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 第十二章 (3)
    宋元祐這廂卻來了精神,一擱茶盅:「嗨,我有一個朋友,新近收到一幅王維的山水。不過對字畫這行,我可是木匠進了鐵匠鋪,樣樣拿得起,樣樣都外行。不過,憑我外行的眼力看,那畫竟然是滿紙佛家空明之氣。不是真跡,也當是宋代高手的摹品。宋代高手摹品流傳至今,也是下一品的貨色,長安城裡,幾十年也未必能見到一張。誰要有興趣,明日幫我掌掌眼。」說著拿眼角瞟黨泰和和魯紅石。黨泰和和魯紅石見的官品不少,但和民間來往不多,消息自然不若宋元祐靈通。

    金柄印此刻卻不鹹不淡地說出一句話來:「王維有佛氣,宋人有意趣,兩相合一,興許好玩。」說著,叫小茶倌進來添水。小茶倌添完水,又乖巧地退到門外去。

    之後,話題轉到官場的陞遷之道上。對這個話題,金柄印自然最有發言權,只見他舒腔捏調地說:「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官以傳賢。」

    蔡翠玲聽後抿著豐潤的紅唇笑,又似乎怕這笑被人看見,忙用筍白的手摀住肥嘟嘟的小嘴,並拚命憋著,不讓自己的笑發出聲音。蔡翠玲之所以笑,是因為她忽然想起杜大爺說過的一句話:「無能之士,祿以例臻,才俊之流,坐成白首。」把兩個人的話放在心裡一比較,蔡翠玲忍不住就想笑。臨來之前,蔡翠玲給金柄印打過預防針,在茶桌上只管拖官腔拿官調,別的不操半個字的心。金柄印果然照章行事。沒料到,金柄印照章行事,卻把蔡翠玲自個兒惹笑了。

    官以傳賢,是金柄印給這個話題定的調調。

    宋元祐不知是沒有深刻領會,還是故意裝做不解,說:「古代朝廷用人,自兩制選居兩府,自三館選居兩制,而進入三館有三條路:科舉進士一條路。這條路得憑真本事去考,考中一步登天,落榜了回家打牛後半截扶犁種田,只怨自己怪不得別人;第二條路是大臣舉薦;第三條路是差遣例除。現如今,第三條路已斷,第一條路已去質留形,名存實亡,惟有舉薦一條路倒是越發的光明正大了。」

    在座的都是古董行當的人,知道宋元祐說的兩府兩制三館是宋代的官制,自下而上,逐級而大。所比喻現今官場陞遷之道,倒也中肯。可金柄印不愛聽,沉著臉說:「這不成了背靠大樹好乘涼,朝中有人好做官了嗎?」

    蔡翠玲一邊替宋元祐幫腔一邊替金柄印消氣:「官以傳賢,只要舉薦的是賢能之人,有啥不好?」

    這話倒有三分道理。

    最後幾個人說了一回四水堂開業大典時火凰光臨的趣事,又談了一通茶道,覺得時間不早了,要散。鄭四爺聞訊趕來,直把大伙送到四水堂大門外,舉一舉掌中核桃壺說:「歸去來兮,鳳鳴喈喈,展翅高飛。」說得幾個人高興,一再表示過幾天再來。

    第二天,黨泰和來找宋元祐,說想看看那幅王維山水。宋元祐帶他徑去書院門風雅閣。黨泰和見那畫筆勢飄逸,意境高古,頗有些王維品格。所用紙也的確是唐宋時盛行的白麻紙。再細察印鑒,有宣和藏印,說明入過內府。黨泰和雖為文物所所長,但專長在新石器時代器物研究,對唐王維詩畫的流轉以及如何落入民間卻知之不多,一時也無法斷定真偽。但內心記著宋元祐說過的話:不是真跡,也是宋高手的摹品,下一品的好貨色。黨泰和讓掌櫃的開價。儘管開價很高,黨泰和並不還價,收了畫讓掌櫃的隨他去取銀錢。掌櫃的拿眼瞟宋元祐,宋元祐微微點點頭,掌櫃的便答應了。

    這幅王維山水很快到了金柄印辦公桌上。金柄印看後愛不釋手讚不絕口,連問多少錢可以勻過來?黨泰和說金廳長若是喜歡就留下吧。不成不成,這不成了受賄了。畫又不是金錢銀票,咋能是受賄呢?說的也是,改天我回贈你個青花碗,算是交換。黨泰和忙答應道,金廳長給我一碗飯吃,真是再好不過。

    黨泰和告辭不久,蔡翠玲來了。蔡翠玲在金柄印前可比黨泰和隨便多了。她說這畫借我用兩天。金柄印說不成不成,人家剛拿來你就要借。可是畫已經在蔡翠玲手心攥著了,不成也得成,就兩天,兩天後保證完璧歸趙,而且還有意外收穫。蔡翠玲一邊風風火火往外走,一邊回頭說你等著,不出兩小時我肯定轉回來。

    蔡翠玲去而又回,手裡拎個包,拉開拉鏈往桌上一倒,是一堆錢。

    金柄印詫異地張大眼睛:「啊!你把畫賣了?賣成這一堆錢了?!」一向精明鬼靈的金柄印料到蔡翠玲和宋元祐會唱雙簧把畫弄回來,卻沒有料到會再賣出去。金柄印忘了自己以前做過的許多事情,臉略微沉一沉,把錢往過推一推:「我要畫,不要錢。」

    「畫也要,錢也要,豈不更好。」

    果然未出兩天,魯紅石又神神秘秘地將王維山水送到金柄印辦公桌上。金柄印又誇一回畫,魯紅石說金廳長要是喜歡就留下吧。金柄印又說這不成受賄了嗎?魯紅石說畫又不是銀錢,咋能是受賄呢?金柄印說那好吧,過兩天我送你個官窯瓷酒壺算作交換。魯紅石說廳長能賞我一壺酒喝,真是再好不過。

    幾天後,蔡翠玲和宋元祐見面,直稱讚這出雙簧唱得更漂亮,兩家子吃虧三家子佔便宜。

    宋元祐:「就怕鯨魚蒙在鼓裡不領情。」

    「放你一百二十個心!別看鯨魚外表裝聾扮傻,那純粹是擺譜哩。他心裡比誰都亮堂,咱不過是教唆黨泰和和魯紅石走鯨魚以前走過的路哩。咱教的路數,興許比鯨魚的路數長些吧。」

    「你說,二人都進貢,鯨魚咋賞人家哩?」

    「鯨魚一點不笨,長著治內傷的鯨腦哩。他被賞的東西,也可以依樣賞給別人。當年宰相房玄齡向太宗舉薦蕭翼,蕭翼不負所望,用計從書聖王羲之七世孫智永和尚的弟子辨才那裡騙取了《蘭亭集序》真跡,辨才和尚一口血吐得去了西天。太宗李世民得到蘭亭真跡,如獲至寶,認為房玄齡薦人有功,賞彩錦千段。蕭翼功勞更大,拜為員外郎,官升五品,賜銀瓶一個,金鏤瓶一個,瑪瑙碗一個,其中盡裝珠寶。還將御廄中良馬兩匹披掛雕鞍銀轡也賞給蕭翼,另外還賞給蕭翼和房玄齡一人一座莊園。你看《蘭亭集序》值錢不值錢?玄宗時,徐浩將長安書商胡穆聿推薦給玄宗,胡氏收有王方慶家藏,被提升為金吾長史。你瞧太宗和玄宗會賞不會賞?」

    「薦人者賞,獻寶者亦賞,天下是太宗的,也是玄宗的。賞金銀珠寶駿馬良駒和莊園,天下誰人敢說個不字。現如今不一樣了,賞金銀珠寶誰捨得?賞寶馬莊園太刺眼,那就手中有什麼賞什麼吧。手中有官位就賞官位吧。古時官位是皇家自己的,現在的官位又不是自家的,不賞白不賞。順水的人情,誰不會做呢?」

    「依你看,鯨魚會賞誰呢?」

    「如若一人獻寶,誰獻就賞誰。如今二人都獻了寶,倒是難賞了。不過,說難也不難,比比誰的才能高就行了。」

    蔡翠玲聽後一陣大笑,笑得下巴和胸脯的肉忽悠悠顫哩:「有一天,我去魯紅石辦公室,魯紅石正在寫詩填詞。我一看,只寫了一大半:不讀書有權,不識字有錢,不曉孝道有人誇薦,老天只恁忒心偏,賢和愚無分辨。折挫英雄,消磨良善……我見他凝眉籌思,寫不出結尾,就順手添了兩句:越聰明越逆蹇。志如魯連高,德高仙閔蹇,依本份只落得個人輕賤。」

    宋元祐一拍巴掌,連稱好詞:「沒想到蔡秘書也文話到這等境界。」

    「你以為秘書是跑堂的,只會在酒桌上杯盞應酬,在賓館裡鋪床暖被?」

    「哎嗨,黨魯二人一堆銀錢要打水漂了。」

    「你說,掏個耳屎,是選棟樑之才呢還是用鷦鷯的羽毛呢?」

    「掏耳屎是為了舒服,自然捨棄棟樑而用鷦鷯的羽毛。可你呢?是棟樑還是鷦鷯的羽毛?」

    「當棟樑用就是棟樑,當鷦鷯羽毛用就是鷦鷯羽毛。」

    「看來你有戲。」

    蔡翠玲忽然頓一頓,咬住嘴唇說:「我就不信,死古董能勝過大活人!」

    當晚,蔡翠玲就把鯨魚釣到自己住處,好菜好酒款待一番,然後一同坐到沙發上看電視、嗑瓜子、說閒話。

    蔡翠玲生得胖,但不是那種肥豬般臃腫的胖。蔡翠玲皮緊,把肌肉緊繃繃地包裹在皮裡,活像細密的紗布緊裹著嫩豆腐,很有彈性。腳一動手一搖,渾身都忽悠忽悠顫哩。蔡翠玲的眼神風騷,嘴唇像雨後的草莓一樣鮮艷欲滴,時時誘發男人的慾望。蔡翠玲湊到鯨魚跟前,用頭髮梢給鯨魚搔癢癢,用衝鼻的花露水刺激他,用草莓樣鮮潤的嘴唇添他的胡茬,用迷人的風騷眼勾他的魂魄。

    鯨魚攬住蔡翠玲的軟腰,抽著鼻子說:「跟剛才喝的酒味道一樣。」

    蔡翠玲高高噘著紅嘴唇說:「不,跟裝過杜康酒的千年郎窯紅瓷瓶的味道一樣。」

    鯨魚萬分驚訝:蔡翠玲竟然把她自個兒形容得如此準確。

    蔡翠玲離開鯨魚一點,猛一剝把身上本來就很少的衣服剝掉,順手一扔,衣服便鳥一樣飛向電視,落下時正好搭在電視上,把電視的半爿畫面遮住了。蔡翠玲又湊過來剝鯨魚的衣服,鯨魚主動地配合著。蔡翠玲剝下鯨魚的衣服,又順手一扔,那衣服竟然又落到電視上,把另半爿畫面擋住了。蔡翠玲說:「我還以為鯨魚的衣服跟皮革一樣堅硬難剝呢?」

    鯨魚此刻卻想著康熙年間江西巡撫郎廷極在景德鎮督造的郎窯紅。郎窯紅瓷器釉面垂流,色澤深艷透亮,越往器下越濃艷,但流釉絕不過足,行當裡人稱雨過天晴、牛血紅或者脫口垂足郎不流。蔡翠玲的身體正是白裡透紅的身體,但透的不是粉紅,而是艷紅,且越往不見太陽的地方越艷紅。鯨魚內心發出一聲豪歎:咱咋盡遇上些瓷器一樣的女人!

    蔡翠玲光溜著身子跪在沙發上讓鯨魚看:「像不像郎窯紅?」

    「像,上面是雨過天晴,下面是牛血紅。」

    「郎流不流?」

    「那郎不流這郎流。」

    蔡翠玲一出雙簧,讓鯨魚得到一堆銀錢,一幅宋高仿王維山水,外加一個活脫脫的郎窯紅,你瞧鯨魚快活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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