點絳唇,亮鼻粉臉,明眸皓齒,宛如名伶粉墨登場。劉某攜好友三人,被文傅導領的三妙尼迎入香閨。茶煙果品上桌,妙尼回眸一笑,傾倒眾生。爾後,文傅陪了主客劉某,三妙尼陪了主客三友,各自縮坐一隅,呢喃燕語。文傅久而沒有溫言軟語,心裡很是不能適應,就心不在焉在應酬了一通。劉某的確是嫖妓常客,他知道文傅今是首次見客,不自然是正常的。於是,他主動套說文傅感興趣的話題,文傅才漸漸有了談興。
第二部是「賞藝」。文傅先同劉某對弈,頭三局文傅寸步不讓以兩局取勝,後三局文傅欲戰欲進,欲進欲退,殺得不可開交,劉某興趣甚濃,最後險勝文傅。文傅又即興作畫,還時有讓劉某添上一筆,以示畫龍點睛之意。畫畢,文傅在畫上書詩一首。詩的內容自然是出自劉某之口,頗具淫穢之意。接下來,各自相擁跳舞,文傅入庵前是學過交際舞的,且舞技較高,直跳得劉某心旌蕩漾。
第三部是「品色」。見時候已到,文傅等尼換得清裝。足登絲履,手持佛珠,頭戴尼冠,身著玄色絲羅,衣衩高開,露出雪色絲料長褲,內美依稀可見。劉某等人眼睛已不夠使,心也不夠用,急切想做點什麼。但月晉給她們規定的內容還沒有完,還有三圈雀戰。文傅等四尼坐於桌前執牌,劉某等四人坐於各自之後指點戰略。牌畢,文傅等尼又搓鴉片煙膏,以給劉某等人提神。再畢,其他三對相擁離去歸自己香閨,只留下主客劉某和文傅。劉某看著清裝俏麗、別有一番姿色的文傅,早已迫不急待。文傅笑吟吟地說:「劉公莫急,心急吃不好熱豆腐。我這兒還有上好的煙土你再壯壯精神,一會兒我好生侍候你。」服侍劉某吸上煙後,文傅吹滅燈說:「劉公,你先慢慢吸著,我去趟便所就回來。」片刻後,進來的卻是換了同樣裝束的另一妙尼。黑燈之中,被大煙弄得昏昏然的劉某,一把扯過那妙尼裹在了身下,嗚喃著說:「好文傅,我想你想得好苦呀。」第二天清晨劉某還在熟睡當中,那妙尼就下床離去了。進來叫劉某吃飯的仍然是文傅。劉某抓著文傅的手說:「昨夜真妙,妙極了。你真不愧是大家閨秀,陰柔有力,味道上佳。」至此,月晉第一次成功地導演了偷梁換柱的把戲。
第四部是「飲宴」。按月晉的要求,得手的劉某要出資宴酬後兩庵眾尼。宴席間,群芳皆食。心滿意足的劉某興奮地對月晉說:「你把達勝庵治理的蠻有品味,我要替你廣為宣傳。下週日我還來,讓文傅好好等著我。」月晉看著文傅笑:「文傅天天等著劉公。」文傅不笑,小聲說了句:「噁心!都他媽的噁心!」
同意見客後的文傅,沒有像其他初次見客的妙尼那樣時常淚水漣漣。既然自己做出了見客的決定,又何必飲泣以鳴自己的怨屈呢。她以木然的心態與客人逢場作戲,一顰一笑的背後隱藏著深度的迷茫。
一般的客人文傅是不見的,凡所要見的都是頭號的貴客。這是月晉給她規定的。客不能見泛了,不然就顯不出文傅這頭牌紅尼的身價。月晉說:「文傅,你要學會擺派,派擺得越大,顯得你的品味越高,對客人的吸引力越大,你不能像那些逆來順受的小尼。在客人面前,你要時刻保持著你作為達勝庵頭號妙尼和上層貴婦的高貴氣質。這是你的優勢。」
月晉給了文傅高於其他妙尼的自由度,允許她到庵外散步,同客人或上山遊玩,或灣邊垂釣。文傅對垂釣的興趣是陪長住客曾鳳鳴釣了兩次魚後產生的。那次,月晉應曾鳳鳴之邀,把文傅送入曾鳳鳴的房間。文傅同他品得茶,飲得酒,下了棋之後,便起身告辭了。曾鳳鳴雖心裡堵得慌,但還是彬彬有禮地把文傅送出了房間。他深知強扭得的瓜不甜的道理,尤其是這男女之事,如若女方不情願,不隨從,強拉硬扯是甚無趣的。他耐心等待著達勝庵這第一妙尼心甘情願地投入到他的懷抱。
曾鳳鳴開始下功夫收攏文傅的心。他本來是不好垂釣的,當他見到文傅幾次到山腳下的匯泉灣散步時,便弄好幾套漁具,哄得文傅同他一起釣魚。第一次下鉤,文傅竟然釣上來一尾一斤多重的鯉魚。魚上鉤的感覺妙不可言,文傅自此對垂釣深度著迷,時有或獨自,或陪曾鳳鳴到灣邊垂釣。
文傅對上鉤之魚的處理很是古怪。她拿一根針在魚背翅上穿系一條紅線,然後再放回灣中。她說:「我等出家尼姑,雖幹得不是出家之事,但不殺生這一條還是要適度遵循的。」有一次,她竟然釣上一條穿著紅線的魚。她望著這條魚沉思了良久,最後把它放入了曾鳳鳴的魚簍中。她說:「這條魚二度上我的鉤,這就怪不得我了。曾公,把這條沒有記性的魚賞你晚上下酒吧。」
文傅屢次垂釣,都是固定在灣邊的一棵垂松下,因此,後來又釣得過兩條帶紅線的魚。她「吃吃」地笑著自言自語說:「魚兒呀魚兒,人兒呀人兒,皆為經不起誘惑的物種。」
她逮了一隻蟲子,用沙土圈了。當這只蟲子在圈內順一條路爬過來時,她用一根樹枝迎頭擋了蟲一下,蟲即刻另行其道。然後,她守著這蟲觀察了大半天。這蟲在圈內爬呀爬,爬出了無數條路,可它再也沒有走曾遭到樹枝擋過的那條路。她說:「我從書上看見過介紹,這種蟲子的名字叫知錯蟲。它知道這條路走錯了,它絕對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曾鳳鳴笑說:「看來,魚兒和人兒都比不得這蟲子。人一生中不知要犯多少次同樣的錯誤。」
文傅突然沉默不語了,因為又有一條系紅線的魚上了她的鉤。她提了這條二度上鉤的魚,沿灣邊走了幾分鐘,送給了一位黑衣垂釣者。這黑衣人也經常在距她數百米的一塊伸入灣中的巨石上垂釣,可從沒見過他有大一點的魚上鉤。不論什麼天氣,這人都習慣戴一頂寬沿斗笠,因而,文傅從沒有看清過他的臉面。文傅走過去,悄悄把魚放入黑衣人身後的魚簍中。待她剛離開幾步,黑衣人則把那條魚的紅線解下,又扔入水中。文傅回頭看了一下,黑衣人把斗笠壓得更低,繼續聚精會神地釣他的魚。
文傅回來對曾鳳鳴說:「那黑衣人真是一個怪人。」曾鳳鳴說:「黑衣人同是達勝庵的長住客,住這裡已經快一年了。他從不同其他住客往來,也少見他同尼姑們溫存。他一年四季時常到這匯泉灣垂釣,卻又很少釣到魚。他似乎心不在垂釣的結果,樂趣全在垂釣過程。我看,這才是真正的釣魚人。」文傅好奇地問:「黑衣人是何方人士?他真像個獨行俠。」曾鳳鳴說:「這世道很亂,長住達勝庵的客人背景都很複雜,身份都很神秘。但有一點大家都是共同的,住達勝庵都是在尋求一種幽靜隱秘的心景。因此,誰是誰,都與已無關,也都懶得打探。」
文傅看到黑衣人收起漁具,從另一條路返回達勝庵了。
文傅和曾鳳鳴回到達勝庵時,已是傍晚時分。就見月晉房中傳出陣陣吵鬧聲,有幾個小尼圍在月晉房門前竊竊私語。文傅走過月晉房門,只往裡匆匆一瞥,心就轟然狂跳起來。她在人縫裡看到了一身闊少打扮的陳左軍。
文傅急匆匆回了自己香閨,把漁具扔在一邊,坐到床上急喘不止。她頭腦中在急速尋找著對策。
這時,月晉推門而入,拍手叫道:「文傅,你可回來了。你再晚回來一會,那客就要放火了。城裡發達銀號的唐老闆點名要你見客。你陪曾公的這些日子,他來過多次,都被我搪塞過去了。今天可擋不住了。他聽說你去釣魚去了,很是惱火。說那文傅有空釣魚,卻沒心見我。說文傅的釣魚竿賣不賣,一千二百大洋我買下了。文傅,捨得花這麼多錢賣你的魚竿,可見他見你的心是多麼急迫。文傅,這錢我已經收下了,這魚竿我得拿走賣給他,你也得跟我去見他。」
文傅顫抖著嗓音說:「魚竿我有好幾根,你隨便拿一根賣給他好了。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我是不去見他的。」月晉說:「發達銀號的年少老闆,財大氣粗,霸道蠻橫,達勝庵得罪不起。再說,我們也沒必要得罪他,這樣出手豪闊的客打著燈籠也難找,何況送上門來了。」
文傅把手指放入口中狠勁咬破,把鮮血抹滿尼冠,遞給月晉說:「你去告訴那闊少,就說我釣魚不小心滾下山坡,摔破了頭,近期不能見客,待傷好後再說。」
月晉只好拿著帶血尼冠去見唐老闆。唐老闆信以為真,詳細問過傷情後,濃興難平,說:「文傅雖見不得,今晚也不能白來一趟。庵主,你把庵裡的妙尼都叫來,我要挑幾個如意的。今晚庵裡的所有香閨我全包下了。認識不認識的客今晚我都替他們出錢,空著沒有客的香閨,我也照全價開錢。總之,只要文傅傷好後肯陪我,我會大包大包地往你這裡扔錢的。」
發達銀號的唐老闆,在城裡城外的公眾場合一再施展這種奢侈的散錢方式。他的豪闊很快名噪一時,贏得了社會上包括月晉在內的不少人的信任,為這些人日後惑於他豪闊的聲譽,紛紛把款存於他的銀號打下了基礎。後來,人們才明白,當初唐老闆在達勝庵和一些妓院大把大把地散錢,是為了有朝一日大把大把的撈錢騙錢。
名為唐老闆的陳左軍,在廣州軍界已混出了一些名堂,掌管軍隊很有發展前途的電信通訊建設。軍隊對於通訊的重視,使得軍費向這些部門傾斜。他巧妙避開軍紀軍規的監督,利用上司對他的信任,貪得一大筆軍費用於自己的吃喝玩樂。貪污軍費從未被查出,但他養情人成性已被上司知曉。生活作風不檢點雖不是大不了的事,但上司三番五次的提醒敲打,使他覺得很不盡興。索性他採取了一個隱密的大膽舉動,悄然以另一種身份,在距廣州城數百里的一座城市建起了自己的安樂點。他打通各種關係,在城裡開了一家發達銀號,委託他人經營。工作之餘,他便時常悄悄溜出廣州城,到這座城裡照顧一下業務,更多的是來此毫無顧忌的吃喝玩樂。有朋友向他介紹說城外有一家達勝庵,裡面有眾多妙尼妙不可言。尤其頭號妙尼文傅色藝俱佳,上流社會的一般玩客難以晤見。這種傳聞逗起了他的極大興趣。
這些年,陳左軍在廣州玩遍了眾多知名妓院,但到尼姑庵裡玩尼姑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捨得錢財三番五次地身臨達勝庵,並且每次都沖妙尼文傅而來。文傅那次假稱受傷,使他暫且安定下來,他要等待時日再去會文傅。這個時期他並不知道文傅就是趙素雅。前些時日月晉散發出的素雅的照片,已落入一些上流社會的貴人之手。這些人在文傅同意見客後,大都已晤見過她本人,因此她的照片大概已落入箱底,社會上已沒有流傳。陳左軍也就無從知道文傅的真實面目。
文傅長時間只見客而一直拒絕接客,這幾天乾脆連客也不想見了,竟然硬頂著不見發達銀號的唐老闆。這使庵主月晉越來越生愁煩心。她頻繁同她的相好曾鳳鳴商謀,如何才能使得文傅接客。
在月晉一籌莫展之時,情況卻突然有了轉機。文傅在某一天竟然同意接客了,而她點名要接的客人卻是那黑衣人。這使得月晉和曾鳳鳴百思而不得其解。
文傅同意接黑衣人的客,在月晉和曾鳳鳴眼中的確很突然,但對於文傅卻是順理成章的事。
文傅在匯泉灣送紅線魚給黑衣人的第二天,她又獨自一人去灣邊垂釣。在她釣到一條魚起鉤之時,突然腳下一滑而跌入灣中。文傅是不會水的,在水中幾番驚呼掙扎,漸漸下沉。黑衣人遠遠目睹了文傅在水中求生的過程,開始他以為文傅能自己爬上岸而依舊坐著未動。當看到文傅出現了生命危險而自己難以掙扎出水面時,他才扔下魚竿大步向她衝來。他跳下水中連拖帶抱,把她弄上了岸。這時的文傅被水所嗆已有輕度昏迷。他把她放臥在膝蓋頭上,控出一汪黃水,見沒有生命危險,便把她平放在一塊平石上,自己又回去釣自己的魚。
文傅在太陽的烘烤下甦醒過來。她想起了自己落水的過程,又看到自己躺在了平石上,就知道有人把她救上了岸。她看了看四周沒有其他人,只有黑衣人在遠處垂釣。她依稀記起在水中掙扎時,好像有人跑過來。
文傅整理了一下濕透的衣衫,便向黑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