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 第十二章 (1)
    蔡翠玲在皇后酒店訂了小包間,要了酒菜,等著宋元祐。宋元祐一進來,蔡翠玲就熱絡地迎上去為他脫外套。宋元祐看著滿臉堆笑的蔡翠玲,乘機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蔡翠玲打開他的手說:「髒手少摸!」說著,扭擺著騷氣十足的水蛇腰去掛衣服。宋元祐揉著手背說:「保不準是手髒腰哩還是腰髒手哩。」蔡翠玲掛好衣服,媚笑著拉宋元祐坐下,給他斟酒。宋元祐問:「今兒有啥高興事哩?樂得你跟吃了喜娃他媽奶似的?」蔡翠玲把酒杯遞到他手裡,自己也端起酒杯與他一碰:「乾一杯,潤潤喉嚨。」宋元祐把酒杯放到桌面上:「你不說,我不喝。」蔡翠玲一拍腿面,高聲對他說:「我說,我說,鯨魚高昇了!」「哦,鯨魚高昇了?」「是呀是呀,鯨魚高昇了!」「鯨魚高昇了你不和鯨魚慶賀,咋把我約到這搭來了?」蔡翠玲一頓,臉上的得意減一減,但立即又轉為熱情地說:「我猜呀,你這京兆公安分局的副局長也該扶正了。」宋元祐:「扶正你不就成皇后了。」「要不我咋約你到皇后酒店來呢?皇后總比妃子強啊。」「可天下的皇上都是寵幸妃子而冷落皇后的呀。」蔡翠玲愣了一愣:「你這是說你哩還是說我哩?」宋元祐哈哈一笑,說喝酒。兩人碰杯喝酒。

    喝酒吃菜間,話題又轉到鯨魚高昇的事上來。這個臭鯨魚,竟然考中了。考試嘛,就那麼點奧秘,只要找到主考老師,考試範圍大致可以劃定,請主考老師吃飯,範圍裡再劃上重點,給主考老師送禮,重點裡再圈點重點,這一劃兩劃三圈點,考試便跑不了大碼子。

    如果摸不到主考老師的門路,或者主考老師出題被「隔離」了,見不上面,請不了吃送不了禮,那就得尋情鑽眼,疏通考試主管,提前弄到題目,連夜奮戰。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最次毛也得把監考抓在手心,然後找槍手替考。最後一招,就是利用現代通訊設備電蛐蛐傳遞信息。有手機當然更好。弄個耳機,別人還以為你邊考試邊聽音樂哩。鯨魚是何等樣人,專業功底本來就不薄,再加上考場內外路子都能走得通,咋能不高中呢?

    鯨魚如願以嘗,考取了廳長之職,遺憾的是,只是前面加了個「主管副」三個字,成了主管副廳長。實權倒是有,就是稱謂長了些。

    鯨魚,是蔡翠玲和宋元祐幾個人私下裡送給文物局長金柄印的綽號。意思是金柄印為官,屬下若送銀錢,他一分不取,還要把你罵個狗血淋頭。但若送他字畫古董,他便一口吞下,連個銅屑瓷片也不留在鬍鬚外面。這頭鯨魚從來不明目張膽地主動追擊獵物,更多的時候是張大鑲滿利齒的嘴巴漫遊著,等待獵物自己撞到它的鬍鬚上。這當兒,鯨魚稍微動一下心計或權利,獵物肯定難以脫身。有些官員收取金銀如拾草芥,可這頭鯨魚只把字畫古董作為獵物。蔡翠玲曾經聽杜大爺說過:世上治內傷的靈丹妙藥是鯨腦。可鯨魚那麼龐大,生活的海洋又那麼寬廣深邃舒適,誰又有本領殺了鯨魚而取出鯨腦呢?傻瓜才想殺鯨魚而取鯨腦哩!聰明人誰不想借鯨魚的威名給自個兒辦點事呢?!

    蔡翠玲是文物局辦公室的秘書。辦公室的秘書其實跟金柄印的私人秘書差不多。金柄印在文物局的日常事務和日常生活由蔡翠玲全權管著。因為身份特殊,所以文物局凡遇到好事情,蔡翠玲總能先行方便。

    深諳官場門道的宋元祐一下子就猜中了蔡翠玲請他喝酒的用意,說:「你機會來了。」

    「想頂缺的人多哩。」

    「人再多鯨魚是關鍵。」

    「咱再唱出雙簧,把水攪混了,好混水摸魚。」

    宋元祐笑笑:「再演雙簧,咱倆就成天仙配了。」

    蔡翠玲也笑笑:「咱倆演雙簧,的確是天仙配。」

    大前年夏天,鯨魚跟她說,小雁塔舊貨市場新開張了一家翠寶齋,其掌櫃收著幾粒寶石,看你能不能弄粒來瞧瞧。蔡翠玲暗道:翠寶齋正好應了我的名姓,采翠靈,此一去必定不會空著手回來。蔡翠玲找到宋元祐一合計,便修飾一番,逕直去了小雁塔舊貨市場,大搖大擺進了翠寶齋。掌櫃的飛了兩位客人一眼,但見女的年紀輕輕,很有幾分姿色。髮髻高挽,面含清高。上身穿一件透明薄絲綢對襟短褂,下身繫一襲長擺素裙。耳掛金墜,腕套翠鐲,手搖一柄檀香骨花鳥折疊扇,目視屋頂,不低頭看櫃檯,嘴裡咕咕容容,像嚼著口香糖。跟在後面的中年男人,一身中式綢衫綢褲,頭髮往後梳著,一縷一縷油光發亮。眼扣一副遮陽水晶石大墨鏡,手搖一柄象骨山水折疊扇,也是只抬頭望天不低頭看地的派頭。掌櫃的見兩位客人架勢,知是有銀子的主兒。這種喜鵲門上叫的事兒,一年也就碰見三五回,三五回裡有一兩回見銀子,就夠翠寶齋吃幾年。這就是古董行當。奇貨可居,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掌櫃的既然敢開翠寶齋,自然摸得個中道理。看客下面,見什麼人拿什麼貨給你看。

    掌櫃的滿臉堆笑迎接客人,請客人坐。客人也不客氣,在圓桌旁邊坐下。掌櫃的又敬煙獻茶。客人不抽煙,也未動茶。

    男客人目光透過水晶石墨鏡只一掃,便把滿貨架的東西掃瞄過了,說一架子貨,只有那個明嘉慶官窯粉彩罐像是真貨。掌櫃的一聽,忙稱讚這位大哥好眼力,說那是本齋製作高仿品的樣品,大哥一眼就看出來了。男客人問仿品好賣嗎?掌櫃的忙答,哪裡敢賣給你這樣的行家。偶爾有牽驢的牽幾個老外來,掏幾張洋票子買一半個,就能將就鋪子和油鹽醬醋了。男女客人自然知道牽驢是什麼意思。過去有錢的莊稼人或者跑買賣的商人行走牽頭驢,讓驢馱東西。而長安城古董行當把那些領著老外走街串巷逛店舖的導遊翻譯稱作牽驢的。導遊翻譯是牽驢的,老外自然就是被牽著到處轉悠的驢了。瞧這比喻,貼切倒是貼切,就是太損老外了。

    掌櫃的知道來客不是一般人,便恭敬地垂詢,不知二位貴客想看什麼貨?男客用下巴指指女客,說準備給未來的新娘買塊寶石,做個戒面。掌櫃的忙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我這齋裡正好淘換到幾粒寶石,要不要拿出來過過眼?男客翹一翹二郎腿,說一般的就不要拿了,有成色好的拿幾粒來瞧瞧。掌櫃的說二位客人真正的和本齋有緣,淘換來的寶石中正好有幾粒上好的,我拿給二位瞧瞧,瞧好了再說,瞧不上歡迎下次再來。說著旋身進了裡屋。這也是古董店舖的常規,上好的東西都藏在裡屋,不會大明大放地擺在鋪櫃檯裡。這不,掌櫃的端出一個瓷盤,瓷盤裡鋪著紅絲絨,紅絲絨上四粒小拇指蓋大小的寶石。紅藍兩色,螢光閃爍。掌櫃的將瓷盤放在桌上讓客人看。男客只瞥一眼,便起身去櫃檯前轉悠。女客則細看那寶石。男客忽然問,掌櫃的,這件明嘉慶官窯粉彩罐勻給我得幾兩銀子?掌櫃的忙回頭答道,本齋僅此一件,做仿製樣品用,不敢脫手。男客微微歎道,可惜可惜!

    這時女客說了,品相倒是不錯,請開個價。

    掌櫃的看碰到的是行家真賣主,便動了心思。既要賺到最大利潤,又不能漫天要價把買賣憋炸。掌櫃的沉思片刻,伸出兩個指頭,當空搖一搖。女客笑一笑:一粒還是全部?掌櫃的補充道:這位貴客真會說笑話,當然是一粒囉。女客收住笑,將瓷盤輕輕一推,說收起來吧。掌櫃的知道這價錢客人不能接受,便說古董行當本來就這樣,天上要價,地上還錢。談攏了,買賣成交,雙方高興,談不攏,買賣不成仁義在。女客又略微笑笑,那咱就仁義在。掌櫃的一聽這話,不好再說什麼,準備收回瓷盤。掌櫃的檢視盤中寶石,只有三粒。掌櫃的內心驚疑,臉面上若無其事,問女客,那粒藍寶石你相中留下了?女客被問得粉臉拉得老長,圓瞪著雙眼回道,啥相中留下了?!

    藍寶石呀?

    啥藍寶石?訛人呀?

    我一共端出來四粒,兩粒紅兩粒藍,咋就只剩下兩粒紅一粒藍啦?

    女客猛一合扇子,用力摜在桌子上:啥子翠寶齋,分明是孫二娘的黑店,宰人啊!

    雖然是在自家店裡,但掌櫃的摸不清客人來路,二來又未當面捏住人家把柄,故而不敢耍得太硬,只是連聲說,難道那粒藍寶石會長翅膀飛了不成?飛了不成?

    女客和男客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男客轉回到桌邊,見二人爭執不下,便出面做和事佬。不過這和事佬做的倒也公正。既不站在掌櫃一邊,也不偏袒同路女客。只見他溫和地說:掌櫃的不能平白無故冤枉人,客人也要做得乾乾淨淨,才能蹺出翠寶齋的門檻。掌櫃的想這男客倒也講些道理,就順竿往上爬著,著哇,大家做的乾乾淨淨,省得一方懷疑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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